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临近霜降,北京城里家家户户挂起了白帏,一片肃杀,朝廷有旨举国为皇后发丧,官吏一月,百姓三天。偌大的皇宫俨似一座大灵棚,在景山寿椿殿开设了水陆道场,法器喧天,哭声撼地,直闹了七七四十九天!
顺治的“师兄”茆溪森一向喜欢做偈语,这一回自然也是“偈”兴大发:“景山启建大道场,忏坛、金刚坛、焚网坛、华严坛、水陆坛、一百八员僧,日里铙钹喧天,黄昏烧钱施食,厨房库房,香灯净洁;大小官员,上下人等,打鼓吹笛,手忙脚乱。念兹在兹,至兹至敬,岢申(特意为)供养董皇后,呵呵!”
到了火葬的那一天,顺治帝亲临寿椿殿,由茆溪森秉炬至棺前,他张口又做了一偈:“出门须审细,不比在家时。火星翻身转,诸佛不能知。”
当火熄烟尽之时,顺治嚎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弄得做法事的师兄弟们慌了手脚。白椎和尚扯了一下顺治的衣袖:“陛下,该请茆师父收‘灵骨’(骨灰)了。”
顺治这才止住了哭泣,向茆溪森点点头:“有劳师兄了。”
白椎和尚突然冒了一句:“上来也请师接?”顺治一时愣住了。而茆和尚闻言却变了脸色,举起禅杖就打,口中呵斥着:“莫鲁莽!”
白椎和尚大概是触景生情,所以随口问了句:“将来皇帝死后也是由茆师父来超度吗?”茆和尚一听怎能不大惊失色!谁知白椎和尚一语成谶。
少年天子顺治在爱妃仙逝后万念成灰,感到人世间的一切骤然黯淡无光,于是又演了一出削发为僧的闹剧。仿佛历史在跟满洲人开玩笑——过去是他们强迫汉人剃发,而现在汉族的和尚却在剃着他们主子的长辫子!
从皇宫出西华门入西苑门,即为“人间蓬莱”的西苑。这里曾是顺治避痘和处理政务的经常所在。此刻,西苑的万善殿里却成了他礼佛参禅的神仙之地。大殿正中高悬着顺治御笔“敬佛”大字。万善殿后是圆盖穹窿的千圣殿。内供七级千佛浮屠一座,左右配殿挂满了仙气十足的楹联或条幅。
此刻,万善殿里烟缠雾绕,诵经木鱼之声不绝于耳,处处仙风道气十足。正当殿内香光氤氲,法器齐鸣之时,法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既入佛门为佛,顺治须遵守“染衣”戒律,脱去了龙袍扔在一边,换上了僧衣和芒鞋,师兄茆溪森举起了手中闪亮的剃刀……
当稍迟一步赶来的玉林瑗进了万善殿时,见了顺治,一个光头和尚,一个光头皇帝,乍一见面,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顺治帝的龙性佛心在师父玉林瑗的苦心劝说下终于平静了,万般无奈的顺治让自己的近侍太监吴良辅在悯忠寺作为自己的替身出家为僧。茆溪森差一点惹下大祸,无颜留京,请旨南下,几年后圆寂。据说他临终前立有一偈,对此事念念不忘:“慈翁(即茆溪森字)老,六十四年,倔强遭瘟,七颠八倒,开口便骂人,无事寻烦恼,今朝收拾去了,妙、妙!人人道你大清国里渡天子,金銮殿上说禅道,呀呀!总是一场好笑!”
谁说好笑?几个月之后,紫禁城再度举行了一场规模浩大的丧礼。顺治皇帝驾崩,皇三子玄烨即位。
一切又归于平静,大清国如绚烂的红日高挂在蔚蓝的天幕中,深情地俯视着它的国土和它的臣民。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少年天子康熙正陪着白发苍苍的祖母孝庄太皇太后,耐心地听祖母讲着那似乎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
【顺治帝横刀夺爱】
在顺治十年宫中的铨选秀女中,选中者不过十之二三,而董鄂氏乌云珠便是其中之一。一女当选,满门朱紫,乌云珠总算没让父母家人失望!当那一辆接一辆的骡车缓缓地驶至神武门前时,坐在轿中的乌云珠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日上三竿了,自有差役熄灭了每辆骡车前竖着的不同颜色和标识的两盏灯笼,然后由户部官员清点完人数后,候选女子下了车鱼贯走入神武门,在顺贞门外等候着决定命运的最后时刻,在乌云珠之前,已有好些姑娘被告之“撂牌子”,满脸忧伤低头无语地退出了顺贞门。终于轮到乌云珠了,只听太监一声尖细的嗓音:“二等男、护军统领鄂硕之女董鄂氏留牌子!”
