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歪出车祸了。二歪是骑摩托和三孬开三轮车相撞的。撞死二歪,三孬跑了。三孬女人哭,二歪老婆也哭,说挨干刀的,不该喝酒,更不该与三孬撞车。哭着,二歪老婆还骂,丧良心的,撞死二歪,还跑。
可三孬跑了,家里只有女人和孩子。
望着三孬家三间破屋,二歪老婆哭得更凶了。
三孬女人说,钱,俺手头紧,账,咱认。
三孬女人拿来笔和纸,写了欠条。
二歪老婆忙接过,攥张纸,心,踏实。
同族的人抱怨三孬女人,说跑了,没事。
三孬女人就说,二歪老婆犯病截了右腿,二歪去了,好比她又断一条腿。
没了二歪,望着满眼金黄的麦浪,二歪老婆哭二歪,也骂三孬。
三孬像蒸发了。
三孬女人找来大型收割机,收完二歪老婆家的麦,才割自家的。
收割,拖运,晒干,扬净。
这个麦季,三孬女人瘦了。
麦子进仓,三孬女人只留下口粮和种子,剩下全卖。
接过三孬女人递来的钱,二歪老婆感觉,挺沉。
三孬女人安慰说,俺认的账,一年还不上,两年,两年还不清,三年,白纸黑字,赖不掉的。
听得二歪老婆落泪,为自己,也为二歪。
三孬跑了,家,三孬女人一个人撑着。
没有二歪,活,三孬女人帮着干。
看着田中锄草的三孬女人,跪在田头薅草的二歪老婆就骂,孬种三孬,不是个男人。
歇工时,二歪老婆说,俺要是有腿,多好,都怨俺家男人贪酒……
怪三孬车快,慢点,就错开了……
说着,两个女人就抱哭成一团,哭够,回家吃午饭。
二歪老婆坐在板车上,三孬女人拉。
看着三孬女人的背影,二歪老婆又骂,孬种,不是个男人。
拉车的三孬女人也说,遭雷劈的,啥时回来。
三孬回家,是在秋后的夜晚。
得知,女人打欠条,卖麦子还钱,三孬怨说,猪脑子。
女人就骂三孬不是人,心被狗吃了,比起二歪的死,钱算啥?
三孬说,二歪要不喝酒,也许不会出车祸。
可你不能跑,赔的钱,一点点还清,再多钱也买不来二歪的命。
三孬不说话,大口喝酒,红着眼睛说,走吧,俺在南方带人干瓦工,比种田,赚钱。
女人不同意,说要走,先还清二歪老婆的账。
三孬脸红说,俺躲逃,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无论三孬如何劝,女人只认一个理,还清二歪老婆的账,再走。
三孬火了,撸起胳膊,看着女人眼里射出的光,手软了。拎起桌上的酒瓶,三孬一口喝光,丢下一句话,你不走,俺走。
三孬走了,拽也留不住,女人就哭。
清早,有人跑来告诉三孬女人,公路上出车祸,人像三孬。
三孬女人跑去看,真是三孬,下半身都压扁了。
夜里,肇事的司机跑了。
三孬女人抱着男人上半身哭,让你留下,不听。
听说三孬回来,夜里离家被车撞了,二歪老婆就骂,骂三孬,也骂那个逃跑的司机。哭说,三孬女人,命也苦。黄豆收了,麦子种上。看着翻上来的新土,二歪老婆说,多亏你。拍拍手上的黄泥,三孬女人说,来年麦子多收,就好了。二歪老婆掏出藏在贴身的手帕,层层解开,是那张欠条。三孬女人忙安慰道,咱认的账,一年还不上,两年,两年还不清,三年……
二歪老婆流泪说,公家帮你找到人,可那家女人答应还,却揣着卖车钱,连夜跟男人跑了。说着,果断把欠条撕碎,抛向空中。
三孬女人喊,大姐……一把搂过二歪老婆,两女人又抱哭一团。
她们身后,洁白的碎纸花,随风不停地打着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