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定格住。
歌中道负手而立,沉稳的凝视黎姨娘,紧抿着唇;黎姨娘的手里举起了砖头,目标显然就是歌细黛;如果砖头是冲着大小姐,顾管家一定会在大小姐受伤前出手相护;歌细黛依然转头看向背后,似乎不知道有人要袭击她,反应好像有些迟缓。
黎姨娘非常清楚此时的局面,砖头已经举起来了,若是不砸下去,就很难解释为何举起砖头了。
而砖头若是砸下去?
砖头只能砸下去。
似乎,黎姨娘无路可走了。
歌细黛平静无波的眼眸,闪现出一缕极冰的寒意。她不认为黎姨娘无路可走了,相反,她认为黎姨娘会有办法化解,就冲着黎姨娘当年能残害得了母亲怀的嫡子,她就不能轻视此人。
黎姨娘的确是不容小觑,在听到歌中道的声音后,她的心霎时一僵,跌到了深渊底。然而,只是在渊底停留了片刻,仅是片刻,她随机应变的灵光一现,将手里的砖砸了下去,惊呼:“蛇!”
蛇……
黎姨娘手里的砖本是对准了歌细黛,在砸出时偏移了些方向,砸向了歌细黛身后侧的草上,将砖块砸出后,还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有蛇。”
歌细黛看到黎姨娘的反应极迅速,不由暗佩:厉害,果然厉害。
黎姨娘把砖砸下去了,有没有蛇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砸歌细黛,反而还表现出保护歌细黛免被蛇咬的样子。
歌细黛于袖中的手指捏了捏,转回了头,平静的意味不明的瞧了一眼黎姨娘,先不能揭穿她,要表现出对凡事都不知情,引她更加的自负妄为。此时,歌细黛倒有兴趣看她如何继续演下去。
黎姨娘可就不理会歌细黛了,要全心的应对歌中道。她轻弹了弹指间的尘泥,佯装无意间的转身,看到了歌中道,展颜妩媚一笑,轻唤道:“老爷。”
歌细黛对爹的到来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肃然行礼道:“爹。”
歌中道不怒自威,扫了一眼黎姨娘,看向歌细黛,声音不轻不重的道:“你先回房。”
好戏看不到了?歌细黛可以理解爹有心避开她,毕竟要处理并不光彩的事情,她丝毫没有犹豫,在一片沉默中,缓缓的走出了荒地。
刚拐了个弯,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后,歌细黛便纵身飞到高处,似只青雀般掠过树枝与屋檐,不留痕迹的落到了一棵梧桐树上,隐于一处茂密的枝叶间。
她俯身看向那间草屋,尽收眼底。想必昨晚景荣就是站在此处,将一切看在眼里的。
歌细黛可不能错过好戏,发生了这种事,她要知道爹的态度与立场。
她就那样站着,好整以暇的看着黎姨娘哭着扑进了歌中道的怀里,凄切的哭诉道:“妾好悔啊。”
歌中道负手而立,纹丝不动,任由黎姨娘在他怀里哭。他稳重的就像一座巍峨奇峻的山,四季变换根本就影响不了他的威势,不管四季带来怎样的郁葱、繁花、落叶、萧条,它始终那样雄浑,宠辱不惊的壮阔。
有时,会觉得他就像没有感情的雕塑般,终日规矩严肃。可分明,他偶尔流露出的万般情愫,足以使人的心潮澎湃。
歌细黛的身形下意识的向后仰了仰,因为她察觉到顾管家朝她所处的位置暼了一眼。她知道顾管家的武功修为极高,上一世在逃亡途中,就是顾管家频频出手相救。那时,顾管家想要带着她隐于山野里,她拒绝了,她牵绊景世开,一心与他一起重振旗鼓。
顾管家暼见了枝叶间的大小姐,他只作不知。
黎姨娘一直在哭,哭得很伤心很无助,始终重复着那句:“妾好悔啊。”
