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刚宝望着雯兰的脸，郑重地说：“二师姐，咱们这辈子都在一起吧！”这是他闷在心底多时的话。
雯兰停住笑，不解地问道：“师弟，你说什么呀？”
郝刚宝脸色红涨，嗓音颤抖着说：“二师姐，我早就喜欢上你了，我想娶你！”
雯兰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啊？你、你怎么……”
突如其来的求爱使雯兰羞怯地转身欲跑，被郝刚宝拦住了。
“二师姐……”郝刚宝真诚地说着，“这句话我闷在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再不说出来，我就会憋疯了。你长得俊，对我又好，咱俩有缘分在一起。二师姐，你答应我吧，我不会让你受苦的，你要相信我啊！”
心里一直把郝刚宝当作师弟的雯兰窘迫地说：“师弟，你可不能这样想，不能，听见没有？我是你二师姐，你别犯了规矩！”
郝刚宝眼角涌出了泪水，由于激动，嗓音越发颤抖起来：“二师姐，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为了你，别说学乐亭大鼓，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在乎。你被高万生害进监狱的那几天，我的心都碎了，别人不知道，我最知道自己难受到什么地步了，所以我不惜当绑匪绑了高万生的老婆，我也是提着心吊着胆哪。我不光是为了师父，也是为了我喜欢的人不受折磨。我的心是掏不出来，要是能掏出来你看看就知道了。这些天来，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说，二师姐会答应你的，她应该是你的人！”
雯兰望着郝刚宝，摇着头，说：“不，师弟，你想错了，我是对你好，可那是我做师姐该做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记你一辈子，也会报答你的！”
郝刚宝激动地说：“我不要你报答，我要娶你，和你过日子、生儿育女！”
雯兰劝慰地说：“师弟，你快别瞎想了，咱们是好师姐好师弟，不能成一家人。不瞒你说，二师姐心里有人了！”
郝刚宝身子剧烈地一震，难过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抑制不住地更加汹涌而出。
雯兰渐渐平静下来，望着痛楚中的郝刚宝，充满歉意地说：“师弟，就算二师姐对不起你了，你的恩情二师姐今生报不完来生一定加倍报偿！”
郝刚宝撕心裂肺地大声说：“二师姐——我的命好苦啊——”
郝刚宝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雯兰神情复杂地望着郝刚宝，眼泪也慢慢流了出来。她着实没有想到，这个天生有一副好口才的记名师弟竟然对自己是那样的痴情。望着郝刚宝悲痛欲绝的样子，雯兰的心剧烈颤抖起来，真觉得十分对不起他，可是她的心已经属于贺丹麟了……一时间，她在心里问自己：“我这样做是不是太无情无义了？”她虽然没能回答自己，但发誓一定要待师弟好，拿他当亲人看待……
然而，就是这件意外发生的事情给雯兰打开了一扇心灵之门。
屋里，齐兆鸣在绑扫帚，雯瑛在一旁打下手，赵青玉仔细地用刀切着一团咸菜。三个人偶然说上一两句话，空气中充盈着温馨的气氛。突然，雯兰跑进来，以少有的大胆的口气说道：“爹，妈，姐姐，我……我要嫁人！”
三个人都抬起头，怔愣地望着雯兰。
赵青玉最先灵醒过来，望着雯兰问：“雯兰，我的老闺女，妈可没给你喝迷魂汤啊，你怎么了？”
雯瑛放下扫帚苗，走到雯兰面前，拉住雯兰的手，取笑地说：“哟，妹妹到底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雯兰俊脸通红，却仍然坚毅地说：“姐姐，我说的就是心里话！”
赵青玉嗔爱地捏了捏雯兰那小巧的鼻子，说：“雯兰，你那点儿小心眼儿妈早就看出来了，可这嫁人可不是唱大鼓，得好好说道说道，女人要是嫁不到好男人一辈子就算完了！那个姓贺的先生对你好不好？他有没有房产……”
雯兰打断赵青玉的话，说：“妈，我追求的是真正的爱情，他人好，能对我好一辈子，他有没有房产我都不在乎！”
赵青玉撇了撇嘴，说：“一听这词儿就是那个贺先生教你的！你还别说，妈还真有心思给你在城里找个主儿，你姐姐嫁了个好买卖人，你再顺了心妈可就没什么牵挂了！”
