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大病一场。
暮铃说这是老毛病，至少要休息七天。为了方便观察，韩非特意把暮铃接到府里住了七天。因为暮铃说要让我的心情尽量保持愉悦，不要时时刻刻想着这几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所以七天里有五天我们都在新郑散步——第一天去了城外打猎，我骑着马跑在最前面，韩非暮铃紧紧跟在后面，射了七只兔子三只野鸡一只野狗，回去吃了好几天，最后弄得我们三个外加清影看到肉就想吐。
第二天去集市，溜溜达达什么都没买，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新郑的小吃一条街，于是我们在这里解决了午饭和晚饭：梅花糕、藕粉桂花糖糕、酒酿圆子、蜜饯海棠、一合酥、芙蓉糕、荷花酥、玫瑰饼、芸豆卷、水晶桂花糕、马蹄糕、莲子糕……诸如此类很多很多，其中梅花糕是我从前去关东古巷时看到的一种点心，当时因为手头有个巨大的糖画还没来得及吃（最后因为吃不完只好扔掉QAQ太大了），再加上看起来没什么食欲所以没买。最熟悉的莫过于一合酥，虽然没吃过，但我在看《三国演义》的时候，有一段杨修作死的事例——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操自写“一合酥”三字于盒上，置之案头。修入见之，竟取匙与众分食讫。操问其故，修答曰：“盒上明书一人一口酥，岂敢违丞相之命乎？所以说杨修作死，果不其然作着作着就死了。然后我一边慢慢吃着草饼一边看着街头玩把戏的人表演，一脸幸福——当然，所有的钱都是韩非付的。
第三天去上次打猎的树林里采蘑菇，上次一只从我剑下逃走的野狗想来报复，结果被捉个正着，思虑再三扔过去喂玄虎。中午我光着脚在小溪里捉鱼，韩非和暮铃淡定的在二十米开外钓鱼。晚上就带着两筐鱼去街上卖，我们的摊子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望着那群大妈和年轻姑娘，怒吼你们是来买鱼的还是来看帅哥的？！买鱼的交钱挑鱼，看帅哥的去侯爷公子门前等着去！大妈和姑娘每人瞪我一眼，哎呦喂不是一般的整齐。气得我抱起两筐鱼拖着韩非去了贫民窟，煮好分给它们，说我们是韩非公子的手下，这几日天气寒冷，公子担心各位，怕各位吃不饱穿不暖，特地命我们煮鱼汤给各位驱驱寒。虽然一碗鱼汤不算什么，但这是我们公子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各位不嫌微薄收下。这些人无不感恩戴德，说韩王生了这么个好儿子真是福气，还有人关心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自暴自弃之类的。我得意的像韩非炫耀了一番：“你看，这样岂不是更好？(σ’ω’)σ”看他不语，我反问：“不好么？难不成你看上哪个大妈了？╭(╯^╰)╮”他笑了：“我的品位那么低吗？”我狠狠点头。他想想：“也对，我当时一定是看走眼了，要不然怎么能看上你。”“那你现在后悔了为什么把我赶出去吧？！╭(╯^╰)╮”“看上瘾了╮(╯▽╰)╭”
第四天我还要去贫民窟，那里有好几个孩子，特别可爱招人喜欢，韩非暮铃没什么意见。我给他们讲了整整一天的故事。从赵氏孤儿到窦娥冤，从牡丹亭到梧桐雨，一直到嗓子冒烟才回去。
第五天，韩非提议去听说书，他知道城东有一个闻人先生说书说得好，暮铃也鼎力推荐，说闻人先生的说书不同于其他的俗气，别有一番色彩。我欣欣然同意，想着这个闻人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让韩非暮铃都这么夸赞。
这是一座不算大的屋子，大门就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千年春秋短，金不换；下联是一夕秋月长，银不劳。横批是：从不识泰山。更有趣的是旁边的墙上大大的写着一首诗，和对联上的字迹一样：银簪玉佩金步摇，大袖肥衣高官帽，歌舞遥遥马萧萧，一步三摇。那贫家姑娘打着扇儿，推窗问道：那只家雀儿彻夜儿叫？能把这样的诗挂出来，这闻人先生的胆儿倒也不小。这地方也有趣儿。
韩非在旁边吩咐清影：“去打听打听闻人先生今日要写什么，去买最好的。”清影就像往常一样一个干脆利落的“诺”。回来时塞给韩非暮铃在后面悄无声息的把内容一字不落的落进了眼睛。我因为位置较远所以什么都没看到，唯一的线索就是暮铃脸色一变，韩非皱了眉头。
“这个到真不好办……说起来也不难办。”韩非忽然看向我，看得我毛骨悚然，QAQ又出了什么事？！
“恐怕小礼还不知道个中事由。”暮铃这一点真心好，随时随地自愿充当百科全书，要是韩非，他一定会等我自己开口问。“闻人先生有个规矩，凡是想听评书的，自己分成两种人，一种是贫民百姓，什么东西都不用交，直接大大方方进去找个地方坐下等着听就好，还会有茶点。至于那些衣食无忧的官僚皇亲国戚，则要看闻人先生的心情了。心情好算走运，找来闻人先生想要的东西，再讲一个故事，或悲或喜，定要是真事，梦也可以。这样才可以进去。如果心情不好，那又有两种情况——第一种，让你在门前等一天；第二种，让小童传话，一般就一个字‘滚’。”
