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未能实现和平,限制军备竞赛(且不提他的另一个目标——实际裁军)的任务也遭受失败。艾森豪威尔在谈到军备竞赛的代价、危险与疯狂之处时,比世界上任何一个领导人都要讲得好。但他无法降低军备竞赛的速度,更无法阻止它。在这个问题上,最大的悲剧就是机会的丧失。他本可以与苏联达成核禁试协议,但是直至任期的最后几个月,他宁愿冒着风险扩大军备,而不愿试着信任苏联。
当他最后终于准备接受在不进行核查的情况下全面禁止核试验,进而控制军备竞赛时,不幸发生了U2事件。贴切地说,艾森豪威尔原来本能地要取消鲍尔斯的这次飞行,但是技术专家们坚持说它确有必要。在这方面,他放弃了自己的常识,而是听从技术人员的意见。这与他同意生产更多核武器,举行更多核试验和建造更多火箭的做法如出一辙。在艾森豪威尔身上会发生这种事,生动地说明了技术在核(导弹)时代中的专制地位。
在中欧和东欧,艾森豪威尔曾想对共产主义发动攻势。但是他的好战态度不切实际,没有产生多大效果,再加上共和党不负责任地鼓吹在警察国家内实施暴动、争取解放的主张,最终导致了1956年匈牙利事件的发生。这将永远成为艾森豪威尔政绩中的污点。在他的政府中,“击退敌人”从未付诸实施,因为“坚守阵地”成了人人传诵的口号。但是政府甚至都没有做到坚守阵地,因为艾森豪威尔在朝鲜接受了停火,朝鲜由共产党领导,在越南也是一样,在古巴还出现了卡斯特罗。
乍看之下,这些失败构成了足以使艾克身败名裂的罪状。艾森豪威尔的批评者认为,之所以出现这些问题,是因为艾森豪威尔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他没有充分发挥他的领导作用。与罗斯福和杜鲁门相比,艾森豪威尔不像一个领导人,更像是董事长这类名义上的领导。
对于艾森豪威尔的总统工作,最根本、最有力、最中肯的批评不是指责他做了错事,而是说他有事不做。他在两届任期中对工作大加拖延,在处理种族关系和消除美国种族隔离方面如此,在处理贫民窟、污染、税收、教育、照顾老弱病残及失业者等问题时也是如此。古德帕斯特曾提醒总统,有时对问题拖而不办的话,最后它们可能会变得无法处理。如果艾克能够认真听取这些警告,今天他会拥有更高的声誉。如果艾克能够正视这些问题,它们可能不会变得如此棘手。
艾克喜欢说自己在财政上是保守派,在人事上是个自由主义者。实际上,如果我们能够考虑到他的出生时间——他是19世纪出生的最后一任总统。在心中,他一直是一个19世纪的保守派,对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大感怀疑。他认为,除了战时,否则财政赤字不但有罪,而且不道德。对于帮助民众解决经济、健康或社会问题的政府计划,他也同样感到持同样的态度。
在许多方面,他从未走出他的阿比林,摆脱他世纪之交的那段成长经验。
在外交事务方面,艾森豪威尔的错误在于做事过于犹豫不决。在处理南美及中美洲问题时,这个缺点表现得尤为明显(他的后任同样表现得令人失望)。尤其在处理古巴危机时,他既没有接受卡斯特罗,也没有设法消灭他。他对殖民时代结束后的非洲,也用了拖而不办的手段来处理问题。在中东,他对一切持否定意见,对英国、法国和以色列说“不”,但对埃及和阿拉伯人也没有说“是”。对于东南亚,他同样采用“拖”字诀,结果遭受了最大的外交挫折。
但我们也可以认为艾克在东南亚取得了重大的外交胜利,因为就是在这个地区,艾森豪威尔展示了他的智慧与勇气,使美国避免了一场无法取胜的战争。
要知道艾森豪威尔的领导才能到底如何,我们可以简单评估一下他担任总统取得的成就。首先,他当政的八年中,美国繁荣富足,只经历了两次小小的经济衰退。用后来的标准来衡量,这十年之中基本实现了没有人失业,没有出现通货膨胀。
确实,无论根据哪个标准(国民生产总值、个人收入和储蓄、日常购物、汽车购买、资本投资、高速公路建设等)来看,这段时间称得上是本世纪最好的十年。当然,艾森豪威尔的财政政策,他拒绝减税或增加国防开支,坚持平衡预算的做法,也在创造这一美好局面的工作中发挥了部分作用。
在艾森豪威尔的领导下,美国做到了国泰民安——至少与60年代相比如此。1953年,艾森豪威尔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减少政治宣传与党派斗争。他设法以消极的手段来实现这一目标,而没有像党内保守派所希望的那样去推翻“新政”。在他的领导下,随着救济金的增加,享受社会保险的人翻了一番。“新政”的那些管理委员会照旧工作。艾森豪威尔执政时期,用于公共事业的费用实际上要多于罗斯福和杜鲁门执政时期。艾森豪威尔的公共工程也没有一项是劳民伤财的工作——圣劳伦斯航道和州际公路系统对经济作出了巨大贡献。实际上,艾森豪威尔率领共和党对民主党二十年的立法表示了支持,这件事本身就是朝着密切两党关系跨出了一大步。