雯兰咬着嘴唇，如释重负地转身跑出了屋子。
雯瑛笑着对齐兆鸣和赵青玉说：“我妹妹真够新潮的，要是换了我，就是心里有话也不敢对你们二老说呀！”
赵青玉说：“我听说城里这样儿，没想到……”
齐兆鸣打断赵青玉的话，责备地说：“别扯闲篇儿了！娶妻嫁女是大事情，你怎么三言两语就答应雯兰了呢？那个贺先生人品究竟怎样都没摸底怎么能让雯兰嫁他呢？”
赵青玉弦外有音地辩解道：“你别净冲我使用不着的劲了，你又不是没看见她那小模样，急赤红脸地，我要是呛了她，她都能撞墙！我闺女是什么样的人我当妈的心里清楚，她看中的人保准比你看中的人强，人家可是城里有文化的先生！”
齐兆鸣皱起眉头，低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里有人等着雯兰！”
雯瑛恍悟地说：“哟，爹、妈，我妹妹今儿把心里话挑明了保不准就是从我师弟身上引起的！”
赵青玉点点头，肯定地说：“没病不死人，这还用说吗？我就是怕你师弟在里面搅和才没拦着你妹妹去找那个贺先生！”
齐兆鸣生气地瞪了赵青玉一眼，忧虑地走了出去。
雯瑛对赵青玉说：“妈，您别当着我爹的面儿踩我师弟呀，我爹不爱听！”
赵青玉理直气壮地说：“这事明摆着，我生的闺女，我就是不想让她再走我的老路，他郝刚宝人是挺勤快，也是个好徒弟，可这有什么用？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一个穷字！我该惧你爹的时候惧他，不该惧他的时候他就是眼珠子瞪破了我也不惧，我为谁呀？哼！”
雯瑛无言。她觉得妈的话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郝刚宝坐在院子里，手里把弄着那两个柳笛。良久，他把柳笛使劲揉成一团，踩在了脚底下，一抬头，见齐兆鸣早已站在了他面前，慌忙站起身，嗫嚅着：“师父……”
齐兆鸣怜爱地望着郝刚宝，语气轻柔地说：“刚宝，师父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你跟师父这些日子了，你也能看出来师父是一个没本事的人，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往后恐怕也难说能好到哪儿去，你要是有好地方去，离开师父，师父绝不说二话。师父不是撵你走，师父是怕误了你的前程，你可要理会师父的一番苦心哪！”
郝刚宝望着齐兆鸣，嗓音哽咽地说：“师父，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要是连这都不懂真白做您的徒弟了。只要您不抡着鞭子轰我，我就不离开您，不离开这个家，不离开……我二师姐。”
齐兆鸣欣慰地点点头说：“刚宝，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从今往后，咱就更亲近一步吧！”
齐兆鸣的话音刚落，郝刚宝就跪在了他面前，声泪俱下说地：师“父，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两辈子都报不完，我早就跟您说过，我是您徒弟也是您半个儿子，做您徒弟我已经够沾光的了，不能再受您恩惠了。师父，我说的全是掏心窝子的话，我不敢做您的义子啊！”
齐兆鸣颇感意外地一怔——他没有料到郝刚宝一下子就领悟到了自己要收他为义子的意图，他宽厚地一笑，说：“那好，师父不强求你。快起来，用不着行大礼。”
郝刚宝没有起来，央求地说：“师父，您别怪我啊！”
齐兆鸣把郝刚宝从地上搀起来，说：“你说得也对，你不做我义子，咱也是一家人，亲不亲也确实不在名分上。你救了你二师姐，是师父一家人的恩人，师父记着你的好。”
郝刚宝摇摇头，语气凄凉地说：“师父，我救二师姐不是为了您！”
齐兆鸣愣住了。
郝刚宝动情地说：“我喜欢二师姐，我救她是为我自己！”
齐兆鸣释然而又含义深长地拍了拍郝刚宝的肩头。
齐兆鸣和郝刚宝的这番话，捧着银耳环的雯兰在自己屋子里全都听到了。她望着耳环，轻声说：“师弟，你是个好人，可咱俩有缘没分啊。”
秦梅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些日子，高万生提出来租万和茶楼摆场子唱乐亭大鼓之后，派杨二子交了租金，可他连一场都没唱过。
