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一
川南古城外,有一座珞珈山。常年繁花似锦,凤蝶满山。外人都称,那是一座仙山。若不是因川南人排外,那山头恐怕是要被外来采风的人给踏平了。
爱新觉罗敏杭初来乍到时,也吃了不少苦头。被这里的人驱赶谩骂,殴打推搡,都是有的,若不是报出那个名号,恐怕他也难留下来。
他要找的那个人,名叫冯逸舟,多年前,曾是京城四大才子之首,若他仍在京都,恐怕情诗之圣的名号还落不到杜府大公子云谣的囊中。当年他一首《红鹧鸪艳阳天》,虏获了多少少女的心。内阁大学士之女刘萱更是为他神魂颠倒,当下传出许多风流韵事。可惜,那刘萱终后嫁给了辜王府的王爷辜政庵,二人有缘无份,各散天涯。
大约是从那之后,冯逸舟便放浪形骸,四处流浪,最后定居在了这世外桃源——珞珈山。而川南人皆敬佩他学识丰富,才华横溢,所以称他一声冯先生,名声于是就此大开,许多知晓他行踪的人上门切磋。可他性喜孤僻,不愿有人打扰,门前便栽上一棵西府海棠,系上一条红丝帕,叫来人明白,海棠落红,是为掩芳华,有心之人,切勿打扰。而川南人也因此有了排斥外人的习惯,大家都想留住他在此。毕竟人杰地灵,有了才人,才有富地。
所以敏杭找上门来时,也费了不少周折。先是要说服一众乡亲,后又要解他留于门前的诗谜,最后才堪堪与他说上话。
他为人果然是潇洒倜傥的,一袭轻薄白衣,一把黄油纸扇,自古哪个文人能清贫得如他一般。而那眉目,更是秀丽,虽年过五十,仍旧俊朗不减,好似壮年。
他亲手煮茶待客,面对小辈,亦是尊重。亲问敏杭,小哥从何而来,所来为何。
敏杭饮了茶,也不好拐弯抹脚,做了一揖,答话道:“在下爱新觉罗敏杭,从京都而来。”
逸舟一听,便心头一紧。他虽久居珞珈,但对世事却无不知晓。此位爱新觉罗家的敏杭公子,不正是那意图谋反被皇帝赐死了的鄂亲王!?他怎竟会在此?千里迢迢寻来又所谓何事?
敏杭知他一头雾水,便笑而道:“先生切莫惊慌,晚辈身份之事随后自会解答。只是要先问你一句,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北京城中,曾为您与父反目,流连歌坊的刘萱刘娘子?”
逸舟闻言,心神具裂,前尘往事如大漠黄沙般掩面窒息而来。他咳嗽一声,放下手中茶水,黯然道:“原来是故人之友。”
敏杭摇头,道:“我非她友,亦非她亲。她的至亲,却是另有其人。”
“哦?”逸舟仍是不明所以。
敏杭道:“敏杭敢问一句,刘萱小姐出嫁后,先生与其可曾会面?”
“...”逸舟无言,似乎有难言之隐。
敏杭看出一二,也不再逼问,道:“当年之事,恐怕只有当事之人才最清楚,我乃小辈,不敢妄言。只是..有一人却不得不将此事询问到底。只因.。事关身世。”
“你的意思是.。。?”
“晚辈的意思是,辜王府除了一个大女儿,还有一个小女儿。那小女儿是刘小姐嫁到辜王府四年后所生,生下小女儿后,刘小姐不久便病亡。而不知是因此之故还是有其他原因,那辜王爷并不宠爱这个小女儿,十分偏心,随后更是将小女儿作为质子羁押到了鄂亲王府..”
“..。。”逸舟一面听,一面陷入痛苦沉思。
敏杭便接着道:“那小女儿到鄂亲王府后,受了不少苦,可她阿玛也不甚关怀。如今又身陷宫中,更是可怜。所以,晚辈有心要帮她一把,替她弄个清楚明白,究竟身世为何。”
逸舟缓缓道:“我.。。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没错,那一年我的确因思念成狂而返回过京都找萱儿..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竟不知她为我诞下了女儿..我害死了她,更害得.。。我们的女儿..”他悔恨不已,低头痛哭起来。
敏杭无言,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先生不必太过苛疚自己,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琬玥..她的名字叫琬玥。”他向他解释,念她的名字时,口里像含着蜜,“琬玥不久后就会出宫,被人送到这里,与您团聚。”
“..。”冯逸舟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他口中的话。更加难以确定这个突然出现的皇室少年,究竟为何要来帮他?哦不..他突然反应过来,他帮的不是他,而是琬玥,他的爱人。
敏杭向他述说起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一切事,他与琬玥的点点滴滴,相识相爱相离,一个不漏地都告诉眼前这个错过了琬玥小半生的人,却又是十分重要的人。
二人以茶代酒,促膝相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那冗长的故事才到达了尾声。
“我从淳妃口中知道了皇兄钟爱琬玥的事实,一时根本难以接受。一面是我一生挚爱的女人,一面是我尊敬了一生的兄长,我忽然无法自处。而那时的情况,我留下对琬玥也丝毫好处都没有,我便选择了逃避,选择了退出。虽然淳妃百般挑拨,可我知道,我皇兄一定不是个觊觎弟爱之人,可越是知道,我便越是心中束缚,许多事情回想起来,更觉得其实是自己抢占在了他与琬玥之间。觉得对不起他。戍边的那十年里,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如果当初琬玥是爱上了他,结局会不会好得多.。。所以..如此挣扎,便是十年。直到皇兄八百里急报来,说琬玥病危,我才知道,错了。我真是错了。是我辜负了琬玥..。我冒死回宫,只求能够救回她。好在.。老天见怜,没有收走她!我仍有弥补的机会。之后,皇兄为保我,便安排了假死之事,要我躲避风头,等大格格垮后,便送琬玥与我团聚。再后来,我便来了这里..半月前我走时,曾收到过我五哥察哥的飞鸽传书,说琬玥虽孱弱,但人已无碍。所以,我才得心无挂碍地启程..而我也相信,再过不久,她便可骑着马驹,千里风尘地奔向这里。那时,我将站在珞珈山脚下遥望等她,等她来时,将这么多年的思念,抱她一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