“小言,今天我有点不太舒服,这趟案子你全面负责吧。”
“知道了,情况怎么样?”
“无头女尸,听说是从一口枯井里打捞出来的。刚才我在解剖室前看了一眼——说实话,我干了三十年法医,见过的无头尸每年都有十几二十具,但这具有点不一样,很不一
样。”
“喔?”我这才稍微提起点兴趣,从一大堆尸检报告中把头抬起来,“有什么不一样?”
“怎么说呢。我站在门口,只觉得全身发冷,口干舌燥——总之感觉很不好。”老赵小心翼翼的给办公室内的观音像上了三柱香,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
说实话,观音像放在我们办公室内真有些不伦不类。它的左边是一个大书架,上面的医学原文书本本可以砸死人。右边是一幅解剖图,解剖图前面还有一具骨架模型。而观音姐姐大模大样坐在它们中间,前面还有个每天给她磕头的呆瓜。
观音姐姐的工龄比我可长多了,据说是老赵许多年前从九华山请回来的。老赵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盆温水为观音像上上下下擦洗一遍,早晚三柱香,每次开工前后三柱香,至于每月初一十五的斋面、二月十九的生日大餐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小言,我看你今天气色不太好,也给观音大师磕一个头吧?”老赵在一旁怂恿着,活像诱骗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老巫婆。
我叹了口气,放下笔,从身后柜子中取出白大褂:“老赵同志,本姑娘这几天风湿病犯了,不能用膝盖。再说,我的工作也是在为人民服务,为观音姐姐超度亡灵扫清道路,礼数不周的话观音姐姐也不会怪我的……”说话间我已经到了门外,想不通的是堂堂协和医科大学怎么会放这种家伙毕业。
从办公室到解剖室要经过一个长长的走廊,趁着走路的时间我抽出从公安局传过来的档案慢慢看起来。
尸体编号:980485
性别:女
年龄:30-40
特征:无颅,上身黄色毛衣,下身藏青色灯心绒裤,灰色尼龙袜,无鞋。
其它可表明身份的线索:无
发现时间:1998年9月20日13:30
发现地点:榕县大梁子乡四道沟村村西枯井
发现人:榕县大梁子乡四道沟村村民肖铁蛋
死亡时间:1998年8月1日00:00至1998年8月20日00:00(待定)
待验内容:死亡原因、确切死亡时间、死者身份、第三方遗留痕迹、死亡前后有无遭受性侵犯…………
…………
…………
有没有搞错,这份东西跟没看有什么两样?公安局把我们法医当成什么,一台已经编好程序,随便塞具尸体就能得出一大串信息的机器吗?
四道沟村村西那口枯井我是知道的,小学那会儿学校组织过一次郊游,去的就是四道沟村。我记得当时那口井还没有枯,我们煮饭用的水就是从里面打的。没想到十年后不但井枯了,而且有具无头女尸在里面藏了一个多月。
要是十年前的我知道有今天,不知道那顿野餐还能不能吃得那么痛快。我把文件塞回档案袋,正在考虑是不是把这份文件复印几份寄给以前的小伙伴。
正想得开心,解剖室已经到了。
嚯,还真有点冷。我走到墙边,把冷气开小。
一定又是小金,他们统计科离解剖室最近,老说有股怪味。就像现在,快十月份了,还把冷气开到最大。可怜我年轻上进外加貌美如花,两只膝盖却早早阵亡在这冷气中了。
青色的灯光下,“解剖室”三个大字惨白惨白的——据说这是请本市的一位名家题的——用脚后跟想也不可能。几只不知死活的秋虫正绕着灯泡转圈。
门上“闲人莫入”四个大字下,竟然不和谐的贴着一张黄纸:“太上老君…………”
小女子才疏学浅,下面几个“笔落惊风雨”的大作实在无法辨认。唉,好好一个拍摄鬼片的场景,就这么被破坏掉了。
——老赵的杰作。我撇了撇嘴,撕了下来,慢慢推开了门。门后,一双瞪大的牛眼正盯着我。
我促不及防,本能的尖声大叫起来,举起手中的档案袋正要往前砸去——
“小言,别怕,是我,别怕……”一双不安分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肩,面前一堵肉墙铺天盖地向我压来,撞疼了我的鼻子,也成功的止住了我的尖叫。
唔,很熟悉的味道,很熟悉的声音。
——小罗!!!
