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同蒸锅一样的暑热中，又开始了首尔的生活。日历上明明已经是秋天了，为什么这炎炎的太阳却更是撒气似的肆虐呢？走在路上，因为那些空调里吹出来的热气，觉得头都疼了。
“李秀厦，那个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没什么事吧？”
新学期开始了，觉得应该去见指导教授一面，下完课就去了研究室。没想到在那儿碰见了元锡前辈。你真有两下子啊！什么时候又成了助教，坐在那儿像模像样的呢？像个门卫领班一样，挺胸凸肚地坐在那里，就像自己就是教授似的，还给我冲了一杯咖啡。不用花自己的钱，这下他也开始大方了。
我喝着纸杯里的咖啡，看了他一眼：“什么事啊？”
“就是放假之前啊。你不是和吴贞淑在一起了嘛。她呀，传闻特别不好。听说搞什么传销，一会儿上学一会儿又休学的，好像也有一些同学被她骗了呢。你不会是也被拽到那儿去了吧。”
“没有的事。我也没和她在一起。只不过是在学校饭堂一起吃了顿饭之后，有点事又一起走了一段路而已。”
我实在无法说出自己被她骗到搞传销的地方，演了一场戏。不想把我那些傻乎乎被骗的事情都说出来。如果叫这个嘴不牢的元锡学长知道，可能两三天之内，全系学生就都知道了。那我就真的抬不起头来了，更上不了学了。我一口否定了他的猜想。
“啊，是这样。当然，她厚颜无耻也得有个分寸。就因为她一个人，不知道多少人吃了亏。算她还有点良心，这个学期她没来上课。”
怪事。喝得好好的咖啡，突然变得特别苦。
“她跟教授说自己家境不太好，这个学期赚了钱，下个学期才能上学。谁知道啊。学校有奖学金，加上假期打几个短工的话，学费应该够了吧？我想可能另有问题。会不会是太没脸见人才不来的呢？总之，陷入传销的人，几乎都成废人了。以后要是见到她，千万不要理她。不然，吃亏的就是你。”
“……知道了。”
“啊，对了。听说你得了奖学金？我早就看出来啦，平时那么认真地学习！不得庆祝庆祝请顿饭吃啊？”
看着元锡学长突然很套近乎的样子，真有些可笑。
“哎，请一顿啦，李秀厦。听说你的成绩全部都是A啊。”
“我听说前辈也得了奖学金呢！”
“我只有一半嘛。”
他好像对此有些不满意。整天说忙，总是借走我的笔记，还有我的小论文也几乎被他抄走一半，还有什么不高兴？这次得到一半的奖学金，其实对你来说已经是很过分的了。
“这个学期也拜托你啦。”
“拜托什么呀？”
“哎，上个学期我不是多亏了你嘛。彼此交换学习资料，对我有很多帮助的。这个学期也拜托了！”他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给我看，“教授说该做的事不多，叫我帮帮他，我没办法就来了，不过很累的哦。”
“是说教授的论文整理吗？”
“是啊。教授说这个总比打工要赚钱的，我就答应了。没想到除了整理论文，还有很多跑腿儿的事，而且别的教授也进进出出地使唤我，真是气人！”
“他们不也有助教吗？”
“可能是看着我比较好使唤呗。总之，如果我不得已旷课的话，就借我笔记啦。我嘛，只相信你李秀厦啰。”
呵，一会儿装可怜，一会儿又摆出义气，意思就是想搭我的便车嘛。我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整个假期都是在乡下过的？”
“是的。”
“改天有时间我去你那乡下的家里玩，可以吧？在你家借宿一晚，没问题吧？”
“那不行。家里的老人们不喜欢。”
这次我明确地拒绝了他。给那些漂亮女孩子们不惜买“雪糖巴士”的咖啡，而对我却是连200韩元的自动售货机咖啡都吝啬的人，我不想给这种人也提供饭和宿舍。纸杯里的咖啡，我和元锡前辈的关系就值这么多，再多我不要。
“那么，我先走了。”
“好的。走好啊。哦，对了，教授房间里的咖啡喝完了。下次，你来研究室的时候，给教授带点。”
我关门转过身来捏扁了纸杯。说到底，今天喝到的这杯咖啡也不是白喝的。我还觉得自己从元锡前辈那里得到一杯咖啡喝，还蛮高兴，我是多么单纯啊！现在弄不好要赔上两万韩元的咖啡和咖啡伴侣了呢。气得我喘气也急促起来，偏偏这个时候书包里的手机你响什么响？这个家伙那个家伙没一个好东西，干吗耐不住寂寞，都叫我给他饭吃！
