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月,这日府里头上下也是一顿忙活,琬玥叫了人来问,才知道是四阿哥寅祯封了瑞亲王,皇上赐了宅邸,今日是入宅的喜庆日子,府里的人在照王爷的吩咐预备贺礼,所以忙得这样。她不过粗听了听,并不觉得什么重要,可不一会儿荷凝过来请她,说是王爷有事商议。她过去一瞧,敏杭也在那里,进去时正在和鄂亲王说着话,见她来,话头停了停,等她坐下。这才知道是要带着她去给四阿哥,不,现在该是瑞亲王了,送礼拜贺,又因她与瑞亲王福晋小来便要好,所以叫她过目打点一下一应物品。
琬玥听了,仍旧不甚上心,况且她虽出自王府,可九岁便来了这鄂亲王府,到如今整整四年,好姑娘学东西的时间都被白白浪费了,纵使认得几个珠宝银钱,哪里真的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又是不好的。所以也就不乱说,只道都好都好。
于是三人再说了一会子话,便各自回房更衣,不到午时,便上了马车往瑞亲王新府赶。
鄂亲王府落座在西横街的最里头,是靠市集最方便却又最安静的地段,而瑞亲王府的位置与之相对,在东南斜街的最里头,也是京里顶好的地段,出门就是花市布坊,周围没有旁的官邸大家,巷子清幽得很。宅子是瑞亲王寅祯十六岁时便在备着的,听说地方也是寅祯做阿哥时亲自嘱咐的,不要奢华,一切从简便好。周围的百姓听说有个王爷住到了周边,都可劲儿了瞧稀奇,今儿入宅的日子,更是人人把巷子堵得水泄不通,鄂亲王一家人来得迟了些,车马、百姓、奴仆,早把个巷子堵得人畜都动弹不得,赶车的马夫和管家弄腾了一阵,实在没法子,只好请他们下车来,走进巷里头去。
敏杭扶他阿玛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去琬玥的马车前,牵她下来。
琬玥看着他,道:“十阿哥先去吧,我不妨事。”
敏杭铁着脸,“这里里外外都是人,你怎么个不妨事法?赶紧地跟着我进去,少罗嗦。”说完牵了琬玥,拨开人群领着她往前走。好在管家和几个仆从在前面开出了一条道,也没花多大力气,便到了府门口。
大门前的台阶上撒着红纸爆竹末子,看来礼是已经做过了。鄂亲王抬了步子往里走,敏杭和琬玥跟在他身后,管家跟仆从们便留在门外等候。
来拜礼的人实在是多,可瑞亲王府的管家看见鄂亲王与敏杭来,立刻辞了旁的人过来迎接,满脸笑着道:“王爷怎么才来,老奴好等。”这管家是瑞亲王亲自挑的,名叫司马蓉,满汉血统,原似乎是个经商之人,后不知如何进了团练,又不知如何和四阿哥走近了,得了赏识,从前帮四阿哥处理些宫外财务上的事情,如今四阿哥出了宫,理所应当的便成了这府里的总管家。鄂亲王跟这个人也是认识的,既然是四阿哥这边的人,怎么也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两人一阵寒暄,鄂亲王又拉过敏杭来介绍,敏杭对这个司马蓉却并不上心,他连五阿哥都不放在眼里,跟这种俗人自然更加没有话说。琬玥在旁看了,真是替他憋屈,要说起来,敏杭确不适合在这官场政治上混,并不是他脑筋不好使,而是他为人太过认真,又太过高傲了,什么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好像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样的人,风光时尚好,待到一倒,必定是墙倒众人推,下场凄惨。
但这司马蓉却也是个城府心机极深的,十阿哥如斯态度,他不但不恼,反而加倍奉承讨好,好话说尽。
几人说了一会儿,司马蓉便领着他们到内堂见寅祯。彼时寅祯刚见完了隋亲王,坐在大红木椅子上喝茶养神,司马蓉带了他们进来时,他咽下一口茶,落手去放茶杯。
她跟在敏杭身后进来,小小的身子,素净的旗袍,因为穿了花盆鞋,显出与她年纪不太符的高挑与袅娜。可他的目光,第一眼却落在了她簪在头上的那一支海棠簪,手一软,茶杯就“哐啷”摔在了地上。
司马蓉低声尖叫,冲上来问寅祯烫着没有。
寅祯略尴尬地看了一眼鄂亲王三人,冷静道:“无妨。”又起身,风度翩翩地请鄂亲王上座。敏杭对他笑,他亦回笑,可目光始终不敢再飘到她那里。
他对鄂亲王致歉道:“今日实在人多礼杂,半日下来,寅祯已是精神不济,方才没有惊到王叔吧?”