原本已经停止行动的档案袋再次出击,准确无误的砸中目标。
天女散花——
文件散落一地。
——可怜的档案袋。我盯着眼前一块名叫0315465的牌子,假装没看到小罗挂彩的鼻子。
小罗嘿嘿的傻笑了几声,弯下身去捡文件。
“小……小言,我真……真不知道会是你,害你吓到了,对……对不起。”
他的手脚比嘴巴可快多了,话还没说完,文件已经整整齐齐回到我手中。
超级呆瓜一枚。更丢脸的是,我苦苦维持了二十六年的淑女形象竟在这位呆瓜老兄的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幸好现在已到下班时间,单位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不然我准会去撞墙,拉着呆瓜一起撞!
呆瓜姓罗名锋,诨名萝卜,我的校友(耻辱!!!),原先高我一届。大二时突发奇想以为自己成了无敌铁金刚,飞身前去接一名高空下坠儿童。结果小飞侠擦破了一点皮,铁金刚双臂粉碎性骨折,外加脑震荡,坐在轮椅上风风光光接受嘉奖后又被风风光光打包回家休学一年。
也是我前世不修,刑法学大课上竟然和这家伙分在了一桌。
噩梦正式开始。
从此每当我去教室自习时我最喜欢的靠窗的位置上总会莫名其妙放了本参考书,两个比碗口还大的字:“罗锋”(好丑的字)。然后,一个月后,我会把一个装满书的包裹偷偷寄到本校一个男生宿舍。再然后,周而复始。
有时候我还会意外的在参考书中发现一张电影票、咖啡招待券什么的。等我兴匆匆赶到时,无一例外是被放鸽子。
圣诞节、情人节、复活节,甚至是愚人节、三八妇女节,我都会收到一盒巧克力,一只大抱熊什么的,卡片上节复一节四个大字:“节日快乐”(这字更丑)。当然,每次去问他时,他总是涨红了脸拼命抵赖,好象我在诬陷他搞政变似的。
…………
我朋友说是我对他太冷淡了。这能怪我吗?记得初次见面,也就是在那堂天杀的刑法课上,他老兄一个自我介绍竟用了半堂课时间。我当时还想,找一个结巴男友多没面子。等到我搞清他不是结巴,想主动找他谈谈时,却发现他更结巴了。
就这样,这种尴尬的关系一直持续下去。等我差不多失去耐心时,却发现毕业就在眼前了。
毕业后我来到本市法院下属的法医鉴定中心,而他好死不活的进了本市的刑警队,听说半年前还混到了副队长的位置上。当然了,他依旧是又呆又结巴,至少在我面前。
就像现在。
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当看到他笔挺的警服上涂满我留下的眼泪鼻涕时,心中闪过一丝报复过后的快感。
“鼻涕流出来了。”我丢了包纸巾给他,让他处理一下自己那张大花脸,“大队长怎么有空跑这儿来玩?气氛挺好,不过稍嫌早了些。等哪天你壮烈了,我亲自开车来接你。”
“……那个,林局长把这件案子交给我了。市委市政府十分重视,尤其是省公安厅下达第一七六号文件后,这是全省范围内第一起恶性刑事案件。市委领导指示,…………”
我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拿出尸检记录扔给了他:“这样吧,我检查,你记录,顺便给我当下手。”再不打断他,他老大能念到2008北京申奥。
戴好帽子、手套、口罩,我提着工具箱来到解剖台前。看着白布上若隐若现勾勒出的尸体轮廓,我突然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冷颤。这个冷颤来得实在太突然,我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而大脑却有一种类似中暑的感觉。一时之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仿佛我脖子以下的部分已经游离出我的身体,不再受我控制。
我双手扶住桌边,大脑却依旧一片空白。隐隐的,我觉得有东西侵入大脑,而后者正在拼命排斥。
“小言,你怎么了……”小罗在一旁也瞧出我的反常,抢上前扶住我。
我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奇怪的感觉突然又一下子消失了,好象从来就没在我身上发生过。
“我没事,刚才腿有点不听使唤,老毛病了。”不知什么原因,我没有对小罗说实话,大概连我自己都觉得刚才的一切有些荒唐吧。
小罗却似乎有些半信半疑,依然皱着眉看着我。
“有什么好看!赶快去记录。还有,管好你的臭字……”这趟火发得连我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效果却不错,小罗乖乖的坐了下来,恢复了以往的呆瓜像。
我回到了解剖台前,一下子揭开了白布。
这是一具很普通的尸体。不说我三年多的法医经验,就算以前在医学院,每月总有一到两具这样的尸体供我学习。唯一不同的是,以前需要拿块白布遮住尸体的脸,这次却不用了。
“咦,小罗,有些奇怪。按理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又是八九月份的大热天,现在尸体怎么还这么完好,连尸斑都几乎找不到?”