……脾气当真不小。
“那今天的是？”我很好奇到底什么东西会让韩非如此为难。
“你自己看。”他递给我一片竹简。
上面工工整整的刻着字，字体微微右倾，有些乱，不是太好看，倒也别具一格。可以看出来写的是“今不欲什物，不过空城尚未闻宫中之事，想来公子见闻不少，详绘。”
这……要求，有点儿那啥啊。
“空城？”我指着上面那两个字，空城计？
“那是闻人先生的名字，”韩非把两只手背在身后迎风而立，“重点不在这里。”
“我可以讲万晨么？”我抬头问韩非。
“……可以。”
我半信半疑，暮铃在旁边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闻人先生绝对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这一点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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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铃口中的小童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笑得特别可爱，天真无邪的让人觉得碰一下就会脏了他。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炉子前生火。我看着担心急忙又不好把他拉下来，只好提醒他小心点儿别烫到，他回头笑笑，打出一段手势。
“闻人先生最讨厌别人有事没事在旁边说话，家里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干脆去贫民窟找了个不会说话的孤儿来。”韩非忽然开启百科全书模式，弄得我浑身不舒服，幸得他没有接着说。贫民窟的小孩儿虽然说不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腾云驾雾七十二变，但那些王孙贵族一辈子都学不会的粗活全都得心应手，这些就够了。
小童带我们来到院里一个房间里，不多不少敲了五下门，不出三秒，便从里面传来了三声敲击声，大概敲的是桌子。
小童推开门示意我们进去，我走在前面，挑开竹帘，跃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壁，只挂着一幅字——彩云易散人易分。一张木板床，一张黑漆木桌两把黑漆椅子，桌子上一个白釉花瓶，里面却什么都没插——空着的。除此之外整个正屋什么都没有。比普通百姓家还要空。
而闻人先生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侧着身子，右臂搭在椅背上，右手抵着右腮，头微微上仰，眼睛微微眯起。给人带来一种压抑感。之前通过那些规矩和诗，也不难看出这个人的傲慢，今日一见他——不，她的样子并不出众，身上也没有与生俱来的傲气贵气灵气什么的，普通的扔到人堆里都挑不出来。
她轻轻一哂：“谁来讲谁留下，其余的人请从外面关上门，自便。”
声音有些嘶哑，让人想起万丈戈壁，千里沉沙。
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看，但也不能说是难看：眉毛有些像八字形，但不是太严重，眉色青黑的仿佛画出来的一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有些黑有些胖。常言“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只是很奇怪，这个闻人先生说话的语速太快，有时候会听不清楚，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听她的说书？而且就凭这个沙哑的嗓子，唱歌也不会唱得太好听。偏偏脾气还这么怪架子还这么大。于是我又给世界未解之谜加了一项，这几个谜题里面第一个就是黑珊瑚在哪儿，第二个是苍龙七宿，第三个是暮铃是不是颜路，第四个就是闻人先生有什么本事能活到现在而且衣食无忧。
我一点一点给她讲完了万晨的故事，一直讲到朦胧中我听到万晨说了一句：“我爱了他二十二年，可我等不了他二十二年。不过现在，我可以陪他一起到地下，做一个长长的梦，永远都不会再醒来。”及时停下。
“是个不错的故事，不过好像没有讲完，”她喝了一口水，“万晨死了之后，没发生别的事情了？”
“······有。”
“那就好，”她忽然笑了，“故事说完了，我很满意，所以，请韩公子到前厅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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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来到前厅，招呼清影也过来坐，他说尊卑有别，我把他按到椅子上说这里有没什么人看着哪来那么多尊卑，再说了，这里可是最不讲尊卑的地方。
