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忘情,这样自我的琴者,生平仅见。
而现在,那个曾经忘形的女子,换上了高雅的缎子礼服,云淡风轻地笑着,站在自己面前。淡雅的眉目,镇定的笑容,形成强烈反差。
这个女人,还有多少面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你的琴弹得很好。”
莫名其妙地,离别之际,余啸东没头没脑地对安知薇说。
安知薇小小地吃了一惊,随即还是淡笑:“谢谢夸奖。”
她的反应太过镇定了,让余啸东有些淡淡失望。不过那一丝情愫很快被他压制下来,他微微鞠躬,和余啸言联袂离开。
“知薇,我们回去了。”
安知薇回头,是罗雅瑶和徐晋阳,手挽着手。迎来送往,她觉得自己成了古代花魁。
“好的,过些天我们再出来小聚啊!”
……
…………
………………
好不容易送走所有客人,底下自然有综合办的人来收拾残局。安知薇压制着倦意,挥挥手:“玄月,我们回去吧。”
从早上七点睁开眼睛开始,她已经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
坐着高速电梯到停车场,电梯门打开,门口却正好停了一辆车。
“谁的车子停在电梯门口呀。”玄月不满地说。
车窗门摇下,露出顾念似笑非笑的脸。
“晚上好,安小姐。”他拿出手机,翻到日历,冲安知薇摇晃,“今天星期二。”
安知薇心底一凉,想起那个君子约定――
“什么嘛,明明星期一啊。”玄月咕哝着,鉴于顾念余威,不敢大声。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现在是十二点零五分,所以是星期二。”顾念懒洋洋道,“明天我要忙一天,开很多会议,行动需要保密。所以现在来接你,上车吧。”
“顾老大!”玄月忍不住叫,她说,“安小姐已经很累了。你准备带她去哪里?”
她并不知道安知薇和顾念的约定。
“去――”
顾念话未说完,安知薇打断他,“去为我庆祝。是吧?”
他眸光深深,最后终于顾全她的体面,顺应道:“是的。那么,上车吧。小玄月,你先回去。我明天早上把你的安小姐原封不动送回来。”
玄月涨红了脸,偏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无奈地看着安知薇上了顾念的车。
一路默然。
直到车子驶进一座两层小楼,顾念才吩咐停车。安知薇跟着顾念走进院子的时候,觉得旁边一座豪宅好眼熟。她在脑海里搜索一轮,才想起是那位坏事的前任市长被曝光的豪宅。
难道顾念自己,居然监守自盗,一边反腐倡廉,一边自己中饱私囊?
她脸色阴晴不定,自然逃不过顾念双眼,他说:“当初调查取证的时候,我们就潜伏在这里。这是我们的一个布点。”
安知薇这才释然。
顾念原来并不是在这里入住,他只让安知薇在门厅等自己,他到楼上转了一圈,就下来,重新上了车。
这次,车子开到了市中心的大厦里。俯览江景的大房子,上下两层复式,没有以往的王府那样奢华,空荡荡如雪洞一样,无比寂寥。
从进入电梯开始,所有随从都自动消失,不知所踪。剩下安知薇和顾念两人,走进这个只有一张沙发、一张椅子和一张茶几的冰冷房子中。
“坐。”
顾念简单地对安知薇说完,自己坐到了那张白色的单人沙发上,合上双眼。
“御景”――这个坐落在新江江边黄金地段的大型小区,南临河岸,北对高山,风景绝佳,旺中带静,又离CBD很近,房价自然不菲。就一般人来说,这种房子,算是人生最高理想了。
只不过,事情得分两面看。这种房子放在安知薇身上,也不是负担不起,何况是帝都顾家。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外面是雾霾严重的城市夜空,安知薇忽然背上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坐。”
顾念简单地对安知薇说完,自己坐到了那张白色的单人沙发上,合上双眼。
安知薇:“阿嚏!”
打了个大喷嚏。
原来不是环境造成的错觉,而是这里开了很猛的空调,她又穿着宴会上的晚礼服,衣衫单薄,所以……所以果然很冷。
扑的一下,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安知薇顺手接过,手感柔软,是一张毯子。
“披着。”
顾念的声调没有丝毫起伏。安知薇看着仍然懒洋洋窝在沙发上的他,思考半晌,终于想明白这张毯子原来就放在沙发上面,被顾念压在身下。
她裹紧了毯子,在顾念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这里很凉,在这儿睡觉,对身体不好的。”
思来想去,还是先采用怀柔政策。
这样大家都好过一点。
为什么单人沙发上会有一张毛毯?答案很简单,就是顾念经常会在这里睡着。
所以,才会随时放一张毛毯,以备需要。
“没关系,我习惯了。”顾念并不睁开眼睛,却回答她的话。
安知薇于是不再说话,扑扑簌簌的声音传来。顾念感到奇怪,睁开眼睛,却看到安知薇的裙子已经脱了一半,在强劲冷气中簌簌发抖:“你这儿的空调是什么牌子的,实在太厉害了!”
