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人在此为何?”我盯住他手中锄头,心中只觉好笑,明明便是关心,偏要嘴硬!瞧我今日不治治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子脾气!
妙缘真人见我问,就垂头瞧自己手,而后大声道:“在种花!”
“哦,那我明白了!”我二话不说掉头便往回飞,而身后那位便唤我:“喂!”
“嗯?!”
“咳咳,那个,这个……。”他手上仍攥着锄头,只是这次却是用了大力气,直攥得手背上青筋都暴起。
“真人既然忙着种花,小妖就不打扰了!小妖还要回去喝茶休息呢!”将身子顿住,我忍住笑意,只等着那位傲娇家伙低头。
说来我对陆少卿没辙,难不成对你们也没辙?!
而那位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分明牵挂明月,只是吭吭哧哧半响,方又说:“你不回去了?!”
“回哪去?”我装一副天真无辜嘴脸,就恍然般啊了声,说道:“是啊!是啊!我是要回去,”妙缘真人一张脸上神色方活泛,我又道:“是要回去歇着,反正我去明月那守着也没用,又没有人想得到消息啥的!而且我也苦啊!刚被当成过街老鼠打呢!如今可正是七月烈火天!我与其出力不讨好,还不如回房蒙头睡觉呢!”
说罢便走,就见那真人一把扔了锄头,扯住我裙角,急急道:“去吧去吧,有人想知道消息!”
我得了逞自然得意,当下便追问:“可是当真有人想知道?”
“当真!”
“是哪个?我怎的看不到呢!”手搭凉棚,我知自己如今样子定是一副欠揍嘴脸了!果然,妙缘真人就咬了咬牙,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话来:“那个人就是我!”
“好么!早这么说我早就不走了!便是打断我腿我都要赖在此听个明白呢!”得了此话我自然心满意足!当下便爬上树,盘腿坐下,早忘了白日的狼狈架势,只是问那位傲娇真人:“要我再去也成,但你要一五一十将你们的误会说与我听!”
谁料那位一听此言又梗脖子,我见他样儿却实在好笑,说来也不知几千几万岁的主儿了,偏孩子般喜欢置气,真真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也难怪他们生离几百年了。
“要我说置气却是无用!你若当真不在乎人家便要洒脱点,便是她死她活都与你无关!别说变卖青春美貌,便是把胳膊腿都卖了你也不理,那才叫有志气,否则我只觉你未长大呢!”
轻轻嗓子,我见妙缘真人的脸都绿了,心道他必然忍了口气,又不想亲自去探听那方音讯,便只好忍耐着我这般训斥他,却也不敢发作,于是就更得意,“既然在乎便要放下身段么!否则这般,你们就算再多个几百年也还是老样子了!”
“嗯……。”妙缘真人捡起地上躺着的锄头,开始一下下掘土。
“其实你们间一定有误会了,只是我不知这误会是何?不如你说与我听,兴许我就能帮你们呢?!”
“其实也没多大事,只是当年她做了一件欠妥当的事,我说了她几句她就置气,又正赶上我要迎天劫,独自去了武夷山避祸,她就以为我是背弃誓言了,结果一气之下走了三百年。可这三百年对我来说,却是非常不公平了!”妙缘真人手上更用力,就把那地掘得尘土扬起,我被呛得咳嗽,却见他正嘟着嘴,本就是那样一张脸,如今再撒娇,直令我差点一口口水噎死。
“怎的不公平?”装作未瞧见他那副样儿,我眼四处乱瞧,就瞧见近处一对蝴蝶在花丛蹁跹,远处两个小童正拿着一幅画瞧。
两个小童便是玎珰与方宁了,自打来了叶少锋府邸,便甚少见到方宁,如今得见了自然少不得要抓他说几句问候话,于是我就遥遥地扯脖子喊:“方宁,玎珰,过来过来,姐姐这有糖吃……。”
谁知他们一听我唤,竟急急慌慌的要收手上画卷,我自然好奇,便又问:“手上拿着的是何?怎的瞧着这般眼熟?”
“没什么,就是一幅普通的画!”方宁不说话,而玎珰已朝我这里高高举起那画并扬扬,又嘻嘻笑着补充:“放心吧,锦绣姑姑,我们乖着呢!不会添乱的!”
我只觉那画眼熟,但想来如今正在叶府地盘上,就算有事还有那几个法力高的挡着呢,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当下便收回目光,又问妙缘真人:“你说你说,后来怎的了?又怎的对你不公平呢?!”
“我放弃升仙机会,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在洞府待着,当然,除了中间实在待得无聊就下山随便传给楚少琴点金术以外……咳咳,总之那天晚上你也听到了,她这些年东一个西一个,哪消停了?!”
