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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突变

七层旧式的筒子楼,楼道里堆积着满满的杂物,有男人从上面下来,穿着过时的破衬衫,满身的烟酒味,走过我身边时,猥琐的目光不住地往我身上瞟。

陶昱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不及多想,站在了顶层一间独单的门口。

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另外还伴有哗哗的水声,脑子里面忽然闪过连续剧里那些自杀的场景,我开始使劲地砸门。

里面有了一些动静,像是桌椅之类的东西倒了,好像还有杯子碎了的声音。

“陶昱!陶昱!我是夏泉,你在不在里面?快点开门!”

看着木结构的单元门,我抬起脚正准备踹门,陶昱穿着一身宽大的运动服打开门站在我面前,左手上面滴着血。

“你这是干什么啊?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啊,干吗这么想不开啊?”

我攥住陶昱的左手,从包里掏出电话准备拨120。

“你干吗?”陶昱似乎还在纳闷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干吗?!我还想问你干吗呢!多大的事啊你自杀!喂,您好,120——”

“自杀?!哈哈,我没听错吧?你大老远跑来就是怕我自杀啊?神经!”

陶昱抽出左手进屋去了,我挂了电话跟在她后面,屋里电视开着,一地的玻璃杯碎片,陶昱拿起桌上的卫生纸擦了擦手,原来只是被玻璃划破了皮。

“叫门的声音那么急,还以为是房东呢!我还想这前两天刚交了两个月房租怎么又来了?敢情是你。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住在这儿吧,怎么找这儿来了?”

陶昱在沙发处坐下,我扶起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她瘦了一些肤色也有些暗,精神倒是跟原来一样好。

“你倒是跟没事人一样。”

“靠,我能有什么事!”陶昱起身在冰箱里拿了瓶饮料扔给我,“吃得饱睡得香,好着呢!”

碰了一下饮料瓶,太凉了,我放到桌子上,道:“卷了人家几十万你当然吃得饱睡得香了。”

“什么意思?我卷别人钱?得,你少在那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说!”

我将从那个男人那里听来的说法跟陶昱说了一遍,陶昱先是看着我愣了会儿神,然后仰天大笑。

“我真是瞎了眼呐,居然会爱上他!给他打电话让他到这来。”

我拿着手机看着她道:“你是要还他钱吗?”

“让你打电话就打电话,哪那么多废话!”

陶昱几乎是用吼的说完,我拨通了那个男人的电话,告诉他找到陶昱了,让他过来一趟。

那个男人赶到之后,陶昱把我推了出来说,呆会儿听见什么也不要管。

开始屋里很安静,大约一刻钟后传出那个男人杀猪般的嚎叫,听得我心惊肉跳,刚好泽诺上楼来。

“你没事吧?”泽诺皱着好看的眉,拉过我的手,栗色的眼睛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里面在干什么?”

单元门打开了,那个男人从里面奔了出来,一手捂着耳朵,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流出。

“帮忙去看看他!”

我推推泽诺自己要往单元里去,泽诺是一脸的不乐意。

“拜托,我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帮我去看看那位,免得我那同学一发疯真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最后没法收拾!”

“吻我,我就去。”

这个男人,真会挑时间耍孩子脾气!我踮了脚尖靠近他的脸颊处,他却突然转了头吻上我的唇。开始只是轻碰,后来却伸出了舌头,我抬起右脚踩了下去。

“噢——你真不温柔!”

泽诺活动着被我踩到的脚嚷嚷着,我转身进了单元关了门。

陶昱坐在沙发上,嘴边有血迹,脸颊有些泛红,手里夹着烟,微微地颤抖。

我挨着她坐下,搭上她的肩膀,把她的头靠进我怀里,道:“阿昱啊,发生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伤心?别都憋在心里,那个男人他是骗我的吧?他对你做了什么?”