半晌,歌中道不愠不火的道:“把你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黎姨娘轻轻的离开了他的怀,两行清泪挂在她的脸颊,梨花带雨般的娇艳惹人怜惜。歌中道却丝毫没有表现出疼惜,只是紧抿双唇疏离般的看着她。她习惯了他的漠然,习惯了他冷血般的威严,了解他的刚硬。知道他不会是偶然来到这里,也知道在他的面前,不能耍任何的花招。
“妾……”刚说出一个字,黎姨娘就垂头擦拭着泪,一副很无助的模样,看向那间草屋,哽咽道:“妾不知该怎么说,妾只想立刻抱回女儿,害怕她醒来时发现……发现自己躺在……,妾害怕女儿会受到惊吓。”那是一个身为母亲的害怕,她将母爱发挥的淋漓尽致。
歌中道扫了一眼在打颤的丫环红雾,正色道:“带二小姐回屋。”
丫环红雾怔了怔,怯生生的看了一眼黎姨娘,发现她满眼含泪的瞧着草屋,便领会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了草屋里,抱出了还在熟睡的歌珠澜,快步的离开了。
黎姨娘感激的望着歌中道,再次投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拥着他,那真是揉和了所有的温暖与柔情。
歌中道依然未动,沉静的在等着她继续说。
歌细黛看在眼里,眸色渐渐的淡了,渐渐的凉了。
“妾好悔啊,”黎姨娘颤声道:“妾的外甥常与妾的姐姐一同来玩,妾的贴身丫环芷风对秦儿动了男女之情,怎奈身份悬殊,妾念及芷风自幼陪伴,禁不住她的多次恳求,便动容了。妾说服秦儿接受芷风,为他们安排了这间草屋,本是想待露水鸳鸯后,再为芷风争取成为秦儿侍妾的身份,怎奈……”
黎姨娘边说边落着泪,哭诉道:“妾是蠢昧,妾只想为芷风多些考虑,可是,妾不知是谁把澜儿放进了屋中。真是太过狠心,澜儿才六岁,万一澜儿有个三长两短,妾也不想活了。”
歌中道只是听着,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却是侧目道:“顾叔,送秦公子回秦府。”
顾管家进了草屋中,架出了带着睡意的秦儿,显然昨晚的疯狂,使他是累得乏力疲倦。
黎姨娘继续哭诉道:“秦儿并非歹毒之人,不知为何,芷风却惨死了,妾……”她为表伤心,哭得喘不过气,身子便慢慢的向下滑落。
歌中道对黎姨娘的跌倒在地无动于衷,看也没看她一眼,神色冷肃的道:“去派人安葬芷风。”
不仅是歌细黛诧异,就连黎姨娘也惊讶于歌中道如此的息事宁人。其实,这十年了,歌中道何尝不是一直在平息一次又一次的闹腾。黎姨娘慢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顺从的走开了,去派人来。
歌细黛咬着唇,她能感觉到喉咙很紧。爹不追究?他为何不追究?如果此时躺在屋里的不是芷风,而是她,爹会不会也这样淡淡的命令派人安葬?
她吸了吸鼻子,只觉悲凉。
荒地中只剩歌中道一人,他站得笔直,就像是一根柱子竖立,有着顶天立地之势。
歌中道抬头道:“下来。”
歌细黛翩然落下,如果歌中道像巍峨沉稳的大山,她此时,就像是千丈石壁,陡峭锋利的耸立着,肃静中带着悬空的寒意。
“等你出嫁成家,就知道家里一团和气是多可贵。”歌中道平视着她,看到了她眼底决绝的执念。他很痛心,痛心大女儿的设的局,前前后后一想,他想到的是:大女儿将二女儿与那个傻子秦儿放在一间屋子里,以养兔子为名义将顾叔引来,顾叔见事态严重,便请他来,如果他一冲动愤怒,会将二女儿许配给秦儿,事实上,他的确闪过这个想法,紧接着就被他压制了。
歌中道很痛心很痛心,大女儿何时变得如此冷漠无情了?黎姨娘与二女儿又对她做了什么,她这么疯狂的用出这招?他会先去拷问黎姨娘的事情经过,再向大女儿了解缘由。此时,没弄清楚因果,为了不让事情闹大,选择息事宁人。待查清楚了,必严惩不贷。
歌细黛牵动唇角笑了笑,声音很轻的道:“爹指的一团和气,是表面和平,实则隐忍、暗伤、斗气、虚伪、痛苦?”
