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政道点点头:“正是。”
“我素闻她尽得圣心,可也不曾与她打过交道。”说着不禁微微诧然:“皇上竟然给她那么高的份位?她也许就是如意所指的那位杨妃吧。”
雪雁注意李道宗说到“如意”两字时,语气漠然,再没含一丝眷恋。她知道,李道宗自从那一日后,便对柳如意不闻不问了。也不许别人提起,仿佛王府里从没有过此人一般。而以往,他曾是何等的娇宠她啊。想到此也不胜希嘘。柳如意纵有大错在先——男子的爱从来就如斯凉薄么?
神思游移间,只听得杨政道挑眉道:“可不是?如今连皇后也得忌她几分。杨妃竟然认识二夫人?”
雪雁听着,忽然想起当日——身子禁不住极烈一颤,差点从座上跌了下来,骇声叫道:“不好!”
两人见她如此神色,面面相觑。
雪雁定了定神,再道:“如此,朵儿就凶险了。那杨妃是见过朵儿的。并且以为她是我的侍女。”
两人不解。雪雁便细细说了当日杨妃冒充杨夫人到府造访一事。李道宗听罢,也不安起来,朵儿虽不是他亲生,可他也是视如已出。更何况,此事若然被揭穿,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杨政道沉思片刻,安慰道:“后宫之大,朵儿也未必可轻易得见那杨妃。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联络上朵儿,让她先应对着。无事少出宫门。如此,一时应无大碍。”
李道宗沉吟道:“朵儿素来机心聪敏,也只能这样了。”
雪雁瞅着蹙着剑眉的杨政道问道:“政哥哥在宫内可曾有见过朵儿了?”
杨政道无奈揺头道:“前朝官员无旨不能步入后宫。不过,还请王爷放宽心,我定能找到法子的。”
李道宗颔首。杨政道说罢捧起茶盏轻呷了口,雪雁眼风过处,一条伤痕綩蜒如百足缠于他的手背,触目惊心。何时添的伤痕?上回见他时也不曾有。她心下疑惑,又不好在李道宗面前问起。见李道宗与他谈起了朝政之事,便起身告退。
出了书房,便向前院的廊庑行去,一处亭阁停下。唤宛兰道:“把我的筝抱来。”宛兰应声而去。
她举目四眺,此处甚是偏静。彼时响午已过,阳光变得柔顺,只是午后的余温扑面而来,让人的心情更是烦燥不安。须臾,宛兰抱来古琴,放在她前方的花岗岩石桌上,却不见她的护甲在。朵儿从来不会犯这种错。
想起朵儿的境况,心里懊恼,又见宛兰毛毛躁躁的,难免有些许不悦:“护甲呢?你如今做事总缺几分细致。”
宛兰跟在她身边也有些时日了,却从没见她如此脸色,一下慌了神,眼眶微红道:“小姐,是奴婢粗心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拿去。”说着便往阁楼跑去。她灵光一闪,又道:“把文房四宝也一并取来。”
宛兰不敢含糊,恭声道:“小姐稍等着,奴婢这就去。”看着宛兰的慌色,有些不忍。她平日从不拿重话训下人的,今儿是怎么了?自已也不免有些迷乱,是担心朵儿,抑或……
不一会,宛兰便取来护甲。她接过,淡淡道:“先下去吧。”宛兰欠了欠身,退去。
她用毛笔饱醮了墨,在一张小娟子上挥笔写就几字后,再把护甲一个一个套上。十指抚上琴弦,却是曲乱调咽,免强弹了几个曲子皆不能成调。颓然而停,心内低叹,终还是无法练就所追求的心平气静的境界。
一把温和的声音自身后而来:“雁儿在此等候,可另有事么?”
雪雁转身,杨政道已然立在身后,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亭子是出府的必经之路,他当然是想到她是在等候他的。她也不拐弯了,盯着他的眼睛逼视着他,道:“你根本无法子可想对吗?你只是在安慰爹罢了。”
他静默了一会,带着几分心疼道:“我总相信事在人为,你也不要太挂心了。瞧你,刚来长安不到半月已然瘦了一圈。”
她迟疑了一瞬,把绢子塞进他手里:“你想个法子把这个交给朵儿。”
他点点头,把绢子直接放进袖子里:“我尽力而为,你一定要先管好自已的身子。”
她道:“你也不看一眼吗?”
他牵出一丝笑来,道:“看什么?难道你还能害我不成?”
心下一暖,抬目间触到他手背的伤痕,终是忍不住了:“你手上的伤痕——何时负的伤?”
他反复翻着手,淡然道:“早些时日跟着圣上围猎,长乐公主不小心坠马,眼看跌入深谷——”
“你是为救她而受的伤?”
他点点头:“是。”他那样坦白,她一下也不好说什么了。可心里总是有莫名的不快沉默。
亭子边的玉挂香盈盈拂来,地下也铺了一层薄薄的金黄。桂花落尽后,夏季就该结束了。如同她心内的爱情。在她决意来长安的那一刻,便该结束了。
半响,她才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我道武功盖世的‘铁辕门’门主是怎么受的伤呢,原来是英雄救美呢。”语气却是酸得连自已也吃惊。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杨政道看了看自已手背上的伤痕,睨着她道:“雁儿是在吃醋吗?若是如此,再伤重些我也是乐意的。”
说罢,也不管她的窘迫,大步流星向府外行去。
雪雁看着他被日光渐渐模糊了的身姿,心内百味杂阵。
是日,朵儿如常一样,早早到长孙皇后处请了安,便被长孙皇后留在宫内抄写经文,说是皇上过生辰时作祈福之用。朵儿当然乐意为之。最为重要的是,在皇后宫里在长孙皇后面前,她总有一种难得的安宁祥和。
如此已是第五日,朵儿抄录经文的宣纸也堆得一尺厚了。温暖的午后,长孙皇后斜斜倚在长榻上,在婢女冷霜揺着莆扇下含笑看着朵儿专注的落笔,看着她因专注而未觉额头沁出的汗珠,对身旁的冷霜道:“霜儿,你也给公主殿下扇几下吧,瞧把她给热的。”
朵儿闻言,抬头轻笑道:“母后,儿臣不热。如此才显虔诚呢。”
“足足抄抄了五日,可真是难为你了。”长孙皇后示意冷霜把抄好的经文递与她,看了一会道:“文成的字就是好,小楷体啊,易学难精。文成小小年纪写得如此有神气,可真是难得呢。”说着,往盛着冰块,外壁缕空镌刻凤求皇图样鸾金的小钵看了眼,命冷霜道:“去把冰块添上吧,多添点。”
冷霜应诺,朝朵儿笑道:“我们娘娘啊,最怕热了。奴婢这就去。”冷霜掀帘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