陶昱手中的烟头掉到地上,我赶紧踩灭,她从我怀里起身,走到窗边。

“我以为这些年在一起,我们多少应该有点情分,其实,什么都没有。”

抽过烟后,陶昱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脸颊上的红也褪了。

“他要跟我分手,因为那个大学生,我不同意。那天,他公司有个应酬,陪几个日本客人吃饭,他叫上我同去,他说,如果我能帮他搞定这几个日本客户他就不跟我分手。到那里我便看出那几个日本人的意图,我有机会离开,只是我不相信他真的这样对我。四个男人,整整一夜……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死了。”

陶昱抱着肩,止不住地颤抖,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试图给她力量,她却抖得更厉害,我安抚着她的背试图让她不要说了,她却不想停下来。

“回到我们住的地方,我跟他说我们分手,但要给我钱作为帮他的报酬,如果他不愿意我会动用我所有的关系让他身败名裂。他还有家在美国,所以他怎么敢身败名裂?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厚颜无耻,还敢在我朋友那里造谣生事,我该杀了他才是,这样的男人活着只会让更多的女人遭殃。”

“不用你出手,他早晚会得到他应有的报应的。”

我安慰了陶昱一会儿离开了,打电话给泽诺问他那个男人的情况,泽诺说还在医院,我说你帮我看着他别让他走,我这就过去。

赶到医院,泽诺在大厅里等我,说陶昱咬了那个男人的耳朵,几乎整个都要咬掉了,还在手术。走到急救室门口,一个护士出来我闪了进去。

“小姐,家属请到外面等候。”

见我直冲病人而去,护士赶紧拉住我,泽诺也跟了进来要拉我出去,那个男人从大夫手下微抬起头,惊魂未定的样子,看来刚才被陶昱吓得不清。

“告诉我你老婆的电话。”

“你……我都不追究那笔钱了,被她咬成这样都不去警局告她,你们别太过分了!”男人的声音有些变调。

“过分?哼,我们是谁过分?那么点钱你还觉得亏了是怎么着?”我甩开身边的人朝他走过去,他赶紧抓住一个大夫挡在他面前,“你看你那个样子还像个男人吗?老实地把你老婆电话说出来,不然的话就把你干的那些好事都拿到警局去说说,别以为拿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以为这世界上没有王法了吗?”

“照她说的去做。”

泽诺站在我身后,我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眼中的惊魂未定完全变成了恐惧,扭过头,泽诺带着笑意却极为阴狠的眼神只让我捕捉到一瞬,背上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快打吧?”

泽诺指指手机,我拨了过去。

从医院出来,我和泽诺到附近一家西餐店吃饭。

“你可以做得更绝,这样会不会太便宜了他?”

我吃着蔬菜沙拉,泽诺喝着汤看着我。

“做得更多也没意义,无非是浪费工夫和金钱,就是真的把那些坏人都绳之于法,也不能挽回已经发生的事情以及我朋友受到的那些伤害,反而只会让这些伤害变成溃烂脓疮。”

陶昱虽然伤心虽然愤怒,却还是不想伤害那个男人。我第一次觉得她这样傻,那个男人还骂她狼心狗肺,陶昱说,她认栽了,谁叫她一直游戏人生游戏感情来着?整个过程中她只是个第三者,根本不该抱有任何幻想,她只想一切都快点结束,只想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可是你这样做并没有惩罚到谁,反倒是又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呵,他的妻子是个可怜的女人,一个人在美国带着孩子,老公却在国内变着法儿地快活。我同情她,但我没有那么伟大,陶昱是我朋友,那个男人可曾为陶昱着想过?我只是想报复他,虽然相信老天有眼,但实在看不下去。残忍了些,总好过让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直蒙在鼓里吧?这种男人就该他孤独终老。

“你笑什么?”

泽诺以手支着下巴,栗眸里面是贼兮兮的笑意。

“你对这种事情的反应还挺激烈,看来以后我要小心了。”

“对啊,我就是这种女人。我不会做情妇,也不会容许我的丈夫有情妇。”

“如果不小心有了呢?”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不小心,世上的事皆有因果,人们做任何事也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就像你说的为名为利,或者二者都有的想要寻找空虚精神的情感寄托。不管是什么,对于我来说,这个人已经不完整了。”

泽诺放下手,轻轻握住我搭在桌边的手指,随后起身绕过餐桌单膝弯下郑重而虔诚地跪在我的面前。

“我,泽诺·萨勒斯·普特,仅以养父母普特夫妇及生身父母的名义在此起誓,我自愿等待夏泉小姐向我敞开心扉,接纳我纯净而真挚的爱情并成为我的妻子,我会给她幸福安宁的生活,爱她一生一世,此誓忠贞不渝,直至我生命的尽头。”

看着泽诺充满柔情的栗色眼睛,手抚上他的脸颊,我恍然觉得很感动很彷徨,他是这么信任我呢。

“这样的誓言换来的可能是无穷无尽的等待,而且,你似乎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只是个爱财的凡夫俗子,无论是在中国还是英国,这都会令我所得不斐,不后悔吗?”