我气得就向电话里发泄。如果是那个漆毒消了之后返回首尔就消失了的黄道圭，我可饶不了你！
可恶的家伙！打破了人家的酱缸，说好要赔偿的，结果不知去向了。哼，你说你绝对不饶恕那些欠债逃跑的人，我告诉你，砸了我的酱缸的人，我也不会放过！我会追到天涯海角，叫你吐出来我的一头牛犊、一箱山胡萝卜、十只野鸡、一百个鲍鱼……我一定都找回来！这样开春才能重新腌制酱油啊。
就你这德性，还虎视眈眈地想要买我家的古宅。你一旦出现在我的面前，看我不咬死你。这样，我才会痛快一点。打开手机我就没好气地说：“喂！”
“是秀厦？五分钟以后我就到校门口了。”
“什么？我什么时候叫你来接我的……”
但是没等我说完，就被他砍断了。最近几天他一直都是这样。
“今天我去远一点的地方吧。仁川怎么样？去那里的唐人街吃炸酱面好不好？是韩国最早的共和春炸酱面。”
嘴里打转的抗议一下子被咽了下去。说什么？哇，是炸酱面吔。而且是到唐人街吃的韩国最早的炸酱面！那么，对于曦源的我行我素也就忍了吧。心中一半以上已经想随他意了，但我却尽量不动摇，反问道：“我说啊，要请我吃两份儿啊。”
“当然啦，秀厦小姐。还给你买水饺吃。”
哇哈哈。这下可逮住了！
不过这次再吃他的炸酱面的话，就等于是随着曦源的计划走了。一边是高兴，一边又是有些矛盾。我还没有心理准备，而这感情的速度和强度都是过于逼紧我，使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返回首尔的两个星期。天天都是这个样子。他来找我，我就随他。一起吃饭，看电影，然后去见他的朋友，天天都是这样玩。拯救我这寂寞没事干的人，喜欢我这没人关心的人。没必要一味地推开或者讨厌，但是的确有些叫人喘不过气来。就像急着吃饭，没等咀嚼好就咽下去，结果积食一样的感觉。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会直奔你过去的。”
曦源如此急速地赶着我就是因为这个。我也没有答应他什么，他却好像已经是我的情人或未婚夫一样的我行我素。我的家也随便出入。就在这几天，他已经成了我的男朋友似的。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被默认为是特别的关系了。
我不是不喜欢曦源，不讨厌他。而且曦源的确也有魅力，在吸引我。我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而且因为他和我太不一样，使我觉得凡事很生疏而已。不过想想看，世上的所有恋人和夫妻也都是这样开始的，所以也没什么。哪里会有一开始就很投机，双方齿轮完全吻合的恋人呢？都是渐渐地彼此熟悉，彼此亲近，结果靠近彼此的世界，彼此的心脏，彼此的灵魂的。
这么说，如果努力的话，爱一个人也不是做不到的事。反正，我也做不到把我的感情全部奉献，而且也不想全部奉献。我是想找一个不用全心热恋的，只要带有一些温情的人结婚。我默认曦源不排斥他，看着他奔向我来也不逃走，也是因为这一点。
“爸爸很喜欢曦源。”
就在三天前，曦源也是在我家吃完晚饭后才回家的。送走他之后，妈妈转过身来对我说了一句。那么亲密地把别人的父母称呼为“爸爸”“妈妈”的人，难道会有人讨厌吗？而且爸爸和首尔妈妈从小就认识俊熙，所以即使俊荣不在，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他的家门也是蛮不错的。而且你们年龄也差不多。所以可能在你爸爸看来，曦源作为秀厦的伴侣好像不逊色。”
也许首尔的妈妈巴不得我赶紧找一个人嫁出去，离开这个家。这样俊荣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宗孙。我知道不能随便把一个人往坏处想，但是，我本来就心地不纯，总是会这样想。是啊，我也承认。我是小心眼儿，我不好，可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既然爸爸也喜欢这个男人，而我也不特别讨厌他，结婚也没什么不好。他拥有一切我未曾拥有的，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也许还蛮刺激的。