“哦,是这样,那口藏尸的枯井是口古井。听村民们说,原先井没枯的时候,里面的井水就十分冷,有时大热天还会结冰。现在估计井底还是很冷。尸体吊上来时,上面结着一层厚厚的冰。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衣服扒下来。”
这就对了。我想起小学那场野炊,我负责烧水。水打上来后的确冰凉冰凉的,我烧了好久才把水烧开。
我没再理会这一细节,开始进行全面检查。
“由于死亡时间过长,尸体又经历过冰封,已无法直接从尸体表面提取第三方指纹及其它痕迹。”
“尸体表面十分完好,没有外部创伤。”
“颈部有明显的锯齿痕迹,切口很不整齐。估计死者头颅是被人用锯子锯下来的。”
“手部、足部有若干泥土。”
“死者指甲修得很整齐,无法从中找出第三方痕迹。不排除死后被人剪下指甲销毁证据。”
“下体无遭暴痕迹,****紧缩,内无第三方遗留物。”
…………
“表面检查完毕,现在开始进行尸体解剖。”
我打开工具箱,取出一把手术刀。这种型号的手术刀是我用惯的,我平时甚至用它修眉毛。今天握在手中却感觉有些异样,完全找不到以前的手感。
我低头看了一眼,一道妖冶的寒光从刀身泛出,“啪”的一声,手术刀掉在地上。
我手忙脚乱的拾起手术刀,躲闪着小罗又一次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
我定了定神,伸出刀慢慢在尸体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奇怪的是,从喉咙下方到会阴上部,凡是刀子划过的地方,我的相同部位从上到下都感到一丝麻麻痒痒的感觉,仿佛正在被解剖的是我!
真见鬼!
我拿出扩腔器,恶狠狠的把尸体撑开,“吱吱吱”肋骨变形所发出的声音不绝于耳。
“准备记录——腔体内很整洁,无内出血现象。”
“心脏正常。”
“肝脏、脾脏、胰脏正常。”
“肺叶有血斑,疑是毛细血管破裂。初步断定死因是肺功能衰竭,即窒息而死。至于是外力机械窒息还是环境缺氧窒息,需做切片比对分析。”
“肾脏正常。”
“胃正常——等等,胃内有异物——”
小罗探过头来,看着我从尸体胃里挖出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这是——棉花???”“棉花?”小罗一下子乐了,“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说有人吃棉花。莫非她是棉铃虫转世?”
“别胡说。可能是凶手在她死后放进去的。”我话刚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今天我的脑子怎么变得这么“木”。
我抬头看了看小罗,乞求观音姐姐保佑,能把我今天锈逗的大脑过继一丝半点给小罗。
观音姐姐显然还在怪我刚才没给她老人家磕头——小罗把我以前投给他的“白痴”的目光连本带利一股脑儿全部返还回来。
“看什么看,还不快记录,胃里有棉花!!!”
“——噢。”
…………
终于完工了。
我洗着手,小罗鬼鬼祟祟来到我身后。
“小……小言,我买了两张电影票。”
“——正好够你连赶两场。”
哼,也不看看本姑娘今天的心情——对他刚才的目光我还是介意得半死!