鄂亲王笑着摆摆手,说哪至于。又再说些恭喜客套的话,后头忽有人打帘进来,是个穿鹅黄色衣裤的丫头,过来对各人行了礼,道:“侧福晋在后头听见茶杯落地的声音,着奴婢来看看是不是摔了什么,王爷有没有受伤?”
寅祯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不过摔了一个杯子,叫侧福晋不必担心。”说完挥手叫丫头退下,没走两步,却又将她叫回来,指着坐在敏杭身旁的琬玥道:“那边是琬玥格格,侧福晋儿时的好友,你领她进去和福晋说说话。”又对鄂亲王道,“免得把她拘在这里,闷坏了她。”
鄂亲王点了点头,丫头便上来搀琬玥,琬玥起身,对寅祯行了一礼,微抬头道:“琬玥谢瑞亲王体谅。”
寅祯抬手免她的礼,她才起身,又对鄂亲王行了礼,才被丫头搀着去了后堂。
后堂里淳雯正看着下人们记账和整理各家送的礼,时不时出声指点一两句,已有女主人的样子。转头一眼看见从外头过来的琬玥,笑着就从里头迎了出来,双手从丫头手中接过琬玥道:“我方才还在想你怎么还不来,你这就来了。”又扭头问丫头,“王爷那里什么事?”丫头仔细答了,她才放心,又转过头来对琬玥笑,引她进屋吃茶。
天气有些热,屋里又是人又是礼品,拥挤得很,琬玥咕噜喝了一碗茶,仍觉得渴,但也没出声再要。淳雯一面和她说些家常的话,问她如今好不好啊,平日都吃什么菜啊,用哪家的胭脂水粉啊等等,眼神一面溜着在干活的下人们,朱红的嘴唇,琬玥看着,觉得晃得晕。
没一会儿,外头有人进来请,说是哪家王爷的福晋和千金来了,王爷邀她前去陪陪,她便对方才的丫头交代了几句,又对琬玥说要她多坐会儿,她等下便回,然后跟着来人出了内堂,往前面去。
淳雯走后,琬玥便一个人坐在那里,四处打量一下她的卧房,看看墙上的字画,桌上的笔墨,可到底也还是无聊,她便在桌前呆坐着,看屋里的下人进进出出,听他们窸窸窣窣,她不禁一阵恶心。她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可还是解不了腻。大概是天气热,屋子里又闷的缘故。
她四处看了看,方才带她进来的丫头似乎也忙得很,于是也不打招呼,自己默默出了房间,往右拐,进了内院。往深了走,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园子,没什么新奇,可是花草长得很好,有一个塘,塘边一棵大梧桐,她走后正心热,三两步便走到那梧桐树下坐下,捡了一片落叶扇起风来。
可也不知是今天穿多了还是怎么,她还是觉得热,头顶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晒得她竟有一点晕眩。她站起身,解开第一粒盘口,想透一透气。却猛地听见身后一个声音说:“哎?原来是你啊!”
她惊得浑身一个哆嗦,脑袋一闷,脚下不稳,往后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