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随即强自一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故意而为的?”他喝了口酒:“那****大可以拿着杨氏的令牌直入府内,根本无人敢拦你。可你却坚持让护卫管家拿着令牌进去通报。当日我也没多想,现在想来,你那日便想着要将她一军了吧?”
他说着,眸内柔情涌现,却语含责备:“你那日,那日就已铁了心要救我了?竟连自已的性命也不顾了?要是,要是你不在了,你让我如何独自苟活?当日我安然无恙赶回宫,却听得你被母后赐死,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难过?我恨不能自已以命相抵……”
朵儿听着,心下百味翻滚,忙伸手去掩他的嘴:“别说了,你不也曾这样待我么?”心酸欲泣,却强自笑着:“我权当还债。现在好了,我们之间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
“想跟我撇清关系?可没那么容易。”李泰不禁伸出手去,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带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学着戏文说道:“可我心似瓮,装进易,倒出难。既已装了进去,就再也倒不出来了。”
“倒不出来就把瓮砸了。”她也带笑说。
他却突然敛了笑意,深深的看着她:“心可曾有记恨过我?”
她摇头,再摇头,摇得泪水纷纷而落:“若你能救我,你会看着我成为刀下鬼么?我不怪你,我只愿你能达成所愿,他日做个好皇帝,造福万民,我便死而无憾。然后……”她含泪而笑:“然后立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再纳几宫貌美如花的妃子。”
他伸手拭去她的泪:“可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无人能及。除非皇后是你,要不就算我他日真做了皇帝,也不立皇后。”
“胡说!”她的泪流得更凶:“哪有皇帝不立皇后之理?”
他轻叹一声,轻揽她入怀,动情道:“我不要做储君,不要做皇帝,我只要你,只要你,朵儿,我只要你!”
她的头轻轻抵在他结实的胸膛,淡淡的杜若花香触在鼻尖,想起任城那个漫天风雪的日子,他的怀抱也是如此的温暖,心跳也是如此的真实,也是带着淡淡的杜若气味,不禁泪流满脸:“你抱着我,真好。自从娘亲死后,就再没有人这样抱过我了。”
他闻言,心内一阵绞痛:“若你愿意,我会一辈子都这样抱着你。”
她流着泪,却浮起一朵虚无的微笑来:“可我今生时日无多了,来世,来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着你。即使遇着你,也许我忘了你,也许你忘了我,我们就像俩个陌生人,擦肩而过……”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她,似乎要在这一瞬间把她的脸仔仔细细的镌刻进心里去:“不,朵儿,你不能忘了我。记住,朵儿,黄泉路上,过奈何桥时,记得不要喝孟婆汤,不要忘了我,不准你忘了我……”他一字一字的艰难的说着:“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我们还要相遇,还要相爱。”
他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她感到他浑身都在颤抖着:“下一辈子我一定,一定会好好补偿给你……”
朵儿心里仿佛被千军万马踩踏而过,心已千疮百孔,痛得无以复加!她不愿再听,不愿再听,慢慢闭上双目,泪水再止不住,脸上却带着凄伤的笑:“不!我一定要问孟婆多要一碗汤药,我要忘了这辈了的苦与痛,忘了你,下一辈子也不再愿意记起你,爱上你……还要忘了这牢里的老鼠,这牢里的老鼠太可怕了。”
他听着,一滴清泪由他的眼角迅速坠下……
又下雪了。雪絮纷纷而舞,天地一片灰濛。
雪雁独自一人徘徊在汰液池边,汰液池的湖水都结了坚硬如磐石的冰。湖面的冰清澈透亮,光滑如镜,她一时玩心大起,便扔下手中的油伞,提着裙摆一步步探着脚走下湖去。
碧色苏绣面的宫鞋绣了几枝洁白桅子花,与寒冰相融,似是开在冰上的花朵。
冰面湿滑,故而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鞋履踏在冰面上,发出“得得”的脆响,在清幽空旷的湖面听来,仿如一支清扬的曲子。
越行越远,不觉已走到湖中央,岸上的殿宇连绵,亭台楼阁,廊庑花树都被风雪所隔,渐渐的模糊在视线之外。可有一个身影却越发的清晰。是他!
雪雁心中一喜,放下裙摆,向他伸出手去:“政哥哥,政哥哥。”
他仍撑着那黛色的油伞,仍着那身铁色的袍子,仍是那温润如玉的微笑:“雁儿,雁儿。”
被他的笑容所惑,雪雁雁一步一步的向他行去,他笑着叫道:“雁儿,你站着别动,等着我。”
她甜甜一笑,乖乖的站定,满心喜悦的等着他由远及近:“政哥哥,你不是去了吐谷浑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风姿卓然的身影越走越近,脸庞越发的清晰可辨,她看着他,心想,我的政哥哥可是大唐长得最好看的男子了。近了,他向她伸出手来:“雁儿,我想你了。”
她听着,不禁羞得低下头去,似乎迎面而来的风雪也捎带着香甜的味道。
忽然一阵脆响,她猛然抬首,却发现面前的冰面裂开了一道半丈的口子,并向着他来的方向漫延开去,她的心一揪,想扯开嗓子叫喊“政哥哥,冰块裂开了,快跑!”
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拼尽全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眼看裂开的口子已至他的脚下,而他似乎毫无警觉,只一径的笑着,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不!政哥哥,别过来!快跑!政哥哥,快跑!她急得泪如雨下,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卡嚓”一声脆响,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掉进裂缝里,他的身躯,他的脸,一点一点被那裂缝吞噬,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消失,而直至最后一刹,他还在向她伸着手……
不!政哥哥!她哭了起来,茫然四顾:“政哥哥!政哥哥!你在哪里?”
可空旷的湖面,只是久久回荡着她的哭叫声……
“殿下,殿下怎么了?”
雪雁睁开双目,喃喃叫着:“政哥哥,我的心好痛。”
“什么?殿下说什么?奴婢没听清楚。”朱梅拿着帕子为她拭着脸上的泪水:“殿下怎么哭了?殿下梦魇了?”
“朱梅是你。”雪雁放下心来,原来是一场梦魇。
“本宫这是在哪?”她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
朱梅笑说:“殿下当然是在‘凤阳宫’,您自已的床榻上。殿下梦见什么了?怎么哭得一脸的泪?”
她翻身起来:“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殿下先喝口水吧。今儿是十五,殿下该到‘清宁宫’陪皇后娘娘用素膳了,殿下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