把小罗赶走后,我把取下来的组织切片装入试管,分类贴上标签,准备明天送到技术鉴定处去。最后,我把尸检记录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确定无误后签上自己的名字。至于这具像破麻袋的尸体——明天再送去停尸房吧。
关灯前,我不知什么原因,又看了看那具尸体。刚才扩腔器用得太过,剖口到现在还张得很大,肌肉、脂肪向外翻出,幽幽的灯光下,好象一张血盆大口,正对着我笑。
出于礼貌,我也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充满了挑衅。
外面天已经很黑了。
刚办完事,我就算是饿死鬼投胎也不可能马上去吃东西。踩着薄薄的月光,我信步来到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小超市。
超市虽小,里面东西却是应有尽有。我挑了一些日用品、两桶方便面、一罐果汁、一大堆零食,准备今晚就这么凑合着过了。路过玩具区,我突然想起上个月出差,没好好给自己过生日,于是又顺手捞了只半人多高的SNOOPY。
到家了。我打开灯,一团雪白的毛球滚到了我脚边。
“小胖,是不是饿了?”我笑眯眯的从购物袋中取出一听罐头。
小胖是一只猫,原来的名字是瘦瘦。两年前我刚从街头把它捡回来时,它和一只耗子差不多大小,全身上下脏西西的,身上的毛差不多都掉光了。不过在我充沛爱心的沐浴下,瘦瘦身上很快长出雪白的毛发,而且像吹气球般大了一圈。
小耗子变成了大雪球。
瘦瘦变成了小胖。
每天回家,小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围着我的双脚转圈,问我要吃的。酒足饭饱之后,它就赖在我怀中大打呼噜,怎么赶也赶不走。
感谢上苍,能赐给我这样一位可爱的小伙伴。或许小胖有些贪吃,有些懒,甚至有些无赖,但的的确确是它,为我从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工作中划出一方温馨的天地,让我能够真正感受到家的温暖。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看着怀中熟睡的小胖,我不止一次的在它耳边呢喃。
不过——今天的小胖却似乎有些不对劲。它弓着背,胡子和尾巴都翘得老高,原本在夜间应该放得很大的瞳孔现在眯成一条线,喉咙中还发出“呜呜”的低吼。
“小胖,你怎么了,怪我今天回来得太晚了吗?”我伸出手,试图安抚它。
“喵——呜——”一道白色的闪电掠过,我的手背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该死!”我匆匆处理过伤口,把小胖赶到了阳台上。
被小胖这么一搅,更没胃口吃东西了。我到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准备早点上床睡觉。
“今天真是撞邪了。”我忿忿的想,伸手关了灯。
阳台上的小胖却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不停的在窗台上走来走去。月光下,长长的影子印到屋内,伴随着嘶哑的猫叫声,使人不寒而栗。
“哼,明天把你送到兽医那儿阉掉。”我紧了紧身上的被子,睡意沉沉降临了。好热好闷啊,我这是到了哪儿?
四周是一片沙漠——白色的沙漠。
没有风,没有人,没有声音。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着,又累又渴。
天上并没有太阳,可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压得我根本无法喘气。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似乎随时可能倒下去。我也知道,一旦倒了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好渴啊。”
突然,在我前面出现了一汪清泉。我几乎是喜极而泣了。用完最后一丝力气跑到泉水前,我把整个头埋在水中。
甘甜的泉水顺着喉咙流遍我的全身,好象在给我充电似的,我的体力也在一点一滴恢复中。
真痛快!好象很久以前我也曾经这么痛痛快快喝过一回。那是在什么时候呢?我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一群小朋友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嘻嘻哈哈玩成一团。他们捡柴的捡柴、打水的打水、洗菜的洗菜……虽然杂乱无章笑话百出,却让人感到一种暖洋洋的亲和力。当第一桶井水打上来时,大伙儿一拥而上。一张张稚嫩的笑脸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我明明熟悉却叫不出名字。
头好痛。我附下身去洗脸,准备继续上路。
突然间,我看到了水中的倒影。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乱蓬蓬的长发,苍白的面容,以及——
血红色的眼睛。
“啊……”
我一下子坐起身来。
四周是我熟悉的卧室,新买的SNOOPY玩偶正在枕边对着我傻笑。
原来是个梦——我的被褥已经湿透了。
一阵冷风吹过,我几乎已经跳到喉咙口的心脏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咦,阳台的门怎么开了?
