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已经接近半夜十一点钟了，月亮皎洁浑圆，像白净的釉质优等的瓷盘。投射到地面的光芒也清晰可见，旺盛的树木的影子也被清晰地刻画在地上来回摇摆。
丁原秋树架着七志川一步一挪，他倒是挺享受这样的生活，整天忙里偷闲，常跟朋友出来喝两杯，当然如果真的是朋友就好了，丁原秋树心想，傻愣愣的七志川竟然到现在还什么都不了解啊，如果有一天他质疑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现，自己又该怎么解释呢。
他想说一个极为冠冕堂皇的借口拿经济或者利益做挡箭牌，或者摊牌说这是助人为乐的本性警察的职责使然，可这种拙劣的谎话，连三岁的孩子也骗不了把。丁原秋树不由得苦笑，该说的不该说的，还是化成一抹笑意在脸上片刻停留就走，一切如旧丝毫没有头绪。
七志川家是在工地附近租到的小公寓。这是西香岛上难得一见的高层建筑了。作为海上小岛，稍微吹点海风就惊天动地，民居大多是建在避风口的单层住宅。这座公寓是早期居民在“师夷长技”的时期，模仿欧洲公寓式建筑而盖的四层小楼，在建国初期还大规模的翻修过，几乎整个重建了一遍，到现在几十年过去，已经破损不堪了。包租主人为了赚到好价钱，将一个大套间用预制板隔成了不到三十平米的“豆腐块”分租给不同人家。
原本七志川的确是住工人帐篷来着，丁原秋树看过了一回直接将七志川从里面拖出来了，还一脸嫌弃地捂着鼻子，问他人摞人是怎么睡得。然后一直把他领到这边，直接向房东预付了三个月的房钱。
当时七志川还笑着调侃丁原秋树，问他是不是霸道总裁附身，此刻却醚酊大醉昏昏欲睡，旁边满头大汗的丁原秋树已经开始盘算着重新帮七志川找一套房子。现在的住宿不算差，却也好不到哪去，抛开旧楼的安全隐患众多之外。隔音效果极糟糕实在让人头疼，两个人在房间里根本别想放心谈点什么。
同住的人除了五十岁上下的屋主夫妇外，还住着一对年轻的工薪阶级夫妇，看样子应该是一起大学毕业的情侣，正省吃俭用打算或买或建一套自己的房子，整天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不一会却又和好如初恩恩爱爱。再有就是七志川了，租了最小的一间，每天只有睡觉的时候回来。还有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几乎很少出门也没什么人来找他，唯一了解的，就是他门口经常堆着的装满泡面盒子和易拉罐的垃圾袋。
公用的进出口房门基本上成天不锁，两人互相搀扶着上来的时候，从垃圾口处留下来腐臭味刺鼻的汁水，顺着楼梯间的过道侧边，从台阶上一级一级留下来。楼道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尤其是在半夜一点多的时候显得十分诡异，然而身为警察的丁原秋树并不以为然。他一只胳膊捞住七志川避免他摔倒，另一只手在他的裤兜里摸索想找出钥匙。然而在裤兜里翻找时，他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突然间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将钥匙从七志川口袋里拽出来开了门。
将七志川扔到床上后，丁原秋树也几乎累瘫了，虽说他是个体格健硕的大男人，可独自搀着一个醉如烂泥的人还是很考验体力。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后，丁原秋树投了一个热毛巾替七志川擦了擦脸，并试图叫醒他，不过七志川醉得深，仍然是一点都醒不过来。
可能是扶他上楼梯耗费太多体力了，加上喝了太多酒，丁原秋树的脸仍然涨得通红。他蹲在七志川身边看着他的脸，好像走神一般良久动也不动。而他的眼神随着他的心思，一会闪烁一会暗淡，就像正过云的星空。
只摆了床，衣服都堆到墙角的狭小的空间里，窗户紧紧闭着树的影子透过玻璃挤进来。丁原秋树蹲的时间久了，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伸出手去想帮七志川脱掉衬衫。
七志川多少还是有学历的，在工地上多少做一些建材验收，偶尔被指派去干些体力活，就是这样，七志川仍然是穿着他自己觉得能代表身份的衬衣。而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工地负责人总是找他麻烦，偶尔还要自己来解围，多执着多天真的人呐，想到这，丁原秋树笑了起来。他从上到下一颗一颗剥开衬衣扣子，七志川的胸前，豁亮出因为体力劳动而锻炼得精壮的胸膛。
而隔壁的小两口这个点却还没有睡。
“你轻点，弄疼我了。”女人尖声尖气地说话，言语间惹人遐想。
男人心情似乎不怎么好，沉默了一会说道：“那你就别让我帮你捏背，真是事多。”
女人听了这话，也不甘示弱地争辩起来；“你敢说我事多？我整天拼死拼活地上班，回来还要伺候你吃伺候你喝，让你捏捏背怎么了，连个工作也保不住，别人忙的团团转，倒给你闲出脾气来了！”女人得理不饶人起来，也让人烦心。
“你说够了没有！”男人怒吼道，“又不是不知道这房子隔音差，闹什么闹，把隔壁都吵醒了来看笑话是吧。”
女人应该也是注意到了这点，又传来吧唧一声，应该是女人拍了自己的脑门。
“对不起，老公，我错了，说好不唠叨你了，我又忘了。”她的声音降低了几个分贝，不过大概是床靠着这边，声音依然清晰，“那你来惩罚我好了。”这话言辞闪烁充满诱惑。
丁原秋树听得明了，因为这个缘由，神色有些迷离。心想着，七志川或许就是为了避免一个人尴尬，才在外面待到很晚，一回来倒头就睡的吧。自己也因此，多了时间跟七志川厮混在一起，一起喝酒，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而这时，电话铃声炸响将他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思绪被打断了他有些不悦，接起电话是个女人的声音：
“丁原秋树警官吗？我是泽之尾真，您负责的我的案件，我想跟你见个面，您方便吗？”
“哦，是吗？你好啊。”丁原秋树看了一眼七志川，“是跟案子有关的事吗？”
“是的。”对方肯定。
“那明天你来警局吧，我会接待你。”丁原秋树用另一只手拉开被子替七志川盖上，现在他浑身困乏只想把所有的事甩到明天。
对方却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我个人认为，有些事还是私下交流会比较好。”
“可现在已经将近半夜一点了。”他已经决定如果这个女人再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就立刻挂断电话。
对方的声音谦虚回他：“我刚刚看到您和朋友从酒馆出来，不介意的话，您回家是跟我顺路的。”
该死，被跟踪了？丁原秋树第一反应出这样的念头，而且自己似乎是被调查了，眼神也跟着变得深邃地让人琢磨不透。
“我马上下楼。”
很快，裹着黑色风衣的丁原秋树从黑暗里钻了出来。泽之尾真着一身月色的旗袍，背上一大片盘花苏绣，头发随意簪在头顶，举止优雅，美到不可方物。
“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瘦多了。”丁原秋树没有心思欣赏美人，只是客气地握手打了招呼。
“先走罢。”接着转过身迈开步子离开了原地。
看到泽之尾真别过脸，丁原秋树的表情立刻阴下来，他丝毫猜不到这个女人接下来会做什么，对他来说，这太少见了。丁原秋树瞟了眼女人的背影，很快又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缓缓没入夜色。七志川透过窗户，眉头纠得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