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张静雯,带着典典回娘家神秘地休养,俞非也没有在意。那一阵,俞非是太忙了,就像一个新手驰入了快车道,想减速已经不行,减速只会造成连环撞车,可是,俞非却感到马力越来越不足。张静雯通过何之彦,知道俞非基本是全力扑在公司,张静雯也就放了半颗心,知道甘念的魅力,还不足以让俞非不思早朝,再假以时日,两个人新鲜感一过,她张静雯今天的忍耐,终将会有好报。
张静雯回家那天,俞非回来已过半夜。俞非一句你回来了,到另一屋看了熟睡的女儿,就想倒头便睡。张静雯却不依他,不问公司的事,反刻意谈起了他们大学时候的生活。这样一谈,俞非也有了感触,说不知不觉快二十年了,我们都老了。张静雯便帮俞非拔了新钻出的几根白发,然后他们又谈起了典典,说典典小小年纪表现出来的那种不会掩饰的蠢笨私心,说着说着他们都笑了起来,后来张静雯说如果典典有个三长两短,她张静雯只好去跳楼了,俞非便沉默了,说我也是。张静雯便湿了眼眶,她说,我知道你不爱我了,可是,因为有典典,我们还是亲人。俞非一听,也有点难受,他说,别说这些了。说完,便把哭泣的张静雯拥在了怀里,那一刻,甘念离他真的是好远好远了,远到跟他俞非毫不相干。
张静雯却就着这个,要越滑越深,俞非想要阻止,竟是情理不容。后来,俞非就跟张静雯粘到了一起。谁知那个张静雯,却是聪明过了头,那种时候却极力用声音提醒俞非她的存在。一会儿她问上面是不是更大了,一会儿她又问下面是不是更小了,搞得俞非很是恼火,俞非只好排除杂念,说感觉一样,张静雯就在俞非的身下,把做手术的事说了,她狐疑道,不可能吧!谁知俞非听了,却惊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不敢碰假的东西,他有心理障碍啊。
张静雯把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受了如此这般的苦,却得了背道而驰的结果。原以为自己退让一步,跟那个女人共享俞非,上帝却不同意,还要把俞非完全抢走。那个上帝也是遵从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啊!于是,张静雯便在心里把怨恨抛给了俞非和甘念。
没有性生活的张静雯夫妇,犹如没有润滑剂的齿轮,只剩下生生活活龇龇啦啦的摩擦。张静雯开始跟俞非恶着声气说话了。这在她的生命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而且,跟她的母亲为她制定的战略战术,也是相悖的。母亲说“忍”字头上一把刀,母亲哪知道这把刀是时时刻刻落在她的女儿头上的呀!从小到大,因了美丽和聪明而受宠,即使有皮诺逑的短暂伤害,张静雯大多数时候还是像金枝玉叶一般,因为对自己的未来心中有数,所以能拿了平静和高贵来唬人。张静雯想,任是在人群中随便抓一个人,如果他(她)对自己的明天完全心中没数,他(她)还能平静而高贵吗?除非他(她)是幻想症的患者。她曾经有一个六十岁的邻居,一直以为自己是十五岁的少女,编了麻花辫,穿了连衣裙,整天天真烂漫,惹得男人们给她个外号叫“吓(he)二爷”。张静雯想到“吓(he)二爷”,知道自己不是“吓(he)二爷”,心竟是苦且辣的,像有猫爪在抓。
改天,张静雯开了她的BLUE BIRD,一个人到郊外散心。张静雯看到青灰的天空下,秋凉的风把一片稀稀拉拉的芦苇吹得东倒西歪,张静雯就停了车,一心往芦苇深处走去。张静雯看到不远处有一帮人扛着家伙,在给一位靓丽少女拍写真集,那个少女的表隋,却是甜腻的,与萧索的芦苇何其不称,她的摄影师竟然没有发觉。难不成胸有快乐的人,看到的都是快乐。张静雯就想,自己现时的表情在此地拍个写真如何,等到当外婆的时候,还知道今天的自己,有怎样难以言说的眼神。在青天芦苇中,那个以后要做外婆的人就想到。女人和男人,不过是社会外加的符号。一个女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成其为女人,因了她的丝缎的皮肤,她的总汪着水的眸子,她的无知的种种发问,她便像了弱者,她的泪,她的笑,都有人捧着爱怜;等到年岁渐大,却只有咬碎了牙巴装坚强的份。一句话,都当妈了,都是保护别人的人了,所有东西就应该自己扛着了,否则就是矫情,否则就是不明事理。原来,女人的后半生,不是女人,是中性人,而这种转型,竟要了女人多少泪水,多少毅力。
张静雯在那一刻就很想见何之彦,她知道何之彦心中有她,恐怕如今也只有何之彦,还把张静雯当女神。当然,也不是当女人。二十年前的何之彦,就比张静雯矮两厘米,如果张静雯加了高跟鞋。更是不止;二十年后,何之彦还是比张静雯矮两厘米。这两厘米,让何之彦永远没有露出追求张静雯的意思,他知道他和她不般配,所以他就在二十年前,认了张静雯做“姐姐”,他那时唤她“静雯姐”,其实她比他还小七个月。他这样做,是要让张静雯除了警戒,让她给他机会为她效犬马之劳,为她打饭,为她抢座位抄笔记,后来踏上社会。何之彦同一个矮小的护士结了婚,就再也不好意思喊姐,又把张静雯称了“静雯”,两个人一直情同兄妹,何之彦到阿普,实际是完全冲了张静雯,对于俞非,何之彦甚至有隐隐的嫉妒。
张静雯拨了何之彦的手机,何之彦立马就赶到了。何之彦一到,张静雯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何之彦一看着了慌,连忙问怎么啦,要不要通知俞非?张静雯把脚一跺,还是像个小姑娘那样娇嗔道,不许叫他!不许叫他!何之彦就知道了这个事和俞非有关。后来他们找了个荒坡坐下,何之彦看到张静雯还是涕泪横流,就有点手足无措,他掏了纸要递给张静雯擦脸,却发现掏出的不是餐巾纸,是早上在公司洗手间顺手扯下的卷筒纸,何之彦便把纸又揣了回去。他等着她哭完,好久好久,她才开口说话,她说,之彦,我这个人要面子,其实这个事早就应该跟你说了,只有你能帮我拿主意,我考虑了好久。我不得不跟你说了。何之彦就心急地问什么事,那个张静雯却不回答他,又哭了一阵,还是把这一阵遭遇的变故,一五一十都说了。
张静雯说完,那个何之彦真是恨不得咬碎黄牙,要生啖了俞非和甘念的肉。他没想到他何之彦孜孜一生不能得到的东西,俞非却弃之如敝屣。凭什么?就凭他俞非比何之彦高十厘米吗?十厘米竞让人的命运天壤之别,老天!于是,何之彦便说,有我何之彦给你当军师,你张静雯的苦难日子就要到头了。何之彦是武汉人,他说“苦难日子”的时候,他说的是“苦难儿子”。张静雯昕了,看到因激动立起身子的何之彦,在青色的天空下,竞也有了伟岸的倾向。
后来天空下起了小雨,两个人便不得不开了各自的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