“大春，你说高万生那个挨千刀的租了咱的茶楼怎么不唱大鼓呢？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鬼花活呀？”秦梅红思虑着把心头的疑问讲给了大春。
大春摇摇头，说：“不见得吧，租场子这么明知眼露地事情他能耍什么鬼花活？他总给县政府、警察局、商会里头面人物唱堂会，怕是顾不上来咱这里唱呗。”
秦梅红鄙视地说：“他对雯兰那么阴毒，我一想起他来心里就害怕。”
正说着，齐兆鸣走了进来，秦梅红眼睛一亮，高兴地迎上前，亲热地问：“齐大哥，你怎么来了？是进城卖鱼吗？”
齐兆鸣笑着望着秦梅红，感激地说：“我是专门儿来感谢你的。”
秦梅红想了想，真诚地说：“齐大哥，走，上楼到我房里坐会儿吧，这儿人来人去地说话不方便。”
齐兆鸣跟秦梅红上了二楼，走进了秦梅红的房间，二人面对面坐在床边。
秦梅红感觉到自己脸上着起了两团火，忙掩饰地说：“齐大哥，雯兰还好吧，我真想她！”
齐兆鸣语气轻快地说：“雯兰总算躲过了一场大灾难，你操了不少心，我们爷俩忘不了你的好处！”
秦梅红摆摆手，说：“齐大哥，您可别这么说，我没办成什么事，全是您徒弟机灵。”
齐兆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托在掌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管事办成办不成，我都看出来你是真心实意地帮我。我们家没什么好东西，这点儿莲蓬籽是我去年采的，一直没吃，你留下吧，别嫌东西赖就行。”
齐兆鸣说着，把小包裹放在了身边的梳妆台上。
秦梅红望了望包裹，又望了望齐兆鸣，眼里猛地涌出了泪水。她捧起包裹，嘴唇颤抖着说：“齐大哥……您……您对我太好了……我收下……收下……”
秦梅红说着，把包裹紧紧抱在胸前，激动地说：“齐大哥，这么多年来，我见天儿都是给人家陪笑脸，人家连土坷垃都没给过我一块……我也是个苦人儿啊！”
齐兆鸣望着秦梅红，认真地听着。
秦梅红伤感地说：“我把您当成我的亲大哥，我说什么您都不会笑话的。我嫁过两个男人，可他们的命都短，头一个到白洋淀里摆渡也不知是被日本人还是国民党兵开枪打死了；第二个得急症没送到医院就走了，给我留下了这座茶楼，也算是饿不着我。这几年，人们都说我妨男人，没有男人敢要我……齐大哥，我不是坏女人，我就是命不好哇……”
秦梅红说着，扑到床上痛哭起来。
齐兆鸣眼里也涌起了泪花，同情地说：“梅红妹子，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苦呢，你一个女人家也真够不容易的。别灰心，好人早晚能有好报。”
秦梅红站起身，擦擦眼泪，再次望着齐兆鸣说：“齐大哥，你是好人，你不会总这样为难遭窄的！”
齐兆鸣愁苦地说：“梅红妹子，大哥我这辈子没别的想法儿，就是想能痛痛快快地唱乐亭大鼓，做个像模像样的艺人，可这世道真让人没法儿往好处想啊！唉——”
秦梅红急忙宽慰地说：“齐大哥，我倒有个法子，您不上台唱一样能当好艺人。”
齐兆鸣不解地望着秦梅红。
秦梅红神往地说：“驻在咱县城里的那个日本官儿在隔壁雅间里存着一台大喇叭，好像叫留声机，灌什么唱片就能放出什么声音来。您也灌唱片吧，这东西是真好、真有用！”
齐兆鸣哂笑地说：“梅红妹子，不是大哥说你，你这是说笑话呢，我连老老少少一家人的嘴都填不饱，哪能灌唱片呢？”
秦梅红语气坚定地说：“齐大哥，天底下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
齐兆鸣继续苦笑着摆摆手，示意秦梅红不要再说下去了。
秦梅红用充满温情的目光望着齐兆鸣，心里说：“齐大哥，我懂乐亭大鼓，也懂得你，只要有我在，你一定会灌成唱片的！”
“哦，对了，梅红妹子，你帮我打听一个人，他姓贺，是个识文断字的先生。”齐兆鸣认真地说。
秦梅红高兴地说：“齐大哥，不用打听，贺先生是我的一个小兄弟，老茶客了。他一表人才，不光识文断字，还写得一手好文章、画得一手好画呢。他配雯兰那真是金童配玉女，您就放心吧。他为给雯兰说公道话都叫警察局长给押起来过，人家两个可是患难之情！”
齐兆鸣惊喜地说：“是吗？他还真是一个仗义执言的人，你这一打保票我心里就有底了！”
秦梅红点点头，夸赞而又羡慕地对齐兆鸣说：“齐大哥，雯兰有眼光！”
齐兆鸣阴郁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