我打开灯,走下床,四处寻找小胖。
地上,一条长长的血迹从阳台一直通到卫生间。
我屏住呼吸,耳边又一次响起擂鼓般的心跳声。
卫生间里,小胖肥肥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身下的一大滩血已经把它半边身体染红了。
“小胖——”我伸出颤抖的手抱起了它,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伤口在喉咙,两排清晰的牙印醒目而且狰狞的显示出小胖的死因。
我呆坐在地上,已经无法分析眼前发生的一切了。
小胖瞪大了眼看着我,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
又一阵风吹过来,我突然打了个冷嗝。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充斥了我整个口腔。
我感觉后脑壳一阵冰凉,抬头向对面的镜子看去——
镜子中,一个满面惊恐的女孩无助的看着我,几股白色的毛发掺着血红色的液体粘在她嘴边。
梦中的甘泉——难道是——
——小胖的血?!!!
…………
第二天,我向单位请了个假,裹着小胖的尸体,搭车来到郊外的公园。
这个公园以前我经常带小胖来。我记得有一次,藏在手提袋中的小胖被售票员发现了,我们差点被中途赶下车。
公园中湖西的一片青草地是小胖最喜欢的地方。我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个胖胖的白色身影,在草地上笨拙的追逐、嬉戏。时而在原地拼命打圈想咬住自己的尾巴,时而鬼头鬼脑躲在草丛盯着眼前一只漂亮的蝴蝶……
草地边上,一棵大树下面,微微隆起一个土包——小胖的新家。
我打开一个猫罐头,轻轻放到小胖面前:“小胖,好好休息吧,过几天再来看你。”
处理完小胖的事,该想想我自己了。我来到路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梦游吗?以前从来没发生过。
我闭上眼,慢慢回想昨天那个奇怪的梦。
白色的沙漠——甘甜的泉水——冰凉的井水——血红色的眼睛——
还是没有理出丝毫头绪。而我内心的不安却像一滴墨汁,慢慢的蔓延开来。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快使我窒息了。
我用力甩甩头,“没什么,梦游而已,没什么……”
这时,远处蹦蹦跳跳跑来一个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好大的皮球。
她走到我面前,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姐姐,你很累吗?”
好可爱的小姑娘,好甜的声音。换作以前,我一定会给她买个棒棒糖之类的。
“姐姐不累,姐姐只是有点不舒服。”
“哦,姐姐既然不舒服,那就让你背后的阿姨下来吧。”
——背后——阿姨——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什么……阿姨?——”
“你身后背的那个啊。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小白兔,真好玩。”我呆呆的看着她,脑中一片空白。
看着小姑娘无邪的笑颜慢慢转变成错愕,我已经能从她的脸上读出我现在的表情。
“哇……”小姑娘恐怕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大声哭了出来,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砰——砰——砰——”
从小姑娘怀中滚落的皮球掉在地上高高弹起,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地面,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一如我此时的心跳。
背上,一滴汗珠从脖子开始顺着我的脊柱慢慢下滑,凉凉的。
我的内心深处响起一个声音:“不用怕,回头去看看,肯定是一场虚惊……”
然而,我的脖子已经完全僵硬了,根本无法动弹。不光是脖子,我感到全身上下都脱离了大脑的控制,连起身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了。
就这样,我一直呆呆的坐着,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
…………
“小言——”
这声熟悉的呼唤我以前不知听过多少次,甚至已经有些厌烦。但是这回,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它是这么的美妙,和刚才小姑娘甜甜的嗓音相比简直有云壤之别。我仿佛置身在汪洋大海中意外的抓住了一根稻草。
不远处,小罗正对着我微笑,宽阔的肩膀告诉我就算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我体内窜出,我一下子跳了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小罗面前,扑倒在他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不停的流了出来。
小罗被我的样子吓傻了,不停的问:“怎么了,小言,出什么事了?……”
我哭了良久,才依依不舍的从他怀中离开。
该告诉他吗?他会不会以为我患了精神病?