“我的人生当中不会有后悔的事情,如果有,那也是遇到你这样晚,你会怎么做我都没有怨言,因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将会与我的生命同在。”

离公寓还有一段路程,我让泽诺把车停在了路边。

“不回家吗?”

“嗯,想散散步。”

“我陪你?”

“不用了,回去吧。”

泽诺手里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道:“我的话希望不会令你觉得困扰。”

我扭头看他,他也看着我,我微微一笑下了车。

走了半条街,看到了“素”,我走了进去。

酒吧里很安静,人也不多,我在靠近吧台的沙发处坐下,服务生过来,我点了杯饮料。几年没来,酒吧里没什么变化,整体基调还是依旧,只是新增了一些挂饰和摆设。我抬头欣赏着旁边墙壁上颇具墨西哥风格的雕刻画,服务生将饮料端上,还有一杯酒。

“这个不是我点的。”

“这是一位先生请您喝的。”

我问服务生那位先生在哪里,服务生指了指里面的一处沙发,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里没有人。服务生说也许结了账,应该还没走远。

我追了出去,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来来往往的车辆。

那杯酒我没有动,只是喝完了自己要的饮料便回去了,公寓大楼附近的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Cayenne Turbo。

正在奇怪这么高级的车怎么会停在这里,已然走到公寓房门门口,掏出钥匙开门,余光所到之处似乎有一个人影,我走了两步,那个人影靠在墙边,打着了打火机。

“娄总裁?这么晚有什么事情吗?”

我退后半步重新按开了走廊里的灯看着他,他一只手插在西服裤子的口袋里面,一只手玩着打火机,黑色的西装,走廊里不明的灯光,时而跳跃的火簇,映得他白皙俊美的脸异常诡异。

他收起打火机,朝我的方向走了两步,自动灯灭了,白色的月光打在他的背面,黑色的瞳俯视着我的面庞,目光如冰尖一般上上下下,每一分毫都不错过。

忽然,他伸出刚刚玩过打火机的手指,淡淡的汽油味飘了过来,我的肩膀微微后撤,他停在了离我很近的距离,绕着我下颌的曲线画了半圆。

心里某个地方,毛毛虫在隐隐爬动,我不住地告诫自己,眼前的他只是公司的一个大客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夏特助呢?一个人在酒吧里等待谁呢?”

韧哥收回手指按在旁边的电灯开关上,冷冷的带着些嘲讽的目光看着我。

“看来,娄总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那就请回吧,时间不早了。”

我转身走到房门前执起钥匙,身后有气息吹着脖子,我猛然转身靠在了房门上,韧哥看着我,唇角慢慢挑起,无比的潇洒,潇洒的无情。

“你,现在会打官腔了,这让我听着很不舒服呢。”

洗过澡后,我裹着浴袍捧着热咖啡凑到窗边,将窗帘掀起一角,黑色的Cayenne Turbo还停在那里,如果不是那一线烟升起,黑色的西服黑色的车几乎将他融入夜色之中。

放下窗帘,我窝进沙发里,怦怦的心跳终于稳定下来,我控制着自己不去买烟抽,一看到韧哥我就一片混乱。

他这是怎么了?刚见面时完全漠视我的存在,在度假村时总在我与泽诺一起的时候出现还搞偷袭,请我喝酒又不露面却跑到我家门口来等,为的就是说那么两句话?这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韧哥会做的事情,难道说这几年的时间把他的性格都改变了吗?

可是,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倒是人的心轻易就会变化。他不是同他的妻子感情甚笃吗?来找我做什么?想向我炫耀他过得如何幸福?想要我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眼光放弃了一个潜力股?

