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艾森豪威尔回到华盛顿后,朝鲜成为他关注的中心问题。共产党人说,他们准备在板门店与联合国小组重新开始停战谈判。杜勒斯想要拒绝这个建议。在4月8日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上,他对艾森豪威尔说:“现在很可能在朝鲜取得更为满意的解决办法,而不是仅仅在三八线上实现停战,因为这会使朝鲜出现分裂。”杜勒斯相信,如果军事停战协定没有后续的“政治解决方案”,即统一朝鲜,那么美国就不得不中断停战。
艾森豪威尔对此都不赞成。他对杜勒斯说:“不可能取消停战,也不可能在朝鲜再次发动战争。美国人民绝不会支持这样的做法。”
与此同时,双方在板门店展开认真的谈判。印度政府提出了一个为双方所欢迎的折衷方案。但杜勒斯仍不满意。他飞到卡拉奇与贾瓦哈拉尔·尼赫鲁总理举行会谈。杜勒斯此行从此出了名,因为据说杜勒斯在会谈中对尼赫鲁说,“如果停战无法实现,美国可能被迫使用原子武器。”实际上,他没有发出这样的直接警告,而且也无此必要。
杜勒斯不需要发出直接威胁,更不需要通过尼赫鲁向中方转递这些讯息。共产党人早就知道艾森豪威尔可以选择使用核武器,也知道他的耐心有限。他们知道,艾森豪威尔受到了要求扩大战争的压力,也知道美国在冲绳拥有核弹头。6月4日,中方提出了关于战俘的提议,实质上符合联合国最近的提议。和平已然在望。
李承晚大感恼怒。他曾经告诉艾森豪威尔,单纯的停战意味着“不经申诉对朝鲜处以死刑”。他建议韩国与美国签署共同防御条约,增加军事援助。如果这一计划不被接受,他请求艾森豪威尔同意韩国军队继续战斗,因为“朝鲜人民一致要求如此,不愿接受任何分裂性的停战”。
【朝鲜停战、伊朗政变与和平利用原子能】
艾森豪威尔写了一封表示同情的长信。他告诉李承晚,结束战争的“时刻已经到来”。“敌人已经提出停火要求。”由于停火线将按照三八线稍北的战线划定,李承晚在这次冲突中不但保全了国土,“实际还稍有扩大。”艾森豪威尔保证,美国“不会放弃以各种和平手段实现朝鲜统一的努力”。艾森豪威尔同意签订共同防御条约,承诺向韩国提供充足的重建援助。他最后写道:“在这关键时刻,即使稍有分道扬镳的想法,也会酿成一场悲剧。我们必须保持团结。”
6月8日,共产党在板门店同意根据自愿原则遣返战俘,条件是双方代表监视对战俘的处理。现在剩下的工作就是设立停火线,以及说服李承晚。
李承晚处于有利地位。整条战线有三分之二由他的部队驻守。他可以挥军向北,中止任何停战协定。此外,他的士兵守卫着战俘营。他不但得到了许多美国人的同情,也得到了本国人民的全力支持。当战俘协定在汉城宣布时,大约十万名韩国民众走上街头,举行大规模示威游行,要求向北进军。韩国国会以129票对零票反对提出的停战协定。
6月19日,艾森豪威尔正在举行一次内阁例会。一名助手送来了一份电报。李承晚释放了约两万五千名中国和朝鲜战俘,这些人很快分散到了农村。此举直接违反了停战协定,中方不可避免地问:“美国是否能够信守有韩国参与的协定。”艾森豪威尔转身对内阁成员报告了自己刚刚得知的消息,并表示,“我们来到了极其困难的紧要关头。”他说自己无法理解“东方人的思维过程。我在那个地区待了五年,学到的一件事就是,我们不知道他们会对什么作出反应”。艾森豪威尔认为,李承晚正在带领全国人民走向死路。
杜勒斯认为李承晚的观点合乎情理,并建议,“让我们守住战线,继续做过去两年中做过的事。”他的意思就是继续发动战争。艾森豪威尔表示反对:“这是向他的讹诈彻底投降。”威尔逊说,“东方人的思维具有另外一面——李承晚不认为这是讹诈。毕竟,我们把他排除在了停战谈判之外。”汉弗莱说:“我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尽力保全面子。”艾森豪威尔笑出声来,说道:“想一下西方人要讲面子的样子。”