顾念见状,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安知薇用毛毯裹住自己,脸青嘴唇白的样子,像极一只落水的猫咪:“安知薇,你干什么!”
“你叫我陪你,不也就是为了解决生理需要么。快点来,我很倦,想要睡觉!”
男女之事,安知薇从来都看得极淡。
只不过一根小丁丁,她还没有严重到为了它而要死要活的地步。
顾念偏偏摇头:“穿上衣服,谁说要做那事了!我又不是禽兽!”
他不是禽兽,可发起疯来,比禽兽更厉害。
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安知薇到底松了口气。她不是受虐狂,更不是色、情、狂,那种男人虐她千百遍,她待男人如初恋的事,她没兴趣去做。她几乎马上就开开心心地拉上衣服,重新坐回椅子上。
看着继续假寐的顾念,安知薇又忍不住琢磨。
他叫自己来干什么?
难道,只是要看他睡觉?
可是,天晓得,她见到那样坐在沙发上的顾念,忽然想起那天绑着他的时候,如果那天他有那么乖就好了……
和噩梦连连,睡觉不老实的自己不同,顾念的睡相,一向很好。长长的手脚蜷缩着,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他的肤色很白,睫毛纤细,眉头舒展,沉沉地入眠。
“喂。”
就在安知薇胡思乱想着差点也要睡着之际,顾念又叫她。
“那个大胡子嘉宾,蓝眼睛的那个,很喜欢你?”
他应该指的是弗里曼教授,安知薇说:“他是我在德国的导师,一直很欣赏我。”
“他的钢琴弹得不错……其实,钢琴要怎么听来着?”
“额,这个嘛。”安知薇想了想,“你们外行人,技巧方面短时间也看不会。反正,就是听旋律呗。听钢琴,最重要是要用心去感受,每一个作曲家写下的每一个乐句,都代表当时他的情感,我们要进入作曲家的世界里,去感受他要表达的意思,找到共鸣。”
然后,就把音乐欣赏的一些基本要素跟顾念说了。
顾念一开始还闭着眼睛,到后来,睁开眼睛凝神细听,很虚心的样子。
“钢琴,那么多讲究吗?”最后,他认认真真地说,“你那么喜欢弹琴?”
“钢琴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离不弃,永远都在我身边。”安知薇微笑着,“我离不开它。这样可以说明我喜欢的程度吗?”
从前生到今世,在许许多多个噩梦缠绕的夜晚,是钢琴陪伴着安知薇度过。
也不是没有想过堕落,去寻找那些尘世唾手可得的快乐。
但那叮咚琴音,总是无形地挽留着她的脚步,指引她一路向善。
为什么前世,安知夏要用媚药对付自己,才最终得逞?难道她之前没有用过更加不着痕迹的法子吗?安知薇重生之后,花了很多很多个晚上,一点一点地去回忆,去考虑,最后她发现,不是安知夏没有试图过引诱自己堕落,她孤立她、奚落她、陷害她、夺走她的父亲、财产、地位……可是,安知薇始终没有堕落,就是因为钢琴。
早在前一世开始,没法成为钢琴家的自己,也凭着一些粗浅琴艺,在苦闷的时候聊以自、慰。是钢琴拯救了她,逼得安知夏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用了最阴损歹毒的招数,逼死自己。
顾念听她这样说,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讽刺地笑:“钢琴,比我还重要?比你妈妈还重要?”
“我相信我妈妈不会无聊到去跟死物争宠。”
顾念又不说话了。
安知薇忽然想起旅游的事,她觉得自己应该跟顾念“请假”:“下个礼拜,我要外出。不能过来了。”
顾念愕然之下跟着就问:“去哪里?”
“带我妈出去走走。”安知薇老老实实地说,“她都没有外出过。”
“啊,去旅行吗。”
“是。”
于是新的话题就此展开,一路探讨各种风土名胜。安知薇越来越觉得莫名其妙,今晚的顾念,找自己来,似乎只是为了聊一些不找边际的东西。
但是,他的表情是放松的。
聊着聊着,一人一张沙发,他们都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七点。安知薇惊叫一声,顶着两个黑眼圈就要回家。不料顾念早有安排:“车子就在楼下,你直接走就可以了。”
这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安知薇道了谢,匆匆离开。
…………
看着那消失在电梯间的曼妙背影,原本懒洋洋躺着的顾念渐渐收敛了脸上那懒散神气,他手腕一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出一个小小的掌上电脑来,一边凝神看着电脑上的情报,一边接通了电、话。
――“黑皮吗。”
――“东西我拿到了,果然是他。”
――“真是人心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