胃里微微地疼痛,咖啡似乎太浓了,我放下杯子又走到窗边,韧哥已经走了。

我取出锦盒中的玉锁,在手心里握了又握,起身出了公寓,走到楼梯间的垃圾桶边,摊开手掌任项链滑了下去。快步走了回去,心里起起落落,想去开门钥匙却掉在了地上,慢慢地蹲了下去,眼泪啪啪地落下。

原来,有些伤,一旦痛了一辈子都无法复原。

我奔回楼梯间,将垃圾桶整个扣在地上,寻了只破铅笔扒拉着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垃圾,也不知翻了多久,只觉得站起来时眼前一片白光。

好在,那份饱满的安全感和回忆又找回来了。

想起严钊的嘱托,我给陶昱打了电话并告诉她严钊的车次,陶昱说相见不如怀念。

严钊离开的那天,我到火车站送行,站在站台上,他往我身后看了看。

“她不肯来?”

我点点头,严钊笑了笑,眼睛里没有太多的失望,一直以来陶昱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个样子,想来严钊已经习惯了。

“那么,保重了,我的朋友。”

严钊踏上火车,我跟在后面道:“留个地址吧,回来我好去看你。”

“不用了,不是有手机号码吗,如果有机会而你又没离开的话我会回来看你,另外,帮我给陶昱带句话——”严钊扭头看了眼通道,“好好生活,善待自己。”

火车开动了,我转身走向通道,刚到入口,便见陶昱倚着墙站在那里。

“看见了?”

“嗯。”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坐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陶昱比上次在她的住处看起来好了一些,只是有些失落。

“这次他回来之前有给我发过邮件,同时,在邮件里还有一张女孩的照片,清纯美丽,他问我他们会不会结婚,你说我应该回答吗?应该回答会还是不会?”陶昱看着手中的花茶,“我知道他还在等我,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他。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

“我明白你的,别说了。”

每当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我觉得那比让我看到她手上斑驳的伤口还难受。

“你不明白的,有时候我静下心来想想,除了这几十万块钱,这几年我什么也没落下,而我的感情至今都是空白的,你呢,好歹还经历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就连一个真心对待我的人都没碰上过。”

人们对于自己选择的路没有资格去抱怨,但现在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指责她什么,毕竟老天爷已经让她受了罪。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以她的个性是断然不会见严钊的,现在的她渴望感情也需要感情,可一旦严钊知道了,难免会有同情的成分,长此以往只会互生怨忿。

对于这一点我是佩服陶昱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包括朋友,如果是我,有这么个男人,说不定我会把他留下。

一切只是如果,经历过,呵,那样的爱情我情愿它从来没有开始过,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结束,没有跌跌宕宕的起伏,没有撕扯不断的牵绊,没有放不了手的痛苦。

“他要我帮他带句话,好好生活,善待自己。阿昱,再艰难困苦也总有过去的时候,我们还年轻,你要相信自己也不要辜负了严钊的一片心。”

显登与铄沣终于要签约了,签约之后韧哥一行人会离开这里回去南方安排工作,我们会有一段时间不会见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想到他的那些莫名举动,觉得还是走了的好,三天两头的碰到只会令我不痛快。

签约仪式结束后,泽诺把我叫过去说有份重要的文件落在车里,让我下去取一趟。刚好韧哥他们要离开,我说瑞恩不是回来了吗,让他去取吧或者让你的秘书去,泽诺说那是份中文的瑞恩看不懂,秘书正好有事。

下到地下车库,找到了泽诺要的文件,我正要返回,两个西服装扮保镖模样的男人拦住了我。

“夏小姐吗?很抱歉要耽误您些时间,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我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那不是韧哥出入显登时乘的车吗?

“不好意思,我还要工作。”

两个男人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车子已经开至我身后,另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为我打开了车门。

“请吧,夏小姐。”

车子开去了城北一家五星级酒店,几个男人颇为客气地把我“护送”至总统套房的门口。

“请进,夏小姐,老板在等您。”

他们为我打开了房门,待我走了进去,便分开两边守在门口并把门关上。

韧哥一身黑色的西装立于窗前,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高大笔挺结实有致的身影在迎面阳光的映衬下,让人觉得有些恍惚。

“坐,想喝什么?”