我向那奔我开来的曦源的车招了招手。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也该喜欢喜欢他了吧。九月的一个下午，在路上我做了决定。努力试试爱一个男人，就是叫姜曦源的这个人。
等我坐好，曦源就掉过头来出发了。
“俊荣几点到？”
去英国研修的俊荣明天下午就要回国了。
“说是五点钟到。”
“去机场接他吗？”
“因为首尔的妈妈要去接他，所以我也要和俊熙一起去。”
“是吗。那么机场见。贤贞说她也想去机场接俊荣，叫我带她去。”
“知道了。”
不过，去机场接两个月没见面的男朋友，却说要坐男朋友的朋友的车去，这个女人是不是带有正常思维的人呢？我感觉到有个说不清的刺快扎到我的心脏了。
突然，我的嘴里积了酸酸的口水。你明明有自己的恋人，却总是靠近那恋人旁边的男人，我真想说她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但是我还是决定不说。我和曦源不是特别关系的时候，这可能会认为是客观的看法，可是如今我和曦源已经是近乎恋人了，搞不好会以为我妒忌人家呢！而且在这小事上没事找事地绷紧神经的话，就好像我们两个是真正的恋人，这也让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希望俊荣不要受到伤害。
我只盼望这一点。这就是我希望贤贞是一个乖女孩的理由。就像俊荣曾经说过一样，总是活在曦源的影子里，被利用、受伤害的俊荣，这一次如果又被一个想要接近他的朋友的贤贞所利用的话，俊荣该是多么伤自尊啊。况且，俊荣和贤贞已经是恋爱一年的关系了。万一，贤贞真是奔着曦源来，仍在向曦源施展诱惑，那么曦源和俊荣的关系会变得很尴尬。
“在想什么？”
我转过头来。
“每当看到你闭着嘴一个人沉思，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到很焦急。”
“啊？为什么啊？”
“就好像我被你搁在一边的感觉。就觉得对你来说我不是很重要的人。”
“不是的。”
“所以我说嘛，不要把我推到一边不理嘛。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瞅着我好吗？我们不就要成为情人了嘛。”
听曦源这么一说，我不禁笑了出来：“情人就是情人嘛，为什么说就要成为情人呢？”
“因为秀厦小姐还没有同意嘛。现在只是我在向你求爱中呢。”他有些不开心地，但是很老实地坦白了。
从来都是别人向他求爱，而从来都没有向人求爱过的这个男人。爱与恨太明显，所以总是一下子分开黑与白的这个男人。遇到了像我这样糊里糊涂的、慢悠悠的、傻乎乎的女人，肯定会很上火。他真的是能忍啊。可以说是个奇迹啊。自尊心很强而且又很傲慢的这个人，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找我，这其实是一个奇迹。我对曦源的好感上升了5%。
“男的如果表白，女的就应该在一个星期之内答应吗？”
“因为是李秀厦，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我啊，其实是第一次和男性单独出去吃饭，在咖啡厅聊到很晚，又去见他的那些朋友们，而且这些事父母也知道。这算什么？这不叫恋爱吗？”
“啊，是吗？”他瞥了我一眼。因为开着车，马上又回过头，但是从侧面看到他的脸有些发红了。
“是的。”
“这么说，以后秀厦的旁边只有我一个人啰。”
“打算这样。”
“OK！太好了！”他举起拳头在空中甩了一下。他看着我，脸上充满了亮晶晶的笑容和喜乐，“吃完了炸酱面之后，今天去一趟我们练习室怎么样？明天开始我们要集训。”
“练习室？不是开学了嘛，不去学校吗？”
“我嘛，休学了。”
“啊？为什么？”
曦源那长长的头发轻柔地吹起来。随着，我的心脏也轻微地摇动。
“留学。我打算十一月份出去。总觉得还是美国的法学院更好一点。父母也希望我去留学，而且我也不想在韩国生活。感觉太狭窄，喘不过气来。又很枯燥乏味。人嘛，就应该在宽敞的地方生活。反正，我是美国公民，应该也不成什么问题。”
“哦……”
“一起去好不好？”
突然觉得心脏跳动停止了。
“一起？”
