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满月，老顾爱人要带孩子去爷爷奶奶那，说是认祖归宗。本来我想抱孩子陪她去，但她妈不同意，意思是如果老顾还在，我作为朋友陪着去一趟没关系，现在老顾不在了我得避讳。我嘴上不说心里可不乐意了，我光明正大的我避讳什么呀，要考虑那么多我能大老远的陪她跑？我不陪她跑她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不去就不去吧，我还省点力。她妈让她大妹妹陪她去，她大妹妹当时十一二岁吧，大孩子抱小孩子走半小时也够呛。
老顾爱人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说是要住上几天再回来，结果中午饭吃完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进了里面把门关起来哭。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我想问一问安慰安慰，但一想起她妈早上说的话我就犹豫，不管出什么事也是他们的家务事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操心不是？我就不问了，我坐在外屋抽烟，陪她大儿子玩。等到她妈从田里回来，她妹妹就用方言把事情的经过叽里咕噜地告诉她妈，我在边上支着耳朵也听了个大概，说是孩子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婶婶一帮人见了孩子挺高兴的，大家一起坐在那儿聊天，孩子爷爷不是懂点阴阳五行吗，就问孩子他妈要了孩子的生辰八字给孩子算命，谁知道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爷爷说这孩子命硬，没出生克死父亲，出生后要败家，不能养。以前没有计划生育，人孩子生的多了不想养或者养不起有人要就送人，没人要就扔了，很正常，谁也不当一回事。可老顾爱人受不了，她不肯，她说：“孩子是我生的，是祸是福我都认了。”也不想在孩子爷爷奶奶家多住了，吃了中饭就让她妹妹抱了孩子回来。
我听了忍不住就接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跟孩子扯得上什么事？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没出生就没了爸，刚出生就跟着大人一路逃难，如果不是运气好有阿婆，这孩子估计早没命了。真要祸害人也得先有祸害人的本事，就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自己保命的本事都没有还拿什么祸害人？”——我听我爷爷说祖宗做了坏事要报应到孩子身上，老顾的死，这孩子的半死不活，说不定是他祖宗做了什么坏事报应在孩子后辈身上——这句话都到嘴边了但还是被我给憋回去了。
又住了十来天，这时间里孩子的外婆让孩子的大舅舅陪我到市区去逛南京路、老城隍庙、外滩，都是出名的好地方，中国花园式房子和外国洋楼，可我这人对游山玩水的没有兴趣，不管外国房子中国房子，要住人讲究实惠就成，何必搞那么复杂，什么花园洋房，多占地盘呀，一幢房子空落落的住不了几个人，都是有两个钱烧的。
我朋友发了电报说正常上班了，让我回去。老顾爱人本来可以不和我一道走的，但寻思着日后回去还要她家人送她，麻烦，不如和我一道回去省事，就和我一块走了。她想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但她妈怎么也不答应，说她一个人没法照应：“小的要吃奶没办法，你带去好了，大的留下来我带。”她想想她妈说的有道理就答应了。