韧哥转身走至我不远处的椭圆形长桌前坐下,桌上备了些简单的菜品,还有一壶花茶,一壶奶茶,奶茶旁边的小杯当中放着珍珠。

“娄总裁这是什么意思?”我站在原地看着他。

“还是奶茶吧,加些珍珠好了。”

他不看我,径自从桌上拿了个玻璃杯,加了些珍珠倒上一杯奶茶。

“咖啡,我要喝咖啡。”

我拿起他倒好的奶茶,连同杯里的珍珠,一并倒回壶中,韧哥盯着我的举动,黑色的瞳孔中泛着微微褐色的光。

绕到长桌的另一端我也坐了下来,韧哥的目光一直跟着我。

“怎么,总裁先生这里不会连咖啡都没有吧?”

韧哥打了一个电话,很快一位服务生走了进来,把托盘上面的一壶咖啡、白糖和鲜奶、两个小杯放在桌上便出去了,韧哥拿起一个小杯,倒上咖啡正要加糖,我拿起另一个小杯也倒上一杯,拿在手里喝了起来,韧哥拿着糖匙的手停顿了几秒钟。

“什么时候开始喝黑咖啡了?”

韧哥放下刚倒的咖啡,脸色阴沉,靠向椅背。我又喝了两口,这五星级饭店的咖啡确实比外面买的速溶好喝得多。

“总裁先生是对合同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是的话您应该找我的老板商量,毕竟我说了不算,您说是不是?唉,这咖啡质量还不错,您觉得呢?”

喝完一杯,我将小杯放到桌子上,转了会儿杯底,抬头看过去,韧哥端着咖啡,小杯挡着鼻翼,眼神扫在桌面上,淡淡的没什么光。

“谢谢您的咖啡,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您有任何问题请联系普特先生的秘书,她会帮您预约。”

我起身拿上背包没有看他,朝门走去,握住门把的手心有些汗,拧了两下都没有拧开。

“我的话听不懂吗?”

一声脆响,韧哥手里的小杯已经变成碎片,泡在咖啡里面躺在地上。他用餐巾极慢地擦去了手中的咖啡渍,朝我走过来时的神情不明。

“官腔出自你口实在刺耳,别再装了,夏特助!”

他叫我夏特助,他眼中轻蔑和嘲讽的目光甚至不需要分析,他把我的手从门把上掰开,把我困在了他和门的中间,还有缝隙,但却不能抬头,否则我们一定能唇齿相依。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倒是您,一直在做失礼的事情。”

“是啊,你真的很懂礼貌呢,都知道对我用敬语了。”他勾着食指,捏着我的下颌骨迫使我抬头,“对于失礼的人,你都是这么客气的吗?”

他的气息源源地灌入我的鼻腔之中,那么的熟悉,那形状美好的嘴唇将记忆中一个个散落的灰色片段都串了起来,我无法克制地吸入再吸入,然而那像极了黑色湖水的瞳正在渐渐地结冰。

“请您让开,工作之外我与娄先生您并不存在私人关系,我不应该受到您这样的对待。”

“在国外呆过了,连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嗯?”他收回了食指,身子却更向前,我只能保持姿势看着他放大的冰眸,“可是,我现在就想和你讨论讨论我们的私人关系,如何?”

“你想干什么?”

我冷着脸看着他,我和他的关系都到了要玩这种可笑的文字游戏的地步了吗?

他的唇碰到了我的鼻翼,我微微偏头他也跟着偏头,舌尖舔上我的唇线。

重逢可不意味着要忆苦思甜,不要说出让大家都不好过的话,不要……

我静立不动,任他的舌在唇上游移,他也不着急,一点一点地往两片唇瓣之间探着,我甩了背包在地上,开了门放他进来,不管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这种挑逗式的举动都会令我的意志力全线崩溃。

“不可否认,你的味道比从前更诱人了。”

绵长而高潮迭起的吻令我的气息有些不稳,抬起目光对上韧哥的黑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清明。

“情妇还是床伴?让我想想,你应该更倾向于后者吧?”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却贴近我的耳畔,不以为意地笑着。

“情人,我看你就不需要了,先是演艺界明星,后是外国富商,本事倒是不小。肖海成不过是找了个外国女人,你怎么就开窍了呢?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装什么贞节烈女?生意人都讲个熟客,有必要大费周折,把自己卖得那么贱吗?”

