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听多了我的这话说法,张姐显得有些不耐烦:“实力不够就是实力不够,哪怕你说得再好这都是一种弱势。”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好,她的声音调低了一度,“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倾向于和那些比较大一点的公司合作吧?除了成本上你们有点优势,其他的呢?”
电话中,我热情洋溢:“在哪里啊?”
小林说:“这时候还能在哪里,公司啊!”
早在我意料之中,这个时间段小林基本上都在公司。我问:“张姐呢,也在公司么?”
小林说:“在啊,干吗?”
我说:“不干吗,就是今天有点事跑到G城来了,刚好路过你这,就想起你来了啊!”
小林不知信还是不信,语气还算正常:“谢谢,谢谢你老惦记了啊!”我说:“有点口渴了,我上来讨杯茶喝啊?”
小林犹豫了一下,肯定猜出了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你,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啊,想从我嘴里打听消息,没门。”
和小林不必客气,我直截了当:“那我想从张姐嘴里打听消息呢?”小林没想到我这么直接,一愣:“你先上来吧。”
不打招呼地跑来,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干。因为我知道即使张姐和小林愿意我来,也难保他们的同事不在背后议论。但这个时候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起码比无瓜可吃要强上千万倍。
和往常一样,小林把我迎进他们公司:“陈生,欢迎欢迎啊!”在他们公司,他的表现都一贯的官方,这个我理解。
为了避嫌,我直接说出了来到E公司的真实目的,但态度和表情都像许三多:“林生,我想知道贵公司看了我们厂以后,对我们厂有些什么评价?”
小林更官方了:“来,陈生,我们到这边谈。”
走进会客室后,我们立刻轻松了一些,我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他:“路上顺便买的。”
小林也不和我客气,随手收下:“怎么,今天不忙?”我说:“不忙,没什么忙的。”
我们一个是心怀鬼胎,一个是心知肚明,闲聊了几句后,小林主动说:“张姐现在还正好比较有空,你要不要去她那里坐一下?”
我心想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表现得却颇有些为难:“不打扰吧?”小林和我装客气:“没事。”
去张姐的办公室要经过一片办公区,小林堂而皇之地拿出我送给他的巧克力分给大家:“来,大家吃巧克力!”然后示意我一下,“是这位陈生带来的。”
我立刻又变成了许三多,笨手笨脚地和各位俊男靓女打招呼。
张姐办公室的门还没打开,我就知道张姐一定是一个人在里面,小林既然让我上楼,那就是有一定把握了。
门打开后,我一看,果然是张姐一个人在,我堆上满脸笑容:“张姐,我来看你了。”
张姐站了起来,仿佛觉得意外:“啊,你来了?”
我说:“来G城办点事,我去的地方离这也不远,就顺道来看看你们,不打扰吧?”
也不知张姐信不信,她说:“不会不会。”
小林对张姐说道:“张姐,我去做事了。”张姐点了点头,小林又和我打了个招呼:“陈生,我就不陪你了。”
我说:“太客气了,林生。”
目送小林虚掩上张姐办公室的房门后,我一边往里走一边从包里掏出巧克力,没再说什么顺便买的话,而是直接说:“张姐,给你买的。”
E公司虽然对贪腐抓得比较严,但并不禁止供应商送点小东西。
张姐接了过去,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不要给我买巧克力了,会发胖的了。”
张姐不但不胖,严格来说还偏瘦,但我能理解一个哪怕她这个年龄的女性对美的追求:“吃一点没事,不会长胖的。”
张姐笑得很灿烂,就像个孩子,以至我有些走神。
我能想象她走到今天,坐到这个位置闯过了多少艰难险阻,我还能想象她一个人面对生活和工作问题时以一个女人之力撑起一片天空的难,所以我很能理解她对我曾经的严肃和现在对我的灿烂。
我看着张姐,就像怜悯自己一样怜悯她;我想着自己,就像怜悯她一样怜悯我。
再严肃冷酷的人,胸中长的也不过是一颗血肉之心,只是有的人能理解能包容,用真诚的态度和在生活中锤炼出来的素养走近对方,而有的人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或惦记着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而让别人反感。
这样想的我眼神中也有一丝温柔?我分明感觉到张姐那灿烂笑容的背后,竟也开始有了一丝把我当一个比较亲近的人的味道。
张姐指着靠墙的沙发对我说:“坐吧,坐下聊。”
和隔着办公桌相对正式的交谈比较,坐在沙发上交谈显得随意多了。
我坐了下来,第一句话打的是温情牌和马屁牌,我表现得大惊小怪:“张姐,才几天没见你啊,你怎么看上去又瘦了?”
张姐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听我这么说挺诧异:“我这几天还真瘦了五斤,你的眼睛还真厉害。”
我当然厉害啊,因为我对你那可是日思夜想,夜思日想。
我又和张姐客气了一下:“我真的没打扰你?”
张姐说:“没有,我还正想休息一下呢。”
我说:“那就好。”连小林都说我翘一下屁股就知道我拉的是什么屎,张姐哪能不知道?我不再装了:“张姐,这几天你看了不少厂吧?”