董鄂氏乌云珠闻听浑身一颤:这么说自己被选中了!每位候选的女子都有一面小牌子,上面写着各人的姓氏、籍贯、年龄等满文,面试合格则将牌子留下谓之曰“留牌子”,而“撂牌子”则是对落选者而言的。董鄂氏乌云珠是幸运的,因为每次选中者不过十之二三,倘若能与皇室结亲者更属少数,如有幸“备内廷主位”册封为妃嫔的更是凤毛麟角了。而大多数人选秀女的命运,不过是充入后宫以应付各种差役,年满二十四岁之后则被遣送出宫嫁于他人。董鄂氏心比天高,果然一选就中,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有心要博得太后和皇上的青睐,“备内廷主位”才是她心中最终的愿望,连家里人都说她天生就是做主子的命!这种说法立刻就要应验了!
可是,皇太后懿旨却将董鄂氏乌云珠许配给了当今皇上的同父异母的幼弟襄昭亲王博穆博果尔为妻!事情有些出乎乌云珠的意外,博穆博果尔小乌云珠两岁,当时还是个十四岁的大男孩!第二年,董鄂氏尊圣旨与博穆博果尔成婚,成为襄亲王妃。失望之余,乌云珠别无选择,表面上温柔地做着襄亲王的福晋,住着华府,仆役成群,衣食无忧,尊贵无比,可内心深处,乌云珠却有那么一丝不满足。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随着她频繁地出入宫闱而渐渐地清晰、明朗起来。如果对一个普通女子来说,能嫁入皇族为妃,享尽荣华富贵,一定是十二分的心满意足了,可偏偏乌云珠是个不容易满足的女子,她色艺双全又生得如花似玉,虽自幼接受的熏陶教育是“娴女红,修谨自饬,进止有序,有母仪之度,姻党称之”,但骨子里却偏偏有那么一点儿不安分。她向往的是卿卿我我、两情相悦的甜蜜生活,而年少的丈夫却大大咧咧,不知冷暖。比起潇洒多情而且善解人意的皇兄顺治帝来,乌云珠渐渐地有些心猿意马了,甚至内心庆幸能作为他的弟妇,能够常见到他的面。
乌云珠在应选入宫侍奉太后的半年之中,越来越强烈地受到了感情的煎熬,一面苦度着徒有其名的皇子福晋的生涯——她的丈夫被皇上派去出征,一面渴望着爱和被爱。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花季,含苞待放,艳丽多姿,她的妩媚和俏丽深深吸引着同样年轻的顺治帝顺治,一来二去的,随着顺治的步步逼近,乌云珠心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她是八旗女子,原本就没有汉族女子那种严酷的贞节观念,叔叔娶嫂子,伯父纳侄媳,这在满洲习俗中并不少见,甚至连朝中也屡见不鲜。这么一想,对于皇兄的挑逗和暗示,乌云珠也就心安理得了,这足以证明她的姿色出众,能够博得天子的青睐,这该是多大的荣幸啊!
男有情女有意,如干柴遇上烈火,顺治与乌云珠抛开了世俗的束缚,在经历了乾清宫那鸾颠凤倒的一夜缠绵之后,两人已是如胶似膝难舍难分了。不消说,顺治帝天生便是个情种,他之所以做出震惊朝野的“废后”之事,那是因为他自认为与博尔济吉特氏感情不和,而他对第二任博尔济吉特氏皇后的冷落也是同样的原因。没办法,有的女子令他一见钟情,而有的女子,却令他情绪低落,郁郁寡欢。顺治自知对孔四贞的暗恋不会产生任何结果,便强压住内心私情的煎熬。而他与乌云珠这两个“多情却被无情恼”的少男少女一次次地邂逅之后,彼此便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渴望的东西,一个巴掌拍不响嘛。于是,他们不顾一切地、无所顾忌地走到了一起,寻求着感情上的慰藉,做起了玫瑰色的梦。
对于儿子顺治惹下的这个“麻烦”,孝庄太后在震惊之余几乎是一筹莫展。她费尽了心思,正为儿子的再一次大婚而高兴,因为这大清的皇后仍旧是她科尔沁家的人!而且儿子对四贞的态度也似乎在疏远,这说明儿子尽管有时会感情用事,可关键之时他的头脑是非常清醒的,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些让孝庄太后提心吊胆的事也还能理解。可顺治疏远了四贞,却又移情别恋上了他的弟媳妇!而且,他俩已经……唉,此事若传扬出去岂不遭天下人耻笑?堂堂当朝天子竟与自己的弟媳妇悖理乱常,这实在是有损大清国体的尊严呀!不错,满人自古就有治栖之风,即所谓的“父死子妻庶母,兄终弟娶其嫂”,可是,襄亲王尚健在呀,这场宫廷艳事到底该如何收场呢?