血气止不住地上涌,刚开始的平心静气不过是为接下来的羞辱做铺垫,我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他还念着旧情?有仇必报,哼,真是一点都没变。

“很抱歉,娄总裁,我对您的提议不怎么感兴趣啊,一来,我对现在身边的男人还算满意,暂时没有换的打算;二来,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要找什么情人,要卖得多贱,跟您,好像都没什么关系吧?”

虽然不指望有什么感人的怀旧场面,可是他的态度,如果换一个男人说出这番话我会给他一巴掌,既然不打算相认,为什么不延续开始的样子,完全视我为陌路呢?

韧哥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后颈将我压向他,嘴里呼出冷冷的气息,“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也不是让你选择,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

他是疯了还是怎样?忘了我们是怎么分开的了?忘了自己还有个娇妻了?这算什么,以为我还是小女孩,吓唬吓唬便就范了吗?

“除了你所说的,我还有很多情人,这两年我才发现自己这么有魅力,就凭你——”妩媚一笑,注意他眼中一瞬的涣散,我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推开了一些,“还入不了我的可选之列,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随便要求女人,地球大得很,我见过的好看男人多了。”

我已经不需要生活在你的天空下,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生活得很好,我有一个愿意娶我的对象,我正要开始计划未来,我们可以平平静静地擦肩而过,而你,却非要撕破脸皮,非要把我拽到我最不喜欢也会让你极其麻烦的轨道上,何必呢?

我的动作令他压抑的怒气陡然升高,握住我的双腕将我压在门上。

“请把门打开,我有很重要的事找老板。”

“老板有吩咐,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

门外传来潘蒙与那几位门神交涉的声音,韧哥没有松开我,怒气却敛入眼内,神情也恢复了日常深沉威严的样子。

“什么事?”

“老板,总公司那边来电话了,有要紧的情况需要您及时处理。”

隔着门,潘蒙回答着,声音很是平板。

韧哥离开了房间,并将房门上了锁,奔向窗边,所有的窗户都进行了加固,我正要试着推推,门外传来一些响动,我跑过去门边。

“老板很快就会回来。”

房门打开了,潘蒙神色紧张地站在那里整理着衣袖,送我过来的男人们已经都倒在地上,他的拳脚居然这么好?

“还不快走!”

抓起地上的背包,我跑了出去,刚好赶上一趟电梯,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韧哥的身影闪过,我赶忙躲到人群后面。

出了酒店,金属灰色的Quattroporte停在门口,驾驶席的车门打开,泽诺一脸的担心。

“你没事吧?”

“走吧,快点。”

上了车,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眼睛看着窗外的街边建筑物,余光注意到泽诺转了几次头。

“我送你上去。”

车子停在了我的住处楼下,泽诺熄了火,从后面的座位拿了一个大手提袋。

“那是什么?”

“在那家韩国烧烤买的,看你上次很喜欢吃。”

“我现在不想回去,带我去你的地方吧。”

泽诺拿着手提袋看了我一会儿,见我倚在座椅上闭目养神,重新发动了汽车。

事情来得突然,我完全弄不懂韧哥到底怎么回事。那时候我主动提出做他的床伴,因为无所谓,因为在床上他能令我很快乐,而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他。

他明白我不会做他的情妇,所以现在他要我做他的床伴,出于什么原因?我和海成没有走到一起?还是,那些莫须有的绯闻?

如果说是报复,我可以接受,毕竟,我曾经那样自作主张,利用海成将他拒之门外,韧哥那么骄傲的性子怎么能忍?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光,真实地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仍然历历在目。

只是,他当时都忍了,现在又何必要这样呢?

所以,我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韧哥一向言出必行,口气纵然轻蔑,却也绝对不是玩笑。他找人将我带过去,潘蒙好像并不知情,以前他还是很信任潘蒙的,至少涉及我的事情,大多都是潘蒙亲力亲为的。韧哥自身及其周围的变化,漫布着一种怪异而又危险的氛围,既熟悉又陌生,虽无法忘怀却又不敢靠近。

“你住在这里?”