她像是刚记起来:“我还没给你倒水呢。”我连声说:“不用不用。”
她没理会我,扯着嗓子对外面喊:“那个谁,外面谁在啊?来个人帮忙倒杯水。”
我觉得有点意思,居然要用这种方式给我倒水喝。这说明了几点,她要么是很少给客户倒水喝,要么是很少在她的办公室里会客,反正是很少发生这种情况才造成了她临时性安排人给我倒水喝的结果。
想起刚开始和小林接触的时候,连杯E公司的水我都喝不上,我不由感慨,不容易。
还真跑进来一人伸头看了一下屋子里的情况,又被张姐赶了出去:“去,赶紧去倒杯水来。”
那人笑嘻嘻地去了,似乎能被张姐指使是一件无限荣光的事。
我又装傻傻愣愣的许三多:“张姐,我们的希望是不是很小啊?”
张姐皱了皱眉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说你小子是什么问题都敢问啊。她笑眯眯地回答:“你说呢?”
我装可怜:“我知道,希望应该是很小。”张姐还是笑眯眯:“你说呢?”
看她半认真半玩笑的样子,我笑着:“我们要是没机会的话,就没人给你买巧克力吃喽。”
张姐似乎绷了很久,难得地大笑:“那最好,我就不用担心长胖了。”我卖了个关子:“张姐,你这也太狠了吧?”
张姐看着我,并不知道我这么说的意思。
我表情夸张地说:“你为了自己不发胖,要把我们厂里几百号人都活活饿死么?”
张姐明白过来我的意思,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说:“不做这张单你们会饿死么?”
我嗅出了一点危险,却找不到最恰当的说辞,说工人无所谓,估计我会饿死?我的情况张姐是知道的,我要这样说的话,张姐也会瞧我不起吧?我笑着说:“开玩笑了。”
不这么回答还好,我这么一回答,倒让张姐关心起我来了:“你最近的生意怎么样?”
心中一暖,我还是显得平静:“还好,一天比一天好了。”看着张姐透出真挚情感的脸,有些感动,我笑着:“愿意努力的话,就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相信。”
张姐冲我点头,一股豪气上脑,我又说:“何况这个人是我?”
张姐冲我一竖大拇指:“是。”她收起手臂,又摆出了她的招牌姿势,“加油。”
不确定当初李有喜跟她说了我多少事,一句话脱口而出:“张姐,有一句话我要和你说清楚,我不希望我个人的事情影响到你的决定。”
她很认真地回答:“不会。”
放下一块石头的同时又隐隐约约地有些失望,但还是装正人君子:“那就好。”
张姐叹了一口气:“你们公司的实力要是再雄厚一点,我说不定还真能帮你点忙。”
眼前一黑,心也跳到嗓子眼了,不是有30来年的修为我甚至无法说话:“张姐,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机会了?”
张姐显得很为难:“也不是。”
我说:“那是?”我又补充:“不方便说可以不说,没关系。”
她没掩饰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老实说我们现在也很为难。”
知道这是一个很关键的时刻,我说:“能不能为我们工厂申辩几句?”张姐说:“你说就是。”
我想起了看厂时张姐一路上的表情,想起了小张告诉我的她那脱离了群众的傲人资历,再看看她一身名牌和那张有少少皱纹但依然打扮精致的脸,我知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张姐对我们这种小企业有偏见,认为小企业就是质次价低的代表。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在她的世界里或许所有的厂房都应该一尘不染,多数员工都应该积极主动、乐观向上,管理层都应该有能力有水平,当然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是企业老板的目光长远、实力雄厚和给出的非常有竞争力的薪资。
和她一样我也曾对企业经营理想化过,没多久之前我也看不上老邓的那套管理手法,也对老邓的粗放式管理和变态的成本管理嗤之以鼻,但到头来我发现那是自己矫情,老邓的做法才是最适合他的做法,他比我聪明多了。
我要做的或许就是让张姐也体会我刚体会到的新的认识,只是我应该从何说起?
开口之前,我有意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我总觉得在关键时刻这样做能起到短暂的从气氛中走出去,并检讨自己是不是走了弯路或过于入局,让自己能冷静一点客观一点的作用。
我并不客气:“张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小厂做出来的产品一定是质次价低的?”
张姐对我的直言不讳有些意外:“那也不能这么说。”
已经听出来张姐的意思,我说:“我承认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小厂都是靠价格来打天下,并且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曾为了保证价格优势,有时确实会在质量上有所放松,但是,这就代表所有的小厂都是这样么?”我加重了语气:“我认为不是。”
张姐笑:“我有个观点,那就是不会去做一些我做不到的事,比如说我就从来不会指望用100块钱就能买到一件我喜欢的衣服。”
我冲她一竖大拇指。“张姐,你这话说得好,”我说,“没错,一分钱一分货,这个道理虽然简单,但知道这道理并能落实到行动的还真不多,能和你这样的客户打交道,是我的荣幸。”
张姐冲我一抱拳,豪爽得很:“过奖了。”
我想起了我曾问过李有喜的一个问题:“张姐,你相信这个世界存在奇迹吗?”
张姐虽然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了我的话:“相信。”她补充:“但奇迹的发生是需要很多条件配合的,比如说自身的实力,比如说外在的环境,有时甚至还需要一点看不见摸不着的运气。”
我点点头,说:“我相信这个世界存有奇迹,并且相信奇迹会发生在愿意努力奋斗的我的身上,我相信我只要努力奋斗,我就能积攒实力,改变环境,甚至赢得看不见摸不着的运气。”
张姐也冲我一竖大拇指:“你这话说得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