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就是我们家的厨房事务长
“花儿,我给你们买了一口搪瓷炖锅。”
“好,谢谢妈妈。”
“我已给你们炖好了一锅老鸭汤,你到车站来接我一下。”
“妈妈,我们知道自己买东西来炖,你这么远端来,多累呀!”
“我都炖好了,你就只管来车站接我就行了。”
每当走近厨房,拉开冰箱时,都会发现里面有婆婆刚买来的新鲜的肉;拿起一袋盐往瓶子里装时,我知道那袋盐一定是婆婆买来的;打开泡菜坛,里面有婆婆才泡进去的辣椒。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泡菜,一年四季,什么时候该往厨房里添加什么,婆婆比我们小两口更上心。厨房里的锅、泡菜、装作料的盒子、电饭煲、电磁炉都与婆婆有着关联,即便是婆婆已去世几年,我再走进厨房,依然能在厨房里找到婆婆的印迹。
厨房,对于我来说,就是回忆婆婆的最好地方。
时至今日,我依然喜欢在星期天的上午,一个人去买菜,然后回来慢慢洗肉,洗净血水,丢在锅里,大火熬煮,小火慢炖,低头洗菜,写好菜谱,一个人在厨房里洗切蒸煮,独自回忆……
对于婆婆来说,厨房是她的一方阵地,管好厨房,也就管好了我们的胃。
所以每隔一个星期,她都会来视察我们的厨房。而每次,她过来之前,都会打电话问我们想吃什么菜,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蔬菜、三线肉、排骨、瘦肉、鱼等食物,再和公公一起,把菜给我们提过来。每次打开门看到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我真是于心不忍。
只能跟婆婆说:“妈妈,我们知道买菜,您就不用这么远给我们提来了。”
婆婆反倒说:“你们一天上班早出晚归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去买菜,就
是晚上回来了去买,都买不到新鲜的蔬菜和肉了,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我们那边的菜比你们这边便宜,还新鲜,也就是顺带着给你买点。”
说是顺带,一带就是全包揽的架势,为你买厨房里所需的一切东西。盐快没有了,醋快没有了,或是菜油快没有了,过几天,这些东西一准出现在我家厨房的灶台上。
在我的记忆中,婆婆在世时,我的婚后十年,没买过一次菜油、麻油等所有的油盐酱醋,婆婆成了我家的饮食总管和运输大队长,总是从离我家一小时路程的地方,为我们搬运食物、生活用品过来。婆婆像一只低头走路的蚂蚁,一直慢慢地,但执著地关心着儿子儿媳的生活,默默地做着她想做的事情。
印象最深的一次,接到婆婆电话:
“花儿,我给你们买了一口搪瓷炖锅。”
“好,谢谢妈妈。”
“我已给你们炖好了一锅老鸭汤,你到车站来接我一下。”
“妈妈,我们知道自己买东西来炖,你这么远端来,多累呀!”
“我都炖好了,你就只管来车站接我就行了。”
也许看到这样的对话,好多人都要觉得我婆婆真傻,那么老远端着一锅汤过来,不累吗?