“没事。小罗,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我背后有——什么东西?”我察觉出自己的语音竟然掺杂着些许颤抖。
“没有啊,刚才你不是一个人在那边坐着吗?小言,你到底怎么了?”
“昨——昨天,小胖死了。”想起小胖死时的惨状,我的眼泪又一次落下来。同时希望小胖不要怪我用它的死来搪塞小罗。
“原来是这样。”小罗松了口气,“就是你那只肥猫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哭得淅沥哗啦的,你们女人——真是——”
这个死呆子!我没有心情冲他发火,问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来拿昨天的尸检报告啊。你们单位的人说你请病假了,你家里又没人,我就跑这儿来试试运气,没想到你真在这儿。”
说实话,虽然小罗平时粗枝大叶,但对我的事一向很细心。今天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我隐隐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异常都与昨天那具无头女尸有关。
“很不顺利啊。大梁子乡每家每户我们都派人去了解了,没有与之相符的失踪女性。明天我准备去一趟四道沟村,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线索。”
四道沟村?我又想起梦中的那口古井。
我咽了咽口水,下了个决心,“小罗,明天我想跟你一块儿去。”
“你?一块儿去?跟我?”小罗诧异的问。
“不行吗?”我低下头,等他口中吐出一个“不”字,好让我有借口给他一顿海扁,稍稍缓解一下自己郁闷的心情。
“行,可以,欢迎,我的荣幸啊……”小罗语无伦次,好象已经发现了我握紧的拳头。
“还有一件事。今天我睡你家。”
“啪”,下巴掉在地上的声音。典型的单身汉公寓。
偌大的客厅中央孤零零的放着一把椅子。客厅一角是一张茶几,茶几上面有一碗吃了一半的方便面,几只小虫刚洗完澡正躺在里面休息。另一角是沙发,黄黄黑黑的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来的颜色。
四周墙壁倒是白白的很干净。仅有的装饰品是墙上的一把黑漆漆的缅刀。
如果贴上张“此屋待售”的纸条,那就更完美了。
厨房和卫生间我是再也没有勇气参观了,从里面一下子涌出几百只蟑螂老鼠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卧室的情况也不会好很多——一到市区,小罗就拖着我进了超市,买了一大堆被单、枕套。
不管怎么说,我都很感激小罗。要不是没有他,面对沉沉降临的夜幕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家——无论如何我也不敢一个人住在那里了。
喝着小罗递过来的热茶,我又一次沉浸在一种久违的安全感中。
是的,安全感——就在这以前被我称之为“猪窝”的地方。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的。恐惧和绝望似乎永远与他们无缘。小罗看我的目光依然羞涩,但比以往多了份坚定,他发现了什么吗?
“小罗,如果——如果我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没头没脑的。”
“假设一下嘛。”
“嗯……我会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找回原来的你。”
很经典的对白哦,像是哪部港台剧的三流台词。我躺在床上,反复回味着小罗的回答,刚才那杯热茶在我心中激起的暖流似乎久久不肯散去。
伴着客厅中小罗此起彼伏的鼾声,我安然入眠。
…………
好渴啊。
我起身出来找水喝。
睡前我不是喝了不少水吗,这么快就口渴了?
该死,电灯开关在哪儿?
四周黑乎乎的,我只能伸出手向前探去。
咦,什么东西?冰冰的,滑滑的。
“小罗,是你吗?”
“啪”,四周灯亮了,白花花的日光灯晃得我一阵眩晕。
“你……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门口,小罗一脸苍白,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我。
这里——不是小罗的公寓,四周布置很熟悉——
停尸房!
那么刚才,我摸到的是——
一具女尸,看样子很年轻,五官端正,面容娇好。只不过,她的半边嘴唇血肉模糊的消失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正对着我露出诡异的微笑。
我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只感到唇边一片狼籍。
果然,她的嘴唇,是我咬下来的。
她还是一个高中生,和她男友在外同居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突然开煤气自杀了。她的父母认定是她男友谋杀,就把她的尸体送来我们这儿作司法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