前厅摆满了桌子和椅子，和闻人先生房间里黑漆桌椅没什么区别。已经坐了不少人，看装束大多都是贫民。还有一个小孩子，挥着小手看着我们叫着妈妈：“娘，你看！前几天给我鱼汤的哥哥姐姐！他们也在这里！”我连忙示意他噤声，悄悄说：“不要那么大声，公子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是不是？”他乖乖的闭上嘴，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拿着几块玫瑰饼过来给我们四个分了，甜甜的笑：“你们的桌子上没有，所以我拿来想让你们尝尝。很好吃的！”
我哑然失笑，这东西都是我们吃腻的了，这孩子却把它当个宝儿似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也算是珍馐美味了吧。可怜的孩子。因为他们是贫民的缘故，闻人先生早就吩咐给他们摆了点心，而皇亲国戚向来衣食丰足，虽然韩非提倡节俭，但大多数侯爷公子一顿都要二十多道菜色，吃不了就倒。
这个厅子被中间的落地罩一分为二，一部分就是客人坐的地方，另一部分在落地罩的后面，还遮了一层纱帘，让人看不清里面，想必就是闻人先生说书的地方了。
这时候，闻人先生落座，现场一下鸦雀无声。
听到她在里面啪的一声打开扇子：“自古有道伐无道。前面说过舜帝将王位禅让给禹，禹创建了夏，夏延续了四百年。夏桀是个昏君，被一代贤君商汤灭了国，随后商汤建立了商，商长达六百年。商纣王是个昏君，被我们大周天子灭了国。后来大周天子分封诸侯，起先最强的七个国是楚国、齐国、秦国、宋国、晋国，还有无果和越国。后来韩赵魏三家分晋，晋国消失。现在最强的则是——齐楚燕韩赵魏秦。上回说到啊，这燕王哙在他即位的第三年，作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大事，将燕王的君位禅让给相邦子之，并把三百石以上高官的玺印全部收回，交由子之任命。也就是说呢，子之全面执掌了燕国军政大权，引起燕国上下不满，发生了一场内乱。燕国人心涣散国力削弱。齐国和中山国趁机吞并燕国的土地。这时候赵国拥立在韩为人质的公子职，并以兵护送至燕国，也就是燕昭王。”
“这燕昭王即位后，决心报仇雪恨。他听说有个叫郭隗的人啊特别有才能，为了求贤特地来到他府上拜访，对他说：‘齐国趁我们国家内乱的时候发动进攻，置燕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国仇家恨，不可不报。可是现在我国面积不大，百姓、军队、粮食的数量也不多，所以我需要像先生这样的贤人来帮助我复兴燕国。如果先生您知道一些贤人，还请您把他们推荐与我。’”
“这郭隗一听，笑了。笑什么啊？他说啊，大王您先别着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燕昭王心想：哎呀，这个人有意思。为什么燕昭王这么说呢？武死战文死谏，但那些真正有才能的人，对国君说话总是用故事转着弯儿点出自己的心思来，有时候说话太直，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郭隗讲了个什么故事呢？他说啊，从前有一个国君，他非常喜欢马，自然也很想得到一匹千里马。于是他就找到一些人，让他们带上千金去寻找千里马。其中有一个人，他运气还不错，找到了千里马，却发现这马已经死了。一拍大腿：哎呀坏了，这天下才有几匹千里马啊？我运气好找到一匹，可这马却死了。把千里马的骨头用五百金买了回去。这国君当然不高兴，我叫你买千里马，你却给我买回来马骨头！喝令左右推出去问斩。那个人急忙说：‘大王你先别着急杀我，我之所以买回来马的骨头，是因为想到人们听说大王花了五百金就为了买马骨，就能看出大王您爱马，就自然会把真正的千里马送给大王了。’”
“国君将信将疑，但没有杀那个人。半年之后啊，果然有人送来了三匹千里马。大王这才明白，重赏了那个人。”
“这郭隗什么意思呢？他的意思啊，他就是那马骨，只要燕昭王敬重他，那天下的贤人能士自然会不问自来。”
“燕昭王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听取了他的意见。把郭隗当成老师来对待，赐给他非常高的地位，还建了一座黄金台，并告诉天下——凡是有才能的人来到这里，都可以得到很高的报酬，获得很高的地位。于是很多有才能的人都来投奔燕国。这便是千金埋骨的故事。”
接着，闻人先生从千金埋骨一直讲到火牛阵，看着天色已晚，啪一声把纸扇一合：“落日归山，各位看官，当归当归。”说罢起身，开口却是悠远而绵长的唱腔——
那些繁华哀伤终成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