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夜色里匆忙来去的人喊,“我爸爸是阿良!”我妈就坐在我边上,优雅地吐着烟圈。我又对着布满了夜来香气息的天空高喊,“我爸爸是阿良!”一个妖艳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脸上挂一丝俏皮的笑向我款款而来。“你爸爸真是阿良?”她蹲下身来,讨好地递给我妈一支烟。
我看一眼我妈,坚定地说,“我爸爸就是阿良。”
女人志得意满却意犹未尽地站起来,夜色在她脸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一朵暖昧的笑容在她心里绽放,像邪恶的花在黑暗中疯长。
夜色将她的所到之处吞噬,弥漫成路灯底下一点浅浅的光晕。
我知道关于“我爸爸是阿良”的传闻会像黑暗轻易笼罩塔院一样在这一带迅速生根发芽、潜滋暗长。
我妈生下我之后的十八年一直端起一只小板凳坐下来守望,在来来去去穿梭于此的红尘各色人等中寻找我爸爸的踪迹。这几乎是十八年来我妈唯一在认真做的一件事情,她一直在努力回忆我爸的样子,期待有一天会从人群中给我把爸爸揪出来。
可这几乎徒劳,十八年前在塔院红极一时的桃子红身边究竟有过多少男人,这连当事人的我妈也常常犯蒙,所以到底谁是我爸成了我妈心头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疙瘩,但这并不妨碍我妈继续静静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慢慢梳理着头绪。
“我爸也招鸡吗?”
“要不然哪会有你这个小混蛋!”我妈的嘴角开始流露出回忆的幸福表情。
“我爸真的是阿良?”
“你爸不是阿良,那还会是谁?”我妈看来有些嗔怒。
我开始欣喜若狂,我又对着黑压压压低着云头的夜空尖叫,“我爸爸是阿良!”
我想起前几天把我抓进拘留所的那个叫阿良的老警察,我想起他抓我时不断嘀咕的那句话,“有其母必有其子,哎,有其母必有其子呀!”八成他是我爸,以后再犯事我就可以别再那么操心了,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嘛!我偷偷笑了,我妈问我笑什么,我说笑我爸。我妈也笑了,我问她笑什么,她说笑你爸。我们就一起在冷清清的弄堂里寂寞地大笑。
我猜关于“我爸爸是阿良”的流言终会在塔院飞短流长,我甚至以为全虞城的各个角落也会遍布这个传闻。因为我和我妈陆续收到了来自不同地方的信,厚厚一封,里面夹着的全是钱。我妈说这是我爸给的生活费,她一边数钱,脸上一边荡漾着小女人才有的甜蜜蜜的微笑。
我还被一个坐大奔的胖子带到了一座很恢弘很气派的大厦里一间很时尚很考究的房间,胖子坐在转椅上的时候,我几乎只能看见他的啤酒肚。胖子给我看一张照片,“你看我们长得多像,是不是?”我不敢摇头,自然也不会点头。因为他说照片上的人就是他。他承诺只要我叫他一声“干爹”,他就给我一套公寓,一辆跑车,还有每月一笔不菲的生活费。这诱惑太大,但我没有马上答应,我说我要好好:考虑一下。其实我走出门口的时候已经考虑清楚了,尽管我认定那个老警察是我爸爸,但干爹是谁都无所谓。
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妈的时候,我妈也正到处找我。“你爸爸根本不是阿良,我想起夹了,你爸爸是阿元!”
我被吓晕了,“我爸爸真是阿元?”
“那当然,你爸爸是阿元。”说完,我妈就点燃一支烟,开始了新的回忆。我转过身,看见上次那个妖艳的女人向我走来,我注意到她微微微隆起的小腹,我跑过去一把抓住她,“你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吗?”女人眼里充满着恐慌,她退后几步终于挣脱了我的手,她恶狠狠地骂,“神经病!”然后飞也似的逃遁,一天的夜色于是扑面而来……
“我爸爸是阿元!”我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