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这种时候叩门?我恨得牙根痒,心道好没眼力见!保佑这无端捣乱的家伙,今后也在紧要关头被打断,才算解气呢!
陆少卿旋即起身,立在地上整理衣衫。我仍赖在床上不想起,饶有兴趣地瞧他理好凌乱衣衫,并拢了略有松散的发髻。
那头发丝好黑亮,这三千青丝俱是花锦绣的!思及此,我便觉心内温暖充实,不由摸自己贴身小衣内放着的同心结发,嘴角便咧开。
如欣赏名器古画般欣赏他,恍惚瞧见那发髻末端似有一物在闪光,我便咦了声,心道这是何?
于是忙去瞧,而陆少卿已整理完毕,并打开了紧闭门。
门外立着个人。
一身青衣,一头乱糟糟发,他只手提着盏风灯,歪歪扭扭立着,似等得时间太长以至于有些无聊。
裴少玉?!
我心咯噔一声,暗想这厮不知有何事,又来叩我的门。并这门叩得实在不是时候,听说男人被人在这种要命时刻打断,是会挤压一口气在心头了!
忙忙去瞧陆少卿的脸,幸而他一如常态,并似乎真真听了我的劝,不再与裴少玉吃醋。本想松口气的,我偏在此时想起,陆少卿发端挂着的是何物了!
“少玉,有事?”
“啊?没什么事。我随便逛逛,就逛到这儿了!”
“哦?”
“真的。我就是顺手敲门,看看屋子里有人没!”
“少玉随便逛都能逛到锦绣这里?!”
“咳咳,大师兄你别介意啊,我真没别的意思。”
裴少玉越描越黑,脸面上便现了汗,他抹一把汗珠子,苦笑道:“好吧,算我多事。其实我就是来看看,痴儿的伤好了没有。”
“伤口深已及骨,恐怕需要一些时日才会愈合。少玉不用过于挂心,这里有师兄在。”
陆少卿垂了垂眼帘,再度抬起眼时,内里已有坚定之意:“师兄已与锦绣有夫妻之实,如今虽未行叩拜之礼,但师兄一定会去求师父,答应我们的婚事!”
我心情复杂,说不清究竟是何情绪。不由忆起空空老头的话,暗自揣测陆少卿知晓婚期押后时,会是怎样心境?
心内惶惶的又去瞧他,便发现裴少玉手提风灯实在太亮,竟耀得陆少卿发端物不时闪动微光。
果然,裴少玉抬手取下那物件,一张俊脸便青黑了。而陆少卿仿若随意瞥一眼,就道:“是锦绣的耳坠子。少玉既然来了,不如入内小坐片刻。”
他全然一副主人架势,裴少玉就略显尴尬地咳两声,道:“我多事了。”
言罢他折身走,我这才自床上坐起,探头瞧他身影消失方向,只觉那背影竟有几分萧索落寞。
陆少卿立在门口,好半响方弯腰拾起个物件来,他回屋时步伐缓慢,仿佛突然多了重重心事。
他手上拿着个小纸包,颜色陈旧泛黄,显然已有些年月。我瞥见,便问:“是何?”
陆少卿目光低垂,也在瞧那个小纸包,似这纸包突然就胶着了他的眼。
“纸包内有颗丹丸,名曰青殇。”他开口,我见他表情有异,生怕他因裴少玉的深夜来访而多想,假兮兮笑问:“一颗丹丸也有名头?”
陆少卿面色极差,我便又道:“你不必为我伤势忧心。这点伤真真不算什么的!何况你已为我包了手又熬了药,很快便会好了。真的不用再拿些陈年旧宝,你瞧这纸包都泛黄了,想必你已私藏了许久。”
他便缓缓颔首,道:“的确很多年了!”
“其实我皮糙肉厚,不怕这点小伤。当初在无间地狱的刀山多厉害?那么多横七竖八的伤,不理它不是也自行好了!”
陆少卿便蹙眉,我偷偷吐舌头,心道果然言多必失!正寻思该如何扯回话头,他已轻叹一声,道:“那年十五人鬼两界互通之门损毁,无数厉鬼孤魂蜂拥人界,一时人界秩序大乱,师父便将我们七个召到密室。”
我不敢插嘴,揣摩不透陆少卿好端端为何提起这些?目光在他脸面上游走,就见他唇微干,并在唇角有条细小伤口,想是方才那般癫狂造成!于是就觉脸热,忙要折身为他倒茶,却被他擒住手腕。
他直视我眼,道:“锦绣,不必忙了,少卿只想与你说说话。”
“嗯。”我乖觉点头。
他就道:“师父曾言,乱世出英雄,危机方扬名。虽灵山一向不羡虚名,但凭能为苍生尽一份力,已足够我们七个兴奋紧张。”
我脑中不由有了七个毛头小子跃跃欲试的样儿,心道谁未年轻过?就算当年只为扬名,也不丢脸。
“出发前,师父自密室拿出个锦盒,内装七枚丹丸。少卿至今仍不敢忘,师父拿出丹丸时的郑重神情。”
我目光不由转向那泛黄纸包。
“师父说此为七重丹,分明为青殇、炽焰、乘虚、黄粱、绿玉、岚晨、紫苑;我们七个每人一颗,只留生命危急关头方能吞食。而七重丹乃当年女娲娘娘补天所剩废料,此丹虽无补天之才,却有起死回生之能!”
