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甚至不知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我只是强撑着起身,艰难的行至他身旁。我也躺倒在地,自后环抱住他。将那样一个可怜的、孩子般的男人,圈拢在怀。
令自己的心紧贴着他背脊,我闭上眼,感受他每一次颤抖。我不停问他:“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骗我?!你若将这些话早些说与我听,也许我便不会怪你。”
那颤抖愈发剧烈,陆少卿的音也暗哑至极,他只是低低说:“他不愿最心爱的女人,看到一个那样肮脏的过往。不愿花锦绣看到一个那样不堪的陆少卿。”
“可如今你方说出这一切,让我如何信你?!”
“锦绣,无论你信或不信,少卿只想说,自你我定情,少卿便一心对你。”
“但我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信你!我甚至不知,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于是便都无言。我只是紧紧贴合着他的背脊,仿佛只有如此,两颗心方能跃过千难万险,终在一处,永不分离。
天边现出第一缕光时,我们正相拥。天际繁星将起时,我们正相拥。若能一直相拥下去,也许便是最完美的、属于我俩的结局。
可惜,在这三界六道上,并无那般遂心顺意之事。
在我以为终于原谅了他,在我以为,可以与他一同将那无比惨痛的过去忘掉之际,我突觉浑身无力,那种无力迅速蔓延,令我只觉真魂就要出窍。
但我不忍心打扰陆少卿。他将将亲手把旧伤疤翻开,露出血淋淋的过往。他方呼吸平稳,停止颤抖,似个孩子般含着泪珠子浅睡。只要我略微动一动,便会立刻将他自梦中惊醒。
陆少卿实在太累了!他是该好好睡一觉的。
但我也好累!那种疲累不是心累,而是身子骨累。似乎这具肉身子早已受够了三界六道的伤心事,此刻只想着尽早离开。
“花锦绣,你以为咱们共用一具肉身就是万事大吉了!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这具肉身子绝对挺不过一个月。”
鸣萱的话便又浮上心头。可如今连半月都未到,怎的便坚持不住了?!
但我真真连动一动手指头都不能了!那种疲累迅速蔓延并加重,不给我任何喘息之机。我明知这一走,自此后三界六道便会再也无一个花锦绣,却偏偏无可奈何。
想着就这样放弃吧,莫要再与命争,可心又不甘。若我就这般消失了,谁来告诉陆少卿,花锦绣并非嫌弃他而离开,花锦绣只是厌倦了这滚滚红尘,提早出世。
于是便心急起来,我拼命控制意识,不停告诉自己,不可就此认输。我应学那凡事都不会轻言放弃的鸣萱,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坚持到底。
鸣萱?鸣萱还在菱花镜里。此刻我无法与其沟通,也许她会有办法。毕竟她远比我聪明得多!
可菱花镜还稳稳当当的被陆云锦捧在怀中。我突然无比后悔起来,当初我为何赶陆云锦离开呢?若他在,倒可帮我。
时间正一点一滴流逝,我全无办法。再想唤醒陆少卿,却已连张口的力气都无。
突然希望能有人来打扰我们,那么便会发现我的不妥来。
便暗恨那位地府九爷,为何那般听话的躲出去,并万分放心的不再推门瞧一下我俩战况。您就不怕我们自文斗成了武斗?
转眼间,天就要大亮。我几乎想尽了所有办法,却无一个可行!偏陆少卿这一觉睡得好沉,想是他许久未曾放松的入梦。
有时候秘密,就是一把无形枷锁。无疑那些惨痛过往,已成了陆少卿加诸在身的、终生难以摆脱之锁。
我是真真心疼这位昔日的道爷,如今的魔星。自打我知晓他才是真正的天罡魔星后,还是头一遭全无芥蒂的接受了他的身份。所以我更希望他及早醒来,我们实在错过了太多机会。我不想就这样简单的消失。
我还想,彼此好好珍惜。
于是便愈发绝望,在我以为一切都已无法逆转之时,终听得怀中人极轻地叹了口气。
醒了?陆少卿醒了!
我想大声唤,想戳他背脊,可我只能瞪眼等着他发现我的不妙。偏怀中人在极舒服地叹了一声后,又沉默。
我简直要抓狂!
“锦绣,这一觉睡得好沉,少卿已许久未曾这样沉睡了。”
我想以头撞墙。
“锦绣,你可知道,那些年只要少卿入睡,就会看到许多鲜血淋漓景象;就会看到那些死在少卿之手的人。少卿今日说出一切,只觉终于放下。少卿也明白了,无论上苍曾加诸在自身多少不公,都不该因此归咎世人。少卿答应你,自此永不饮血啖肉,永不滥杀无辜。等你引领七星归位后,我们就带着孩子,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建三间茅草屋,养几只鸡鸭,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简单日子。”
我万分赞同陆少卿的想法。可陆少卿,你能不能别只背对着我说话?能不能回首看我一眼?哪怕仅仅撩一下眼皮子也成!
