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疲惫不堪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蓝蓝酒吧。两年前，当我初来乍到的时候，就是这座小小的酒吧，给了我许许多多的快乐。我就像一缕自由自在的风，在海城随心所欲地飘来飘去。我恍然记起自己曾经是一个调酒师，可是，我现在只想给自己调一杯酒，能够痛痛快快地醉一场。
已经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开开了，他的身体似乎一下子发酵起来，脸上油光闪闪，举手投足多了一些志得意满的味道。
他将这一个多月的流水帐和一个信封放到我的面前，抱怨说：“生意不怎么好，……”
我收起自己的那份钱，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口袋。虽说名义上是我和他合作经营这个酒吧，实际上全是他一个人在打理。我瞥了一眼帐本，翻也没翻开，顺势推到他的面前。
开开一看，脸上顿时生动起来，说：“东哥，你找到妹妹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喝了一口“马颈”，悠悠道：“打算什么？”
“你们不准备结婚吗？”他有点惊讶。
“和谁结婚？”我竖起中指和食指敲了敲吧桌，“为什么要结婚？”
开开尴尬地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说：“东哥，我要结婚了。”
“好啊，大哥还没有见过那位辫子粗又长的小芳呢！”
“不是她。”开开摸了摸寸板头，笑笑说，“是董月，我要和董月结婚了。”
我一愣，“为什么？”
“她爱我，我也爱她。”
“她比你大22岁。”
“这又算什么呢？”
“这是真的吗？”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躲闪着：“是真的！”
“她怎么办？”
“我给她寄了两千块钱，算是补偿她的青春损失。”
“你？！”我呆住了。
“何况，她和我睡觉时，早就不是处女了。”
我颓然地闭了闭眼睛，将酒咕噜咕噜全灌进了喉咙里，一股烈火在胃里蓬地燃了起来。我狠狠地一礅杯子，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我操！”
“小妖呢？你不也甩了她吗？”开开提高了声调，“如果不是你，她会自杀吗？她会吸毒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抡起胳膊的，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啪地一巴掌甩在了开开的脸上。
开开没有躲闪，嘴角流出血来。他用手抹了一把，说：“东哥，真的，我已经看透了，这世界上哪有他妈的什么真正的感情。你不是也喜欢玩女人吗？大家都在玩。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不投怀送抱？什么样的感情没有呢？”
我看着他，不吭声。
“我羡慕你，可我不是你，所以我只能在这样！”他说着，无力地垂下了头。
我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语不发地离开了蓝蓝酒吧。站在步行街上，远远看着灯火通明的街景，我的心中空荡荡的。夜风鼓动着我的衣角，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枚枯萎的叶子，似乎要在浓浓的夜色中飘起来。
我去戒毒医院看小妖那天正好是星期六，白薇薇一定要与我同行，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在飞。
警星医院坐落在海城西区的郊外。
一路上，白薇薇喃喃自语了一遍又一遍，“小妖是多好的一个女孩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也许，吸毒也是一种时髦吧！”我猛吸着烟。
她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手放在胸口，似乎有点难受。
办理了繁琐的探视手续，我们乘电梯上到了12楼的病房。
推开病房门，小妖正好抬起头来。看见是我们，她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将目光集中到白薇薇身上，竟然淡淡笑了一下，轻轻地说：“谢谢你来看我。”
“祝你早日康复！”白薇薇将花篮放在窗台上，洁白的百合花和粉红的康乃馨顿时将屋子映得鲜亮起来。
小妖的脸色依然蜡黄。她梗着脖子，故意不看我。我搓了搓手，尴尬地在屋子里踱着步。
白薇薇环顾了一圈病房，说：“这里的条件还不错啊。”
“IFY！这里简直是监狱！”小妖吮了一下大拇指，突然将目光射向我，厉声道，“你不要在这里走来走去，搞得我眼花。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要单独对她说。”
我愣了一下，不知她要干什么，于是探询地看了一眼白薇薇。没想到她朝我点了点头说，粲然道：“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我只好带上门走了出去。
我站在走廊里，心中充满了焦虑。我从走廊这头一步一步向那头走去，心里默念着数字，一共107步，然后又一步一步走回来，仍然是107步。来来去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深的泥淖里。我有几次将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传出低低的声音，但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过了大约一个半小时，白薇薇拉开门，对我招了招手说：“你进来吧！”
我看到她的眼圈红通通的，低声问：“怎么了？”
她笑了一下，说：“你快进来吧，小妖有话对你说。”
我满头雾水地走进病房，发现床下刚才还空空的废纸篓里扔满了濡湿的纸巾。小妖的眼眶也有些肿胀，她盯着我说：“谢东，IFY！”
我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满眼疑惑地看着他。
她扑哧一下笑了，“你放心，我已经和薇薇姐谈过了，我一定争取早日将毒瘾戒掉。”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费解地望了一眼白薇薇，她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从医院里出来，我拉着白薇薇的手，问：“你们谈了些什么，她竟然称你为姐姐？”
白薇薇莞尔一笑道：“女人之间，也许更容易沟通。”
我追问道：“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还有呢？”
白薇薇看了我一眼，“她还说了你们的交往经过。”
“那她为什么哭呢？”
“因为她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你为什么哭呢？”我使出了打破沙锅——纹（问）到底的架势。