“是么是么,不消停不消停!所以你赌气!但多大点事么!难不成比生离死别还重要?比情还重要?!要我看便是两个孩子,都未长大呢!也不知为何便杠起来,非要卖青春美貌,那青春美貌可是好卖的?便是人界有人界规矩呢!也不是我吓你,真人倒可以对此事不理不睬,但若万一捅了天,真人到时别后悔就成!”
我长叹声,换一副老气横秋样,就再语重心长:“说起来三界六道自有规矩,这点真人比我清楚!”
妙缘真人便噗呲一声笑,笑罢了就言:“到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常与陆少卿在一起,说话也一模一样了!”
我不免恼,偏那恼中又夹杂着丝丝欢喜,若连外人都可看出我之情谊,恐怕那位再呆也该明了。
于是眼又往远处飘,却正见两个孩子已经不再看画,而是将那画铺开,端端在地面上铺了脸盆大小,而玎珰与方宁手扯手,皆垂头瞧着那画。
“喂,干嘛呢?!”
两个孩子一听我问,手扯手的共同一跃,齐齐跳上那画,霎时就见一片刺目光华自地面升起,光华逐渐扩张,直直将两个孩子裹在内里。
“娘啊!真人快帮忙!”
我脱口而出,也顾不得妙缘真人听到没有,只是用了浑身力气急急往他们那处冲,而脑海中就有无数景象浮现,那其中有裴少玉,有九幽,有那道缓缓关闭的生门!
心中一凛,脚下更是生风,我只希望别再出任何差错!可终归还是晚了,待我到了那地界,只堪堪抓住方宁一片衣角,就眼睁睁瞧着他们自我眼前消失。
而妙缘真人已随后就到,当下便手掐一诀,说了声:“遁,”也自我眼前消失。
“都别吓我!”
一声尖锐锐的喊自我口中蹦出,我只觉天地倒转,一切似都回到不久前那个九幽生离死别的日子。
——缓缓合上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披头散发疯跑的阎立青,遥遥并肩立着的一对矮人,一张脸如开败了的花瓣急速枯萎干瘪的小桃……一切的一切,都是场永远也不能摆脱的梦魇!
“啊!!!”浑身发冷,我再也控制不住,只是捂住了头脸,就地蹲下,只觉得神经早已成了绷紧的弦,虽不去想不去触,但那弦毕竟还是要断,而如今这眼前新鲜发生的事儿,便生生将那根弦扯断!
便只这样蹲着,后来就坐到地上,我不想再听再瞧任何人或事,只是手里紧紧握住那片衣角,只是紧紧捂住头脸。
日头该是落下又升起了吧?星月该是升起再落下了吧?!风可曾来过?雨可曾停过?人呢?人在何处?
就有一双手轻轻碰触我肩头,那样轻的碰触下,令我以为只是雨水滴落,而片刻后,那雨水就完全按住我肩,并有个无比温柔的音起。
“锦绣姑娘……。”
他并未将所有话说出,但我就是知晓!我就是知晓他将要说何!可我偏不想知晓!不愿知晓!是觉得愧对那位嬉笑怒骂随性的主儿曾对我的情么?!
暗恨自己这般性子倒连痴都不配了!痴儿是不该有悲喜的!痴儿只应是从前那般每日介满山乱跑,并说着些疯话,想着谁的时候,便爬上山脚下那株榆树,装作去偷吃榆树钱的样子吧?!
有些时候,为什么不可以多痴傻一点?!
“他们不见了!”我不敢拿开手,只是按紧了脸面,自嗓子眼说一声。
“是少卿的错!当初就该拒绝明月姑娘所赠的青山秀水图,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事发生。”
“他们就那样消失的!凭空的!我想要抓住!可我抓不住!我想留下他们,可我留不住留不住!我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似从前那般快乐!我想相信,他并未死,仍会在某一日突然自树后蹦出来,口中说着‘哈,你这个痴儿,这世上不是只有陆少卿’,说着‘我再也不帮你了!若再帮你,就是个土鳖’……。”
“少卿有太多事瞒着姑娘,的确不如少玉,对锦绣姑娘掏心掏肺。”语调无任何不妥,但话却令人觉得离了千里远。
我很想转头抱住他,告诉他其实我只是怕,只是怕我欢喜的,熟悉的人一个个在我眼前消失,我只是怕这偌大的三界六道唯留我一个孤零零的千年万年活着!但终归我未拿开手,未回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已经很久,兴许只是转瞬间,那道温柔的音终是化作一声轻叹,而后耳边便响起熟悉的木轮车响,响声逐渐远去,远去,似远的又到了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