他顿了顿,嘴角竟不易察觉地迅疾抽搐下,复又说道:“七重丹世间仅此七颗。下山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七人未到万不得己之时、生死攸关之际,切不可随意吞食浪费。”
目光被那小纸包黏住,我竟挪不开眼。
“这般说,你竟为我如此小伤拿出至宝来!少卿,你这般令我——”莫名哽咽起,我明明满心欢喜的,却流了泪。
陆少卿闻言,神色竟有些古怪:“锦绣,少卿若此刻还有黄粱,定当赠与你的!”
“这内里的丹丸不是七重丹?”我被他弄糊涂,恨自己痴傻脑袋竟不开窍。
“纸包内的确包着一颗七重丹,却不是少卿的那一颗。”
我眼皮猛一跳,突忆起陆少卿在门口弯腰景象。
“这颗丹丸是少玉的青殇。我师兄弟七个因那一役被世人送了虚名,许多年来一同斩妖除魔、出生入死,也曾遇到无数危急关头;七重丹便被我们赠予所需之人,如今只余少玉的青殇未用。”
陆少卿急促地笑了笑,又道:“少玉说此种至宝吃一颗少一颗,他舍不得令其绝根!必须留到真正的危机关头才肯拿出。平日就连我们多看一眼青殇他都不肯,说怕我们看化了。我们每每要他拿青殇救人他立即拒绝,众人只道少玉存了私心,时候久了少琴等更是与之有了嫌隙。”
我闭紧了口。
“更有一次因这颗青殇,险些令少琴与少玉反目。”
“呃?”
“少卿至今仍记得,当日少琴逼问少玉,是不是为自己留了后手,少玉只是笑并未反驳。”
“他就是这般,从不在乎别个怎样评价。颇有些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屹然不动之心。”
“少卿也曾私下问过少玉,他只笑言自己自私,一定要将青殇用在他认为最值得的地方。”
“他是这样随性儿的。”
“若做人能如少玉这般率性洒脱,倒也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别人。”
“世人岂能各个相同?正因各自不同,这三界六道方有趣呢!”
“也许吧。”
“你觉他率性洒脱,我倒欢喜你这般沉稳淡然呢!”
陆少卿便攥紧了手中纸包。
“他将青殇给了你,就是将他的命给了你!即使在九幽那般危急情形下,少玉都不曾使用青殇,可见你竟比他生命重要!”
我垂头瞧自己的肉粽子手,只觉那手越来越模糊。
陆少卿居然笑了笑,缓缓道:“锦绣,少玉的确喜欢你!”话音顿住,他似在掂量该如何说,神色郑重着又道,“少卿自愧不如。陆少卿自认对花锦绣的欢喜并不比他少,但陆少卿付出的却远远不及他!”
我一头撞进他怀,呜咽道:“可你不懂,在****中付出并非就有收获!若不爱一个人,就算他将心在你面前掏出来,不过换来同情而已!”
深吸口气,我极郑重极郑重说道:“因这世间****是最简单也最复杂的东西,我们谁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陆少卿起初只是双臂僵僵的扎撒着,此刻终是将我拢进怀,慢慢环紧:“锦绣,少卿为你做的实在太少。”
他将面颊贴上我脸面,我只觉那张白蛋壳脸上竟湿湿的,而他已低声在我耳旁说:“锦绣,为了解开少卿所中点金术,你一定受了许多苦!”
“没受苦没受苦,若心甘情愿做一件事,苦也是甜!”
“明月并非善类,怎会轻易说出一切?”
“灵山不是还有个阴阳使么!”
“少海绝不会滥用私权。锦绣,如今你虽不说,少卿也猜到几分!”
拿手堵住他口,我道:“莫要再提。都过去的事儿何必提?我不愿你因觉亏欠我,才对我好!”
缓缓握住我手,陆少卿眉眼深情:“少卿只怕不及你不及少玉。少卿自幼修行,不懂男女相处之道。”
“既不懂我便教你,爱并非索取是要付出了!若真真欢喜一个人,便不会与之计较谁付出多谁付出少!少卿,你这般倒令我心疼得紧。”
两把身子骨紧贴着,似要将彼此揉进内心深处。
“陆少卿,答应我,今后无论何事都要与我说。”
“少卿绝不会隐瞒锦绣。”
“那你便先说,除了花锦绣,可对其他姑娘动过心?”
“怎么会!”
陆少卿微微偏头,悄声问我:“锦绣呢?花锦绣可曾对其他男子动过心思?!”
“怎会?!这世上只有一个陆少卿!”
“那花锦绣可有事瞒着陆少卿?”
我心中咯噔一声,越发贴紧他。眼前竟不自觉出现那夜的深巷铁笼。忙忙将脸也埋进他怀,不知过了多久,两把身子骨方万分不舍的分开。我抹一把泪,又在心内掂量几回,终是打定主意。
自怀内掏出赤色瓶,我本要编个谎,却不想陆少卿几乎立刻认出,他脱口道:“师父的朱砂瓶?”
“你认得?”
他双眉紧蹙,我忙将朱砂瓶递到他手,他便小心翼翼打开瓶塞,一股子异香旋即荡满整间屋;随着那异香逐渐充斥鼻腔,我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正遍布全身。
陆少卿却在异香中变了脸色,他惊问:“锦绣,你有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