“我是为她的遭遇而哭。”
“什么遭遇？”
“你不要问了。我答应过她，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的。”
我们不再说话，一路默默地走着，走了很远才坐上出租车。上车之前，我回身看了一眼那座神秘的高楼。它矗立在蓝天之下，像一柄孤独的长剑。
一路上，白薇薇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但她的嘴巴微微噘着，我明白她正在想心事。因为小时候，每遇到心烦意乱的事情，她都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我回想着她刚才说过的话，脑海里一片混沌……
回到城里正好是中午，白薇薇执意要去欧帕娜吃午餐。她还要了一瓶波尔多红葡萄酒。
她举起酒杯笑吟吟地说：“东东哥，你永远是我的哥哥！”
“同时我还是你的情人呢！”我故意皱了皱鼻子。
我们一边吃着法国大菜，一边说着闲话，两人的兴致都很高。
吃过饭，她又拉着我去逛商场，还给我买了两件T恤。
晚上，我们去看了一场老电影《云中漫步》。
回到家，白薇薇在浴缸里放满了温水，又撒下茉莉花瓣。洗完澡，我们赤裸着身体拥抱在雪白的床单上。
我一寸一寸亲吻着她柔嫩的肌肤，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可是，在我准备发起冲锋的时刻，突然感觉身体空空的，一下子软了下来。白薇薇感觉到了我的沮丧，伸出柔柔的小手热烈地抚摩，可是仍然没有任何起色。她闭上了眼睛，将脸凑了上去。当一股温润感觉传递到我的器官上时，它依然沉睡不醒……无论她怎么努力，我始终没有任何起色。后来，我一把推开她，翻身坐了起来。
我点燃一只烟使劲地吸着，希望借此摆脱那份空虚。
白薇薇穿好睡衣，依偎在我的胸前，情意绵绵地说：“我刚才感觉很好，很充实……可惜你没有满足。”
我理了理她额前的刘海，充满歉意地说：“我不知道是怎么会事儿，自打从神农架回来以后，我做爱时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侧过脸看着我，柔媚地说：“是因为我没有魅力吗？”
我摇摇头，抚了抚她的嘴唇。
她轻轻地咬着我的手指，特别吻了又吻那只受过伤的小指头，然后吞吞吐吐道：“你和她在一起，做爱时，感觉好吗？”
“很好，每次都会飘起来。”我脱口而出，随即就后悔了。
果然，白薇薇的眼中升起了一团雾，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不要骗我！除了在神农架的第一次，似乎一直都没有特别好过……我知道，每次你都很难受。可是，我也尽力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侧卧在她的身后，抚摩着她光滑如润的肌肤，手指头久久地徘徊在她薄薄的肩胛骨处。在淡淡的薰衣草的芳香中，我的心间充盈着淡淡的感伤。性高潮其实是生命的一种极端形式，往往有着某种象征性。我越来越相信，这就是生命给我们的暗示……
我说：“我感到郁闷，但我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是不是我们的相逢，本来就是个错误？”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有些愠怒地说：“在偌大的城市中，我和你能够相遇；十多年以后，我们又能够重逢，这都是命运在冥冥中的安排。难道，你不相信？”
白薇薇将脸埋在枕头上。
“你不要轻信小妖的话，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她。”
“但是，只有女人最懂女人的心。”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了摸，竟然摸到一手冰凉。
“能够和你重逢，又在一起度过了这么长一段快乐时光，我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她停顿了半天，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今天，我们一起吃了饭、逛了商场、看了电影，而后做了爱。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不也是重复这些生活么？这一天的时光将会成为我永远的记忆。”
一个不祥的预感终于浮出了水面，但我仍然不死心，“小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你不要问了，我答应过她，不会告诉你的。”白薇薇咬着嘴唇，枕巾上已经湿了一片。
“明天，请你搬走吧！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我死死扳着她瘦削的肩膀，嘶声力竭道：“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女孩——小妖。东东哥，你一定要好好爱她！”白薇薇突然翻过身来，搂住我的头嘤嘤地哭了起来，“东东哥，你答应我，以后一定不要再理我！不要再理我了……呜呜呜，你不要再理我了！……你不理我了，会不会真的忘记我呢？”
“蓝蓝，东东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也禁不住泪眼婆娑了。
她将头埋入我的怀中，哀哀地抽泣着。
我伸手啪地一声关了灯。
窗外似乎起风了，窗帘的暗影一漾一漾的，但是没有月光泻进来。屋子里凝滞着浓酽的黑暗，我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枯涩，根本无法流动。虽然睁着眼睛，我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垂死的人，正等待着安魂曲的响起……
第二天早上，我默默地收拾行李。白薇薇垂着双手，一语不发地站在旁边看着我忙碌。
我拿出那只金色的海螺，出神地端详了一会儿，又抓起一块布擦了又擦。我将它放在耳边听了听，大海的声音依然清晰如昨，然后，我将它递给白薇薇，说：“它本来早就应该属于你的，现在还是送给你吧！”
白薇薇莞尔一笑，目光闪闪的，突然将双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天啊，她手中握着的竟然是和我手中一模一样的一只海螺。
“送给你的！”
我接过她的那只仔细端详着，发现底部刻着两个纤细而稚拙的字：东东。
白薇薇说：“你知道我很笨的，为了刻那两个字，我将手划了两个口子，流了好多好多血。”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将那只海螺贴在耳朵上静静地聆听，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清香随着海的声音扑面而来，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被一股温暖缓缓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