杜勒斯最后发言。他郑重其事地告诉艾森豪威尔:“这种局面恰好源于我们想要执行的那种外交政策。“美国没有在世界各地与共产党人作斗争,也未能在越南取得全面胜利,再加上艾森豪威尔在《和平的机会》中信誓旦旦做了承诺,结果美国无法采取抵抗共产主义的明确政策。杜勒斯这番话的意图十分明显,那就是中止停战谈判,全力争取胜利。
艾森豪威尔不愿考虑这一建议。相反,他派助理国务卿沃尔特·罗伯逊前往汉城说服李承晚,并向李发出了严厉的警告。他提醒韩国总统,韩国方面曾同意联合国军司令部“在当前的战争状态下,有权指挥大韩民国的海陆空三军。”艾森豪威尔说,释放战俘“显然违反了这一保证,造成了难以收拾的局面”。艾森豪威尔告诉李承晚,“除非你准备立即明确接受联合国军司令部指挥作战及结束战争的权力,否则将有必要作出另外的安排。”根据艾森豪威尔的指示,罗伯逊告诉李承晚,“另外的安排”将是——美军撤离,不再向韩国提供军事支援,也不再为韩国提供重建资金,更不会签订共同防御条约。
李承晚不愿向压力屈服。来自美国的报道似乎显示共和党参议员正要起来反对自己的政府。拉尔夫·弗兰德斯曾说,罗伯逊“在韩国人正在前线进攻共产党时,让我们从背后偷袭韩国政府”。共和党保守派的一个代表在众议院提出一项决议案,称赞李承晚释放战俘。7月5日,多数党代理领袖、参议员威廉·诺兰指责艾森豪威尔与李承晚“不和”,宣布自己支持在签订任何停战协定之前统一朝鲜。
面对一片喧哗,艾森豪威尔仍然要罗伯逊对李承晚表现出强硬立场。罗伯逊遵命行事,终于说服李承晚,让他认识到韩国孤掌难鸣的道理。7月8日,李承晚终于发表公开声明,同意合作。
7月26日早上9时30分,艾森豪威尔得到停战协定已然签署。半个小时后,他向美国人民发表广播电视讲话。他说,交火已经停止,对此自己用“感恩的祈祷”由衷地表示欢迎。但他觉得仍有必要提醒美国人民,“我们在一个战场上赢得了停战——而不是世界和平。我们不可以放松警惕,也不能停止自己的追求。”在美国,没有庆祝胜利的游行,时代广场上没有欢呼的人群,没有凯旋的气氛。威廉·詹纳和麦卡锡等共和党人,还有众议院议长乔·马丁都批评政府没有全力求胜。
尽管受到冷落,但停战是艾森豪威尔最伟大的成就之一。他曾承诺前往朝鲜,也暗示自己将结束战争。现终于成行。虽然受到自己的党派、国务卿和李承晚的强烈反对,但他在接任总统六个月之后就结束了战争。对此他深感自豪。面对“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艾森豪威尔发现了他称为“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并且坚持予以落实。他的解决方案之所以被人接受,是因为他用自己的巨大威望来加以支持。他知道,如果同意这样一个解决办法的人是杜鲁门,那么愤怒的共和党人可能会弹劾他,这必定会造成国家的分裂。
艾森豪威尔的领袖风范令人难忘。这个曾在1945年担任盟军最高统帅的人,只接受无条件投降的胜利者,在1953年却成了和平的缔造者。他愿意接受一个妥协的解决方案。艾森豪威尔认识到,无限制战争在核时代不可想象,而有限战争又无法取胜。这是他最基本的战略洞察力。
在不可想象与无法取胜之间,有另一种选择,那就是继续维持僵局。几乎所有顾问、共和党内的同事及多数民主党人都要求他实行这一政策。宅心仁厚的艾森豪威尔不愿接受这种做法。就在成功实现停战前夕,李承晚释放了战俘。就在这段时期内,美军每星期伤亡将近一千人。一想到还要伤亡五千名年轻人,艾森豪威尔就于心不忍。这位曾命令盟军杀回欧洲大陆并血战到底的人,不忍看到美军士兵死于僵持。他想终结这场杀戮,并且终于得偿所愿。
艾森豪威尔喜欢在日记中开列清单,列出那些让他高兴或失望的人,重要事件和主要成就。从1953年7月起,不论何时列举自己引以为豪的功绩,他都会先提到朝鲜的和平。
有一件事他甚至在日记里都没有自吹过,那就是伊朗总理穆罕默德·摩萨台被推翻。这并不是他对结果有所不满,或是不为此自豪,而是他不想让大家讨论此事,因为他觉得,中央情报局取得的胜利应该是不宣之秘。