车子驶入一片高级公寓区,泽诺将车子停入地下停车场,拉我进了电梯,走进了六楼的一间公寓内。

公寓有个九十多坪,布置极为简单,虽然洁净,但显然不是常住地点,卫生间里除了牙刷牙膏再无其他。假若韧哥真想寻我,泽诺此举也算是保护我了吧?我不知道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低落。

“坐吧,这些东西要温一下吧?”

泽诺把餐盒从手提袋中拿了出来,将餐盒里的泡菜汤、拌明太鱼、紫菜包饭、还有各式各样的小菜腾到锅和盘子里,把锅放到电炉上加热。

“这个,那些服务员说很清淡,蛮好吃的。”

泽诺把盛紫菜包饭的盘子推到我面前,顺便拿起一块,偏偏头还满意的样子。

“有辣酱吗?”我拿起一块,想起卫生间里的状况,估计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算了。”

我将其中一盘小菜的菜汤倒进碗中的泡菜汤里搅了搅,尝了一口,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不够辣。

“还是少喝一点吧,医生说吃这么辣的东西对胃不好。”

喝完了第二碗我再要盛,泽诺将锅端走了,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呢。

我把自己盘子里的紫菜包饭吃光了,收起桌上不用的餐具放进洗手池中清洗,泽诺走到我身边,帮我把洗净的餐具擦干再放进橱柜里。

我们默默地干着,偶尔向他伸手,虽然没有言语,却配合得不错,好像我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一样。

“不好奇我和铄沣总裁的关系吗?”

我走到沙发处坐下,泽诺随后过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准备递给我,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泽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要是想知道自己有办法。”

“是啊,你有的是钱,只要有钱什么办法想不出来?其实早在度假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吧?哼,姜震用这个换了你多少钱走?”

“为了买这个秘密,我还真是花了好大一笔钱呢。”泽诺失笑道,脸上却是俨然一副做了比划算买卖的样子,“虽然你不信,不过还是要告诉你,那是姜震自己找上门来的,我起初也并不想知道来着,那个男人的阴险你也见过,不买过来我还真是不放心。”

“普特先生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今生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

我冷冷地望着他,泽诺脸上笑意渐失,栗色的眸子浮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如此步步为营,最终遂了他的愿,他居然还觉得委屈?!

“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又喝了一口牛奶,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泽诺转到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开始讲起了他的身世。

泽诺几个月大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救护车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泽诺的生母将他死死抱于怀中,才令他免于受伤。医院联系不到他们家的任何亲戚,准备将泽诺送于福利院,正好赶上普特夫妇在那家医院检查身体。

当时,普特夫人被诊断为不孕症,看到泽诺时,夫妻两人都甚是喜欢,于是办理了相关的手续,将泽诺领养回家。为了免去将来的财产纠纷,普特夫人特意隐居了一年,当他们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大肆渲染,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喜得贵子。

虽然他们视泽诺为己出,但是无法生育自己的孩子始终都是件憾事,为此,他们没有停下治疗。两年后终于得偿所愿,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这个男孩便是克罗。

普特夫妇并没有因为克罗的到来而冷落了泽诺,对这两个孩子给予了均等的爱,泽诺也很喜欢这个弟弟。

在泽诺二十四岁的时候,普特夫妇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虽然对亲生儿子抱着私心,但对泽诺也有着一份深厚的感情,他们承诺并不会干涉泽诺的生活和发展方向,也会给泽诺足够的钱让他无忧无虑,唯一的条件,是要克罗继承显登旗下属于普特家全部的股份。

泽诺同意了,而他在显登做出的成绩不仅令普特夫妇更令公司同仁佩服不已,离开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是不合时宜的。于是,他也向普特夫妇承诺,他会力所能及地帮弟弟铺好一切道路,辅佐至克罗三十岁的时候引退。

“普特夫妇就那么信任你吗?三十岁,风华正茂,正是对金钱权力无限渴求的年纪,那个时候的他们怎么肯定你到时不会反悔?以你现在的能力,反悔应该不是难事。”