她懂了,爹并不是因为相信姨娘的话,而是,无论姨娘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爹要的结果是家中上下一团和气。
“不管是什么样的和气,我都要让它坚持到我成为一捧黄土。”歌中道说得很用力,他知道女儿是不懂他的坚持,不懂他辜负了两个女人后所背负的责任。
歌细黛又是笑了笑,笑容清淡极了,语声也清淡的不带任何情绪,“恐怕,等不到您成为一捧黄土,这团和气就会在您的息事宁人里一点点的破灭。因为,它太空,空得经不起一丝的推敲。”
这一次,她让爹维护他想要的一团和气。仅让这一次。
在歌中道的惊讶里,歌细黛微垂着眼眸含笑着走出了荒地。当她迈起脚步的那一刻,她知道这一世与上一世注定是不同的。
宁潜来了,正在客房。
歌细黛先回到屋里,取出为宁潜做的衣裳,来到了客房。
宁潜正站在院中,一袭艾绿色春衫,指间捏着酒壶,还是那般的飘逸空灵,嫡仙般的清澈赏心。瞧着他的背影,发现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愁绪,似被情丝缠住了。
“师傅。”歌细黛笑着,她的俏皮纯真总能在他面前毫不保留。
宁潜挑眉,看她笑颜如花,不禁道:“来,九儿,说点什么,让为师笑一笑。”
“师傅看,”歌细黛捧着衣裳,“新衣裳。”
宁潜眼睛一亮,笑了,接过衣裳,一刻也不愿耽搁的进屋换上了。
看到他出来,歌细黛尴尬的叹了口气,衣裳不合身,袖子也短了些。
穿着她制的衣裳,宁潜的心情愉快极了,脸上却显得很失落,跟着她叹气,道:“重做一件吧。”
“不如换下,我修一修?”
宁潜可不舍得换下,不由分说的向院外走去,道:“来,九儿,跟为师一起去跟歌大人贺生辰去。”
“这衣裳不合体。”歌细黛追出去。
“来追我。”宁潜已极快的跃起,落在了数丈之外。
歌细黛即刻跟上去,始终只差一点就能追到他。
很快,他们就到了府中正堂。
宁潜停在堂外,没有贸然踏进堂中,请候在一旁的管家通报一声。
当歌细黛稳稳的落在宁潜的身边时,恰好闲清王景荣从正堂里踱出来。
景荣看到了宁潜,准确的说,是看到了宁潜身上的衣裳,他认得,那正是歌细黛日夜剪裁的。原来,她那般辛苦,是在为这个男子。
于是,景荣立在原地,回过头,盘着手中的玉石块,笑吟吟的道:“歌大人,本王想到用什么换本王的瓷瓶了,不如,就让歌府大小姐为本王制件衣裳。”
歌中道上前几步,走到堂门处,看到了歌细黛,道:“黛儿,快见过王爷。”
歌细黛欠身问安:“见过王爷。”
景荣笑笑,慵懒恣意的歪头瞧她,道:“几日能为本王制好衣裳?”
不等歌细黛思考如何应答,歌中道踏到堂外,握住了歌细黛的手腕,将她牵到堂内,随及双手各握住她的两个手腕,正色道:“黛儿,让王爷看看你的手,恐无法为他制衣。”
疼,好疼,很疼,疼得歌细黛脸色煞白,她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直直的望着歌中道,望着他面无表情的双手暗用内力,将她双手的手腕都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