请不要这样想我们的妈妈,老人家的心意足以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温柔相待的人存在。那个人可能是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也有可能是你的婆婆。
当我们粗暴地被别人对待,然后又粗暴地对待别人时,我们陷进冷漠的世界,婆婆的那种温柔善良,那看似憨态可掬的心,却让人感到温暖。
可想而知,婆婆端着一锅汤,在公交车上一路颠簸,要注意汤水不能洒出来,下车还要走十分钟的路再转乘下一趟车。我仿佛看见,她佝偻着腰,端着锅,走两步歇一步,还时不时擦下汗水,然后用手绢按着呼吸器,咳两声,重重地喘两口气,然后继续走路去车站。我知道,如此的受累,对她的身体并不好。可是我依然顺着她,默默地接受着婆婆的关怀。
对她自己付出的一切,婆婆总是轻描淡写。
在车站,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婆婆,脸上有汗珠挂着,脸庞红彤彤的,看见我和东迎上去,她满脸堆笑。东将锅拿过来抱着,我小心地搀着婆婆,嗔怪她:“妈妈,以后别再干这样的事了,我们知道自己买东西来炖,你这么远端过来多累啊!把您累坏了,怎么得了?”婆婆只是呵呵地笑,不时用手绢捂着金属器咳两声,仍然是走两步歇一步的。我估计那锅汤连锅带汤起码有七斤重,而婆婆的体重不足八十斤,且她仅靠一根金属器插在气管上帮助呼吸,在别人看来轻而易举的事,在她,就完全属于很重的体力活了。
我一边心疼婆婆为我们操不完的心,一边也不忍拒绝婆婆对我们的关怀,我知道这是她关心儿子与儿媳的方式,我如果拒绝了她的关心,她会很难过。
虽然我不是啃老族,可是那些年我一直对她送来的东西照单全收,这反倒让婆婆为她的辛苦得到了承认而高兴。
后来看日本作家池波正太郎写的《食桌情景》一书,《在旅行食记》一章中她写道,在旅途中总是可以碰见很善良真诚的老婆婆不仅为他提供了美食,而且最后算账时只收极少的钱,池波要多给些钱,都要费很大的工夫,老婆婆才肯收下。他因此感慨:“有老人家真好,老人家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可是在池波家里,他却并不让自家老母亲安稳地颐养天年。因为他总是对母亲和妻子这样说话:“我年纪也渐渐地大了,有些事也会愈来愈力不从心,所以从今后我们三个老人家不携手的话只会一起倒下去!你(母亲)虽然已经七十了,但要是因此就过于松懈的话也不行,要是你不继续努力振作的话,对我而言也会是个沉重的负担。”他的母亲不怒反喜地说:“好啊!我到死都会努力振作的啦!”因此,池波家“只要有去买东西或是其他需要外出的工作,我都尽量麻烦母亲,这样做母亲似乎反而比较开心”。
看到这里,我会心地笑了。池波正太郎对母亲可谓用心良苦,他让母亲去承担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尽管对于母亲来说都是体力活儿,可是母亲也愈加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让自己精神不倒地活下去。而我们对拖着一身病体的婆婆,却从不拒绝她为我们买这买那的原因,也正是基于此。也许,照顾我们的胃,也是她好好地活着的一个最重要的希望,她希望看到孩子们好好的,她希望看到儿媳身体棒棒地为她添孙子,她希望有看到孙子的那一天。
每次当婆婆把一篮子菜提到我家厨房,我做出一桌美味时,婆婆虽是不能进食,可是会坐在桌子边,一边问这个鱼新鲜吧,这个空心菜很嫩吧,我一个个地回答,看着她心满意足的笑容,似乎能看到她甚至有种扬扬得意的心情。我在心底也暗暗地笑。我想,婆婆也是靠这个支撑着她的生命,她是能为这个家作贡献的人,她的病体并没有拖累家人。
暗藏着我和婆婆共有秘密的地方
依然记得婆婆对我说:“有时在厨房里,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神气的导演。菜板上的每一种菜,就是我的一个演员,我让青椒红椒搭配牛肉丝,我让金针菇缠绕肉排骨,我让肉泥隐藏在茄子洞里,我像一个导演一样仔细地安排着我案板上的各个角色,当然,它们的命运也全在我手里。”
厨房是我婚后喜欢的地方。这跟很多女孩子不同,有好些同事都告诉过我,她们初次去婆婆家的经历:为了避免今后长期在厨房里做事,她们在洗碗的时候会连续地“不小心”打碎几个碗,或者故意把沾满水的蔬菜丢进热辣辣的油锅里,看见溅出来的滚油,然后尖叫着跑开,用这样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真的不会做事。有些婆婆心疼几个打碎的碗,或者实在看不惯她咋咋呼呼、毫不利落的样子,然后以后都懒得叫她进厨房了。女孩们扬扬得意地说:“这个方法真的很管用,然后我就可以坐在客厅嗑瓜子儿,看电视,想干嘛干嘛去喽!”