“问题是,从一开始我对这种生活就不眷恋。”泽诺喝着红酒,整个人懒散地半靠着沙发,“每天坐在总裁办公室里,批着一个又一个的文件,应酬各种各样的客户,和最红的女星出入高级饭店,这些并不是我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

“乘着帆船在广阔的洋面上飘荡,骑着骆驼在无人的沙漠中穿行,跨越极北极南之地感受那里的星光,放逐脚步于世界的每个角落,这,才是我想要的。”

泽诺栗色的眼睛隐隐放光,好像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满脸憧憬地看着远方,整个面颊上绽放着异彩,连同我的心也跟着一起颤动。

或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梦想,背起行囊去到他乡流浪,然而人世的浮华总是令人贪恋,不会有人真的可以抛得开一切。

我可以选择留在澳洲,也可以选择搬去美国,现下也不用听泽诺说这些梦幻主义。如果说是爱国,恐怕自己都要嘲笑自己,所以说,我也只是俗人一个。

倒是泽诺,我觉得大概他有这种勇气。傲慢无礼,不可一世,还有对生活的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其实只是为了掩饰他骨子里真正的性格。公司里、舆论界关于他的传闻,风流成性,性格乖张,让人怎么看都觉得,还是二公子继承大统更好一些,其中苦心,可见一斑。

“可是这样的生活,我希望能有个人能跟我一起分享,这也是我坚持等到克罗三十岁的原因。”泽诺的目光转向我,目光如炬,“见过不少女人,我早已不抱幻想,然而遇到你,心中的火焰再次燃起,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到的女人。”

我抚弄着手指,眼神垂在地上道:“我刚才说的不是气话,我想跟你一起离开,去过你说的那种生活,但是你要明白,我的心并不完整,也许,给不了你想要的。”

诚然,我又一次被他感动到了。

即便他没有出现在饭店门口,我也会去找他,以我现在的处境,跟他在一起是个不错的选择。就像海成说的,二十六岁的我真的很想找个人安定下来。

泽诺起身,在我身边坐下,温柔的目光像蜜一样,用右手轻轻地抬起我的脸。

“至少,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泽诺从他的颈上摘下那条穿着戒指的白金项链,绕到我的颈系上。

“送你项链的人对你很重要吧?”

“当然。”泽诺温热的手指触着我的后颈,混着些豆蔻和檀香的紫罗兰香沁入鼻息,“医生把我从生母怀里救出的时候,我双手握着生母带着戒指的无名指,于是,他们将这枚戒指褪下留给了我。每次遇到重要时刻,我都能有惊无险,一直以为是上天给了我多于别人的幸运,直到我知道了这枚戒指的来历,我想,那是我生母的魂灵在冥冥中守护着我。”

“这是你的护身符,我不能要。”

我抬手想要摘下,泽诺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带进怀中。

“泉,接受我的爱吧,此生,你都不会看见幸福的尽头。”

一种温暖的力量包融着我,我将头偏靠在泽诺的肩上,双手环上他的腰。

幸福的尽头,是死亡,是分离,是天人永别,这些都比不上生不能相恋的痛苦,有些爱情注定要掩埋于心,太长的人生路上有个伴侣总是好过孤独。

泽诺两天就办好了出国的手续,期间,我都留在他的公寓里没有出门,对外只说到外地公干。我只给陶昱打了个电话,想告诉身边唯一的朋友我要离开的消息,可是那位小姐的手机还处于停机状态。泽诺不提公司里的事情,也不提韧哥的事情,我也不问,静静等着离开。

离开的这天,瑞恩开车过来接我们,仍然是那副公式化的表情,泽诺倒是很兴奋,栗色的眼睛总是笑意融融。

到了机场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们,时而四处张望,泽诺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瑞恩说我的证件有点问题,要泽诺过去看看,早上水喝多了我刚好想去卫生间,泽诺说回来在原地等着他。

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上次引我去见韧哥的几个男人正在人群中搜寻,我迅速躲到拐角处。

心中又急又气,见泽诺已经回来,我正要过去,忽然身后靠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同时腰被揽住,想要呼喊求救,来人的手捂上我的口鼻。

费力侧身,入目的是一双黑不见底的深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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