艾森豪威尔对国内和平与安定的贡献,就是避免他本人卷入党派之争。他与南部民主党人建立了密切的同盟关系,拒绝批评整个民主党(他攻击的只是主张“大肆挥霍”的那帮人),坚持两党一致的外交政策,细心地培养国会中的民主党领导人。这一切都有助于减少两党过度的争斗。艾森豪威尔入主白宫时,共和党正在指责民主党“二十年的卖国行为”。而民主党人反过来指责共和党人是个经济萧条党。当艾森豪威尔卸任时,这类荒唐言论就很少出现了。
1953年,艾森豪威尔还把重振总统的威严当成了主要目标。他强烈感觉杜鲁门损害了总统的尊严。杜鲁门是否存在这样的问题,人们当然各有看法,但我们完全可以说艾森豪威尔维护着国家元首的尊严。对此,很少有人能够提出异议。他的言行举止的确有总统的风范。
他是一名好管家。他没有廉价出售国有土地,也没有对国家自然保护区或国家公园进行商业开发或开矿。他保留并扩大了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停止在大气层核试验。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如此行事的政治家,因为辐射会给推举他的民众带来危害。
在争取民权方面,他觉得自己已经竭尽所能。他最大的贡献(尽管他对此越来越不满)就是任命厄尔·沃伦为首席大法官。此外,他结束了美军、华盛顿特区及所有联邦部门内的种族隔离,在重建时期倡导并签署了第一个民权法案。形势紧迫时,他就会采取果断行动,1957年他在小石城事件中就是如此行事。虽然这些做法取得的成果有限,但它们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艾森豪威尔自夸,他在没有引发暴动的情况下取得了这些成果,也没有把南部白人逼得采取极端行动。在艾森豪威尔执政时期,废除种族隔离行动进展极其缓慢,尤其在各所学校里的情况令人失望。但他坚信,如果进展太快,将会遭到南部白人更大规模的激烈抵抗。
他的最大成就来自于外交政策以及与国防开支有关的领域。他在朝鲜缔造了和平,在接下来的七年半时间中避免引发战争,而且几乎单枪匹马地延缓了军备竞赛的进度。他驳倒了赛明顿、五角大楼、参联会和原子能委员会,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为美国节约了多少金钱。他结束了朝鲜战争,虽然其他人曾六七次一致建议出兵,但他仍然拒绝让美国再次参战。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挽救了多少生命。
他缔造了和平,并且维持了和平。其他人是否也能够领导美国和平地度过那十年,这一点无从得知,但我们知道,艾森豪威尔做到了这一切。艾森豪威尔曾说:“在我执政时,美国没有损失一名士兵或一英尺国土。我们保持了和平。人民曾问,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天哪,我想告诉你们,和平绝非可以坐享其成的好事。”
除了维护和平,艾森豪威尔还可以说自己八年任期结束时,美国外交政策的基石北约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强大。鉴于美国对以色列作出的道义承诺,它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差强人意。除了古巴外,拉美国家仍然对美国很友好。在远东,美国与韩国、日本和台湾保持着友好关系(中美之间还没有建立外交关系)。南越走向独立的形势乐观。
艾森豪威尔最得心应手的工作就是处理危机。1953年,美国与李承晚的危机、同一时期中美在战俘和停火问题上的危机、1954年奠边府危机、1955年金马危机、1956年匈牙利与苏伊士运河危机、1957年苏联人造卫星危机、1958年台湾决议危机、1959年柏林危机、1960年U2飞机事件危机——在处理每次危机时,艾森豪威尔不急不躁,不诉诸战争,不增加国防开支,也没有让人民担惊受怕。他低调处理了每个事件,坚持认为自己能找到解决方法,并且最后解决问题。这种表现非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