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万想不到,杀了陆少卿的,居然是他?!
——“大姐,你干嘛这样看我啊?!我可没那么重口,我不喜欢年纪大的女人。”
“崇礼,你是不是羡慕啊!要我说你就是太寂寞了,回头我去九重天帮你物色一个哈。”
“他?他是我师侄子。不错吧?!又心细又腼腆。”
原来,太乙山的那场三味真火,我师父李岱的死,李瑾辰那个帮手,居然是他!
原来,那把思无涯真正的主人,并非李瑾辰;能真正控制思无涯的也不是李瑾辰或者妙缘,而是他!
原来那夜并非寞离急召他,而是他去杀了红摇!原来一直暗中唆使李瑾辰,并朝李瑾辰灌输我夺走了一切的家伙,就是这个平时口口声声称呼我‘大姐’的上仙!
我冷笑,那一刻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何心情。我只是不停冷笑,只觉冷笑方能充分表达,我的心境。
多可笑,这世上,本就有无数的可笑之人,无数的可笑之事。
但我管不得那么多。若心已死,可不可笑对于我来说,都无任何意义。就算杀人凶手站在我面前又怎样?我要报仇么?将他千刀万剐?将他煮熟了一片片吃进肚?可是,陆少卿还能回来么?!
失去的,已永远失去!
刀光剑影在身周晃动不停,突然便分出了两股子势力,突然就交起手来。正邪向来难以分清,到底哪个是人哪个是鬼?!又有什么重要?!
碧落的功夫了得,仇恨的火燃得又极高。她率领着一群不知自何而来的正派人士,与以寞离为首的第三方势力爪牙们,拼法力、拼飞跃腾挪,甚至近身肉搏。
我只是抱紧了陆少卿,将他越来越冷的身子骨贴在我身。只要我肯,迟早会将他暖和过来;迟早他会睁开眼,再冲我笑。
将他的脸颊贴合着我的脸颊,真的已经许久未曾这样亲近。我不流泪,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一直一直。
兵刃相击音止了,呼喝打斗音止了,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接着便有一大群人涌过来,将我与陆少卿围拢在正中央儿。
“痴儿——”
“天枢星君,千万节哀啊!”
“碧落姑娘,你不是说一切都办妥了么?!怎么事情弄成这样?!”
“崇礼上仙,都怪我!我怎么也想不到,不是妙缘!襄子才是寞离最锋利的那把匕首。”
“你瞧你瞧,我们五鬼早就说,咱们现在就来九重天不妥,咱们就应该先揪出内鬼才对么!”
“真可惜,让那个叛徒跑了!”
所有的人都在争着抢着说话,一道道音、一句句话,皆往我耳朵里钻。他们真吵!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吵醒我的道爷。
“嘘——”我腾出一只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双眼瞧一圈众人,便尽量压低音,道:“都别吵!他睡了!”
“痴儿!”裴少玉一咧嘴,竟滴下泪来。那么大一颗泪珠子,到底为谁而流?
“你这厮,哭何么?!咱们不是大胜了?!既然胜了便该高兴,干嘛哭丧着一张脸?来,似我这般,笑!你瞧我,我就在笑!”
我笑,咧开嘴朝那厮傻兮兮笑,那厮泪珠子就更疯狂涌出:“寞离逃了,早在咱们来九重天之前,妙缘就被碧落找到真身;原来是个树精,根基就在王村,碧落已刨了他的千年根基,所以没了妙缘的寞离不堪一击;他们不是对头,是兄弟……。”
那厮大力抽鼻子,又来扯我的手,道:“痴儿,别这样!谁也想不到襄子才是内鬼!谁也想不到思无涯会去而复返啊!”
“裴少玉,其实思无涯真的没有传说中那么神。真的,我也被思无涯偷袭过,当时就这般,刺中我的心窝,可我还不是好生生的与你说话!他没事,真的没事。他就是太累了,小憩一会儿,一准醒。真的,裴少玉,他们都不信我,你一定要信我!你相信我,相信我……。”
生怕那厮不信,我将胸脯拍得“砰砰”响,连声道:“你瞧你瞧,哪还有伤?他既然能救我便能自救!”
那厮就连话音都哽咽:“花锦绣,你醒醒,大师兄已经死了!他替你挡了一刀。”
我不理他,只是抱紧了怀中人,低声道:“别吵,他真的睡着了。为何你不信我?你不是说无论我说何,你都无条件相信么?为何我真真说了实话,你却又不信?你们男人好口是心非,明明答应过的,要一生一世,却自己个先走了!为何说话不算话?”
“痴儿!”裴少玉赤红了眼,猛地抹一把泪珠子,扬手赏我一耳光。
耳刮子甩在我脸面上,火辣辣的疼。心中的空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永无止境的痛。
可我偏咬紧了唇,不令悲恸的音溜出口。我只怕一开口,道爷便会被这一声哭吓得溜走。
便觉有腥咸血水子入了口。而裴少玉那厮也疯了,只是在打过我后,崩溃的一屁股坐地上,拼命捶地。
九重天不比人界,这里的一砖一瓦皆是坚硬无比的晶石做成,很快他的拳便被鲜红血水子浸染。
他却不肯作罢,一下接一下地捶打地面,仿佛只有如此方能将情绪完全宣泄。
我越发抱紧了陆少卿,便有几位上仙去扯裴少玉,又有人来拉我。可任由他们多用力,都不能再将我与陆少卿分开。
“求求你们,放我们独自安静,好不好?”我疯了般朝他们唤,混乱的场面便彻底静下来。
碧落居然不知自何地抱来个哇哇啼哭的婴孩,婴孩尚在襁褓中,哭的好大声。
我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只是将头脸彻底埋进陆少卿冰冷的怀中。
“娘!您不要我和陆箐妹妹了么?!”