震惊之余的孝庄太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以她那特有的智慧的大脑制订了相应的对策,急谕册立东西两宫,并提议立孔四贞为东宫皇妃,试图以顺治对孔四贞的旧情来阻止他的不轨行为。有什么办法呢?眼下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立即取消皇亲宫眷入后宫随侍的特许,以避免他二人的再次相会,割断他二人的情丝,防止丑闻再发生和曝光。怎奈孔四贞死活不答应,口口声声说自己生为孙家的人,死为孙家的鬼,大有为守贞节而献身的“壮志豪情”。聪明绝顶的孝庄太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汉人为什么这么看重名声、贞节,人活着难道就为博得个好名声?这有多难多累呀,这汉人真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孔四贞的不领情,令孝庄太后万般无奈,她急得坐卧不安,长吁短叹。天神,到底该怎么办呢?
天神显灵了,大概他不忍看到爱子心切、忧国忧民的孝庄太后寝食不安、心力交瘁的样子,再这样下去,孝庄太后也许会愁白了头发!襄亲王府传出了噩耗:“襄亲王博穆博果尔薨。”“人生自古谁无死?”的确,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世间从无不死的人。然而年仅十六岁的襄亲王却死得令人惋惜,他太年轻了,怎么能就这样匆匆而去?
襄亲王府一夜之间变成了大灵堂,大门前的大红灯笼蒙上了黑纱,二门外的左边竖起了一根约三丈高的红旖(这是满俗,早年满人在草原游牧时,因人烟稀少,死了人就在帐篷前竖立红旖告丧),旖杆漆以杏黄色,柱顶则为金漆,上挂荷叶宝盖,杏黄寸蟒。旖下垂拂长约一丈的飘带,含引魂之意。由和尚、道士、喇嘛组成的念经班子敲着木鱼,击着铜铃,叽哩哇啦为死者念经,超度亡灵。王府的规制,举行殡礼葬仪不搭客棚,不吹打鼓乐,不备酒筵,不发讣文,而以经单代之。
顺治帝顺治亲往襄王府去祭奠自己的胞弟,面对着身披黑纱悲泣不已的董鄂氏好言劝慰了几句。董鄂氏在“吉祥板”(即灵床)前又勾动了哀思,恸哭不已,成了泪人儿一般。看着哭得如梨花带雨般的心上人,顺治好生心疼却无从安慰,不过他内心深处却掠过一丝快乐。博穆博果尔突然薨逝,生母懿靖大贵妃哭得肝肠欲断,断断续续地向顺治哭诉着:“皇上!你兄弟他……他死得冤哪!他……他……他竟是悬梁自尽的!不信,您看他……这脖子上的血痕!”
懿靖大贵妃似乎要与顺治过不去,哭喊着,拉着顺治的衣襟来到了“吉祥板”前。博穆博果尔自己还没有子嗣,正由兄长和硕承泽亲王硕塞之子为其“开光”——即由死者孝子用筷子夹着一团棉花,蘸上清水为死者擦洗两眼周围。博穆博果尔原本白皙粉嫩的面庞已变得乌紫发暗,眼球突出,舌头外伸,神情甚为恐怖。博穆博果尔身着丝绸面料的寿衣,有蟒袍、补褂和内衣,内絮棉花。头戴嵌着串珠的寿字和红宝石等装饰的小帽,足蹬朝靴,底绘莲花。身上盖着杏黄色的“陀罗经被”,上面有用朱砂书写的梵文“大悲咒”。王府的主要成员,如王爷、福晋、大福晋等在弥留之际,寿衣、寿棺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棺材多是上等的木料,如金丝楠木、黄柏、紫杉之属。襄亲王死于非命,但王府的差役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在北京城里买到了一副上好的黄柏棺材。里面放满了殉葬殓物,有翡翠搬指、鼻烟壶、白玉别子等等,占满了尸首旁边的所有空间。可再怎么排场,也掩盖不住这丧事的悲哀气氛。
大贵妃凄惨地哭喊着:“儿呀……你,你睁开眼看看哪,皇上,皇上他为你……做主呀!儿呀,你不该去得这么早呀!白发人送黑发人,天神,你为何要这般惩罚我?”
顺治的脸色变得惨白。他隐约感觉到,博穆博果尔因自己而赌气自缢身亡,倘若不是自己与乌云珠有染,倘若不是前两天大怒之下掮了他一耳光,唉,我不杀伯仁,可伯仁却因我而死!顺治有些愧疚,连忙移开了目光,博穆博果尔那死不瞑目的样子实在令他心惊肉跳!
过后不久,礼部按孝庄太后懿旨收养董鄂氏为干女儿,接入后宫,并向皇上本奏,将择吉日于七月底册立董鄂氏为贤妃。皇上以襄亲王薨逝未久而不忍举行,谕礼部改在八月择吉册妃,这样,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顺治皇帝亲政之后,在其母孝庄皇后的帮助下,他整顿吏治,注重农业生产,提倡节约,减免苛捐杂税,广开言路,网罗人才,在各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他为巩固清王朝统治做出了贡献,初创了清王朝走向强盛的新局面,为康乾盛世打下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