摩萨台领导的政府接管了盎格鲁—波斯石油公司(英属),并与伦敦中断了外交关系。英方实施报复,对伊朗石油实行事实上的封锁。与此同时,英方与美国石油商一道,告诉艾森豪威尔,摩萨台是共产党人。1953年春,外交大臣艾登前往华盛顿,提议英国情报部门与中情局联手,推翻摩萨台。
艾森豪威尔对此颇为动心,因为他对不发达国家和中情局都很重视。艾森豪威尔和福斯特·杜勒斯多次利用喝鸡尾酒的机会,进行广泛的讨论。至少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如此认为。
为了迎战,艾森豪威尔想改变杜鲁门的做法,让中情局发挥更多积极作用。在杜鲁门时期,中情局专注于它的首要职责,即搜集并评估来自世界各地的情报。艾森豪威尔认为,可以更有效地使用中情局,使之成为美国在冷战中的首要武器之一。而这一思路部分来自于他在二战中的经历。英国情报部门、法国抵抗力量和美国的战略服务局对于胜利的贡献使他印象深刻,心存感激。更重要的是,艾森豪威尔相信核战争不可想象,有限战争无法取胜,僵持局面不可接受。能够依赖的就是中情局的秘密活动能力。在艾森豪威尔的领导下,由艾伦·杜勒斯具体主持,中情局活动的规模与范围在20世纪50年代急剧扩大。而这一切始于1953年的伊朗。
这是中情局首次策划政变。早在1953年初夏,它就制定了代号是“埃克斯”的计划,策划人就是艾伦和福斯特·杜勒斯、比德尔·史密斯和查利·威尔逊。他们的目标就是推翻摩萨台,使伊朗国王重新掌握权力,办法就是公开贿赂伊朗军官。
在开始行动前,“埃克斯”必须得到总统的批准。但艾森豪威尔只听取关于这个计划的口头报告,一次也没有参加制定“埃克斯”计划的会议,也没有和自己的内阁或国家安全委员会讨论此事。他立下了担任总统期间始终遵守的规矩,那就是保持距离,不留下任何暗示参与策划政变的文件。但在椭圆形办公室内喝鸡尾酒时,他会听取福斯特·杜勒斯的报告,紧紧控制着中情局的活动。
“埃克斯”计划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伊朗军队逮捕了摩萨台。国王回国,签署了一份新的石油协议,将伊朗40%的石油给了美国大公司。艾森豪威尔宣布为伊朗提供8500万美元的经济援助。众人都很高兴,除了伊朗人民和丧失了垄断权的英国石油公司管理人员。
艾森豪威尔下令推翻摩萨台政府,并且达成了目的。对他而言,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似乎可以不择手段。这个坚持要在朝鲜实现和平,在裁军问题上对苏采取新举措的人,现在展现了另一面。当他觉得事情有希望时,他就准备利用手边的所有武器来打击共产党人,如同他当初和纳粹作斗争一样。不必过于谨慎,不要怀疑。他告诉中情局,埋头做事,不要用任何细节问题来烦他。
这种办法如果不算非法,至少也是不道德的。他由此开创了一个危险的先例。中情局为总统快速解决国外问题提供了方便。它听从总统的召唤,让他无须说服国会、党派及公众。中情局极大地扩充了总统的权力,而代价就是极大地增加了他陷入大麻烦的风险。
7月31日,塔夫脱死于癌症。这是一次打击。塔夫脱参议员合作的态度曾使艾森豪威尔又惊又喜。虽然塔夫脱首次得知政府的预算计划时曾大为恼火,但他说服许多保守派议员在税收和支出方面支持艾森豪威尔的提案。为了对艾森豪威尔的真诚请求作出表示,他设法保全了共同安全署的多数拨款。在塔夫脱的帮助下,艾森豪威尔能够与保守派打交道;而没有这一帮助,他估计自己会遭遇极大的困难。艾森豪威尔发表了一篇声明,称美国“失去了一位真正伟大的公民。而我失去了一位良师与益友”。他与玛米一起去乔治城看望塔夫脱的遗孀。艾森豪威尔握着马莎·塔夫脱的手说道:“没有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