“我也知道现在说这话为时过早，不过我是真心的。我想和你订婚之后一起去美国。”
“我说，我是……”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结婚的。”
“不是，我是说……。”
“我知道一般顺序是谈恋爱之后订婚，然后再结婚。不过订婚了之后谈恋爱，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曦源看着我笑了一笑。是个像糖块一样甜甜的微笑，是个耀眼的微笑。这微笑，使人可以饶恕一切，甚至连罪恶也能掩盖的、致命的毒药。
“我是这么想的。希望秀厦你也认真地考虑一下。我知道是有些操之过急，不过我的心是不会变的。”
“曦源你总是这样单方面行动，而且操之过急。”
“既然决定了就行动。然后不要回头地勇往直前！这就是我的风格。只要你肯，父母那里就由我来说。洛杉矶有一个我的名义买下来的漂亮的房子。我们一起留学吧。在那里我们两个人幸幸福福地过日子。如果是我们两个人，肯定会很幸福的。”
就两个人一起生活。
就像小小碟子里放着的两个白白的茶匙一样，肩并肩地靠着。只要碟子那么大的世界，只在碟子半径之内伤心、欢喜、悲哀、幸福地生活，就两个人。所有的人缘全然不顾，只顾我和我的男人，就两个人生活。那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种生活是我愿意就可以过的吗？我能抛弃我周围的一切，只顾我自己而甩甩头、挥挥手就走吗？
我们在那韩国最早的炸酱面馆共和春吃了炸酱面。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虽然是炸酱面始祖，但是始祖并不是保障味道的。说实在的，还不如妈妈在家里给我拌的那个炸酱面呢。
好像我吃的样子没那么香。曦源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不好吃啊？”
“什么？”
“你没说‘好吃’。”
“啊，对不起。”我慌忙道歉。吃人家请的炸酱面，你还不说“好吃”！我怎么就这么笨，没礼貌呢？“我好像很失礼了。味道还算不错。”
“意思是其实不太好吃啰。”
“啊？”我说味道不错，他怎么就听反了呢？当然，他说的没错，说实在的，味道的确不怎么样。
“你本来就很坦率，好吃就说好吃，不好吃就说不好吃的。我也很喜欢你这样。不过今天你压根儿什么都不说，所以我才这么想的。”
“不过，一般都是看在埋单的人诚意，说好吃。”
“那么说，埋单的人当然会很开心的。你知道贤贞她呀，看不出来她的食欲很大的哦。”
“是吗？”
“我们俩一起吃过几次饭，她干脆连盘底都吃得干干净净的。说什么剩下饭菜是个罪，把我剩下的饭菜也都拿去吃光了。之前，我还以为她不是那种人。不过，我发现她还是蛮爽快的，人也很潇洒。在一起挺愉快的。吃饭吃得特别香。”
俊荣整天说贤贞就吃鸟食儿那么多点儿呢。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因为她吃多吃少，和我没有关系嘛。
但是当我们去了曦源的练习室的时候，我本能地预感到了即使不愿意也要与她有关系。练习室里虽然曦源不在，贤贞却像是自己家一样，很自然地坐在那里和那些组员们笑笑闹闹。
“哟，贤贞来啦。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呢？”
“有事到了这个附近，突然想起曦源，就顺便进来看看。哟，今天秀厦也一起来了？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她显得有些慌张。而那个表情偏偏给我看着了。频繁地找恋人的朋友，而这又被恋人的妹妹发现，脸皮再厚的人也不可能装着没事吧。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呢？我不至于愚蠢到连她的居心都看不明白，我只是希望我的猜测不是事实而已。
是没有看到贤贞那复杂又奇特的表情呢，还是故意不看呢？曦源很开心地搂住我的肩膀说：“特大新闻！我们已经是恋人啦。秀厦终于答应了我。快祝贺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