回到煤矿我才知道就在我走的同一天我对象回来了，可我回来了我对象却不在了。我那个介绍人朋友说，我对象是一个人回来的：“她不放心你，回到家以后就一个人来了，哪想到你去上海了，还是和‘那个人’一起去的，你想她能不生气吗？她说她没法接受，让我告诉你，你们俩之间的事算完了。”火车又通车后她就走了，现在恢复生产了她家人都没来——一直都没来，不知道是没接到通知还是不想来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头别提多难受了，和我以前谈的对象不一样，这对象虽然脾气大但人不错，在金钱方面从来不和我计较，对我的朋友也很客气，以往吵架多数时候也是她先和好，如果她实在生气了我认个错她也就原谅我了，既使不原谅也没和我断，在我面前有点像当妈，我心里其实已经很依赖她了，我本来想等到她回来后再找她好好说说，可谁想到她就这么彻底消失了，换现在流行的说法叫“玩人间蒸发”，连个认错的机会也不给我。我朋友说：“我原本还指望喝谢媒酒呢，看这事闹的。你想帮人我理解，可……”我明白有些话他不好说，说了就显得他不地道，他想说的我对象以前都和我说过：就老顾爱人这身体还有两个孩子拖累着再要嫁人恐怕不容易，如果她没有嫁人我是不是要就这么一直帮下去？我当时用“她妈妈会来接她回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含糊过去。我这下也觉得我自己是不是有点热心过头了？为了帮人——这应该算是做好事吧？做好事把对象给弄丢了，我觉得有点冤。
我越等不到对象，心里就越烦躁，慢慢就把怨气转到老顾爱人身上，觉得是被她给拖累的，就想着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就不去她家了。她是聪明人，又好强，听说我对象吹了，看我慢慢不去她家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她和我说话也客气得生分了，以前那种自家人一样的感觉一下子没有。刚开始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可过了些日子我又突然觉得不安了，我会突然想：她的柴烧得差不多了吧，她的米快吃完了吧，孩子这两天应该没出什么事吧？尤其是孩子，我一想到那孩子就心一阵抽搐。那孩子出生以后我抱的时间不少，已经把我当亲人了，看到我就会咧嘴笑。小家伙刚出生时别提多难看了，皱巴巴的一小团，可现在越大越水灵，那两眼睛大大的，活活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又爱笑，一笑左边还有一小酒窝，谁见了谁爱。可就是身体不好，老生病，大半多的时候都在生病，病怏怏的要死不活的样子谁看了谁心疼，我都恨不得替他生病。实在想孩子了我就找个借口去看一眼，幸好我不在的时候有邻居帮忙，不然她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那时候人好像比赛生孩子似的，家家孩子一大堆，事情一大堆，自己都快忙不过来了，看到我来，那些邻居就吩咐我做这做那，然后她们撒腿往自己家里跑了，好像这些事本来就该我做的似的，我也只有做了。我有时候就骂自己有毛病，说不去了不去了怎么又去了？
真正让我消除怨气的是孩子突然生病发烧住院，这次孩子得的是急性肺炎，那小脸蛋都变成紫色的了，没力气哭，眼睛闭着，呼吸都能听见胸部里“喀啦啦”拉风箱似的响，进了危重病房抢救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这事是她邻居告诉我不然我还不知道。我赶到医院时老顾爱人哭得都抽筋了，那样子好像孩子没了她也不活了似的，我安慰她：“没事，这孩子命大……”话是那么说，心里其实也担心孩子熬不过这一关。我去上中班，心里七上八下眼皮直跳，总感觉要出事，下班就往医院跑，已经是夜里——应该说凌晨吧，快一点了，我到了医院看到孩子还在危重病房，我这才松了口气。没见着老顾爱人，我想她可能是上厕所，我就在病床前坐下等，可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她回来。这么久，别是摔倒了爬不起来了吧？她得了那病摔倒是常有的事，这会儿黑灯瞎火的她别是摔倒在哪没人看见吧？我连忙往厕所找去一直到厕所外面也没见着她，我就在厕所外面喊，没听到里面有人应，我又不敢跑进去，急得在那不知道怎么办，正好看见一个女同志拎着夜壶往厕所来，我连忙冲她跑过去。半夜三更的我从树底下跑出来把人吓一跳，她手一扬，夜壶里的尿就冲我泼了过来，幸好我离她还有一段距离这才没有泼到我身上，但是泼到地上的还是溅得我裤腿口都是，我也顾不得，结结巴巴地把事情和她说了请她进厕所看看有没有人，她出来说里面没有。这可把我吓坏了，孩子随时都有可能死，当妈的这时候还能跑哪去？我急忙往她家跑，一路上就告诉自己说她准是肚子饿了回家吃饭，我下一秒就会见到她。虽然我知道这个说法几乎站不住脚，可还是忍不住这样骗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