箐儿?原来陆少卿为我们的女儿取名陆箐。
我微微抬脸,便见大鬼牵着个男娃娃的手立在我面前。那男娃娃一声声唤娘,唤得我心似被点点揉碎。
眼前便有了雾气,却又见本发疯的裴少玉突然朝我的儿勾了勾手,就似当年灵山脚下,空空老头朝我勾手一样。
陆秀就仰头瞧了瞧大鬼,而后松开手,慢吞吞朝裴少玉走过去。待秀儿到了近前,裴少玉那厮便一把揽过去。
“秀儿,你爹死了,你伤心么?”
“伤心。”
“那你为何不哭?”
“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陆秀似个小大人般眨了眨眼,又道:“而且我爹是个大英雄,他一定不希望我哭;不但不希望我哭,他还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将来也做个大英雄。”
他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小腰板拔得笔直。我在他的脸上,依稀看到了从前的陆少卿。
裴少玉闻言摆了摆手,秀儿也不问,只是乖乖的退回去。那厮便起身,接过碧落抱着的陆箐。
他将脸贴住箐儿粉嫩小脸蹭了蹭。良久,方再度抬起脸来,却是腾出一只手来,自怀中掏出个玉坠子为箐儿挂上。
那厮自言自语般,说道:“别小瞧啊!这可是龙纹玉。”言罢他又瞧向我,笑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虽然是个孽种,毕竟亲娘贵为公主,而亲爹啊养父啊,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所以我有这枚龙纹玉一点也不稀奇。痴儿,我和你这辈子扯不清了。到了今时今日,我也不知道是你欠我的多还是我欠你的多,或者你我本就两不相欠。不过从这一刻开始,你的女儿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龙纹一出,号令四海……咱们今个这么轻松得胜,不是本上仙吹牛,绝对因为这块龙纹玉。要不然你以为哪来的虾兵蟹将,咳咳,是精兵强将!总之,今后有四海为你们娘仨做后盾,三界六道没人敢欺负你们。”那厮一张脸上,又现我熟悉的无赖笑,他腆着脸自作主张,“总之,这块龙纹玉是我这当干爹的,给干女儿的见面礼。箐儿不反对,我就当赞成了。”
“那我呢?干爹!”
本退到一旁的陆秀便上前扯住裴少玉衣衫角,一双眼中满是天真无邪。
那厮就勾头朝陆秀笑,道:“放心,干爹怎么可能忘了聪明伶俐的秀儿!干爹自然有好东西给你,不过你先帮干爹一个忙。”
“干爹,帮什么忙?”
“你凑近点,这是咱们两个的小秘密。”
陆秀便凑近,果然裴少玉猛地一拍自己个天灵盖,那动作迅速至极,我只觉眼熟,还不等我多想,那厮已将手攥紧,似握着个天下至宝般,小心翼翼凑到陆秀嘴边,示意后者张口。陆秀便听话地张口,那厮就将掌心里的物件直接塞到陆秀口中,并急急道:“干爹先给你块糖吃,不过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哦。你去亲你娘一下,让她尝尝甜不甜。亲完了回来,干爹再给你见面礼。”
陆秀倒乖觉,竟一溜烟过来,两手圈住我脖子,“叭”的嘴对嘴亲了我一口,我便觉有一物入了口。
而我就听裴少玉笑,“我这辈子没胆量亲你,就让陆秀替我吧!你嘴里的是我的青殇,千万别忙着吐出来啊,你先听我说完了再决定。否则暴遣天物,我会死不瞑目的。其实我之所以一直不用青殇,是因为要想青殇发挥最大效力,必须用一味引子。”
本不算长的一段话,裴少玉却说得极费力,言罢竟剧烈咳嗽起来,并呕出一口血水子;而那厮一张脸就泛青,挣扎着继续说道,“而那味引子,就是我的神魂。”
我不懂,他就加快语速,道:“快把青殇渡到他口,再拖就融化了。”
“谁的口?!”众人就问。
“她想留住谁?!”裴少玉又呕出一口血水子来。
“你这是难为她,让她怎么选?!”众人又道。
裴少玉便笑了笑,道:“其实早就选好了!早到当初在灵山的时候。”他转眼,朝陆秀道,“对不起了干儿子,干爹骗了你!没有见面礼了,没有了……。”
他猛地朝我扑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单手掐剑指,绕到我身后,飞快点上我后颈眼点穴、天柱穴,我不由自主张口,口中的物件便掉落下来。而他另一手已捏住陆少卿双颊,那物件就不偏不倚掉到陆少卿微张的口中。
做罢这一切,裴少玉便似个被倒空的麻袋般,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