“锦绣,少卿打算,我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为其取名陆秀!虽身为父亲,少卿不能亲眼看到他破壳而出,但少卿将来定会帮他压制魔性。少卿希望他做一个寻常百姓,远离三界六道,不会如我一般,受尽人情冷暖。”
我很想点头的,可惜我连手指尖都已不能动!
越急越觉体内疲累加重,越觉真魂正往肉身子外头挤。我料想必定早已急出了一头一脸汗水。
便暗骂句:“陆少卿你个呆子,怎的就不能在如此煽情时刻,扭身抱一抱我?!
“砰!”
正在我千分抓狂,万分想将怀中人的榆木脑袋打出个窟窿之时,房间的门却先一步多了个人形大洞。
“花锦绣,你快看看,鸣萱她怎么了?!”
陆云锦万分焦急的音便入了耳。说实话自打我认识这位十殿阎罗后,对他并无多好的印象。可此时,我却觉得这位阎罗爷实在是三界六道最可爱的人!就连那把哑嗓子,都如黄莺出谷,鸟儿脆鸣了!
却见他几个箭步窜过来,双手抓住我肩头,拼命摇晃,一叠声问:“你倒是说话啊!鸣萱她到底怎么了?为何一脸惨白的瘫倒在镜中?为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而陆云锦这番大动静,便彻底惊起陆少卿。他猛地回首,只瞧了我一眼,就失声道:“不对!锦绣双瞳涣散,面色惨白,恐怕真魂就要出窍了!”
言罢便起身,一把将我拦腰抱起,直奔那张松软大床。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在床上,陆少卿二话不说就要为我加持法力。
“等等!”陆云锦好死不死说一句。
“等不得!没时间了!”陆少卿急声道。
“我明白了!一定是她们共用一具肉身,体力消耗太大。”陆云锦一拍后脑勺,恨恨跺脚。
“但据少卿所知,就算共用一具肉身,也可坚持十天半月,有的甚至长达月余。”
“可是,共用肉身期间,如果其中一个元神劳心费力,或者受到天大的刺激,就很难说了。”
“所以少卿才急着施救。”
“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快闪闪,救人的事还是由我来。”
陆少卿也不多说,只是闪到一旁,而陆云锦就盘膝端坐,竟在短短时间内,再度动用法力。唯一不同的只是他此番为之加持法力的人,从上一回的鸣萱,换做此时占了肉身的我。陆云锦无疑是个聪明人,竟想到为我与鸣萱共用的这具破败肉身加持法力,是最快捷有效办法。
随着陆云锦将周身法力聚拢到双臂,再缓缓渡到我身,我便觉有两股沉厚法力团,正源源不断到达我四肢百骸。旋即体内那股子疲累就开始消散。而眼珠便能转动,继而手指头也能略动一动了。
但我仍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全神贯注接收那法力团,并引其在体内运行。毕竟此时是两条命皆悬于一线。待到运行了大小周天后,那种要命的疲累终于彻底消失。我便长舒口气,收了功法,拍胸脯说一声:“好险!”
“锦绣,可好一些了?为何不及时告知少卿,你体感不适?”陆少卿语气中竟有了三分责怪之意。
“我没事。那时你睡得沉,我生怕一出声你便醒了。”我忙不迭垂首,似个做错事被人抓住的孩童。
他便无言。
而我再寻陆云锦,却见那情种一脸疲累,正艰难地自怀中往出掏菱花镜。只可惜他手颤得厉害,竟是连拿了几回,都拿不出。
于是我忙使眼色,陆少卿便帮他将菱花镜掏出。却见那情种,对着菱花镜内复又欢蹦乱跳的鸣萱,勉强露出个笑意。
“你还好吧?怎么眼圈都黑了!是不是为了救我们消耗了太多法力?”鸣萱问他。
“没有。你瞧我多好!别拿我与寻常修行者比较,我毕竟是十殿阎罗之一,不至于那么弱不禁风。”
明明一张脸白如纸,情种偏要死撑。
我瞧一眼陆少卿,便长叹一声。暗想这三界六道唯有情之一字,可以令人疯狂。
而陆少卿面色并不活泛,他无比忧虑的打断陆云锦与鸣萱说话,道:“恐怕我们已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
“选择?”
“是的。选择!”
“什么选择?!”
“鸣萱活,或者花锦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