我是从娘家只会炒空心菜开始嫁给东的,那时的我除了会炒一些简单的蔬菜,其余什么都不会,可是婚后的自己,却乐此不疲地围着灶台转,心甘情愿地在家人聚会时,做一大家子人的厨娘,甚至觉得那简直是我的荣幸。
婆婆并没有手把手地教我做菜,我是在东的“圈套”下学会的。东小时候非常自立,公公在部队,婆婆一人带着东在身边,东就总是乖巧地帮妈妈做事,学会了很多。当东和我结婚后,他就先教我炒回锅肉,我这个傻女人也便心甘情愿地“上当”了,津津有味地照本宣科,学得很是努力。每每我上厨,端出来做好的菜品,东都要在尽情地享受之后,表情夸张地说:“炒得真好吃啊!”每当看到他乐滋滋的样子,我那小小的虚荣夹杂着强烈的满足,催我更加奋进,于是不知不觉就上了东的“圈套”。他也乐得从前台主厨转身而成资深顾问,而我便乐融融、傻乎乎地从一无所知的“小二”摇身一变成为美丽厨娘,并且乐不思蜀地喜欢上厨房这一阵地。
谈恋爱时,厨艺太差,还上不了场面,每次去婆婆家,都只有在厨房里做个小打杂什么的,当不了“大厨”,都是姐夫上灶,做一桌好吃的,让大家共享,那时的我多么嫉妒他,众星捧月般,围着他转,而他像个大统帅一般,在厨房阵地里挥斥方遒,指挥着我们为他准备葱姜蒜,或是把鱼洗净,把肉切成细条儿。
这种感觉竟让我非常羡慕,做指挥官多棒呀,哪怕只是三尺灶台。而女人涉足美食,有人说“有为粉饰面子投身厨界的,有因生计之苦绕于锅台的,也有受感情牵绊寄情于美馔的”。可是在我,那就是一种天然的喜爱。
也许对厨房有着天生的敏感神经,我喜欢将厨房化作一块非常自我的魔幻圣地。
墨西哥女作家劳拉?埃斯基韦尔在《恰似水之于巧克力》一书的序言中写道:“在我生命中最初的光阴,是在我外婆、我母亲家厨房的炉火旁度过的。我看着这些智慧的女人,在进入厨房这块圣地之后,如何摇身一变而成为女修士,成为炼金师,摆弄着水、风、火、土这组成宇宙的四大元素。”看到这里时,我酣然地笑了,这是对厨房多么准确的说法!在厨房里,温暖的火炉旁长大,闻着那些洋葱的味道流泪,身上黏满巧克力、奶茶的甜香,渗着香浓的奶味。可以想象,在那样的午后,在一个炉火旁的摇篮里,睡着一个打盹的小女孩,丝丝的金发在阳光下发出鱼鳞般的光泽散乱地搭在脸上,嘴角有微微的梦涎流出,这样甜香的梦里,想必一定混合着食物的味道。
也许我并没有这样对于厨房的最温暖的记忆,可是当我做了别人的老婆,我不能说疯狂地爱上了厨房,可是至少我喜欢待在厨房里。每次走到厨房做菜,总是能让我产生许多联想,会给我一个思考的空间,甚至给我许多写作的灵感。
所以时常只有我和东两人在家时,我总是非常享受做菜的过程,一边洗菜,一边记录脑子里不断冒出来的新词儿新事儿,还有朋友建议我弄个录音机在厨房里,这样可以一边做菜,一边说话记录,两不误。
我很乐意看到东吃我做的菜时,心满意足,大口嚼着,非常快意的样子。而在婆家,我更不会偷奸耍滑地认为躲在一边嗑瓜子,二郎腿翘得老高看那些嘻哈电视,像个客人一样坐在一边比较幸福。
也许正是因为我热爱厨房,厨房里不仅可以变出可口的美味,还是可以将记忆美化的地方。
每次我们婆媳都会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聊天,对于如今婆婆没在我们身边的日子来说,那样的记忆让我觉得简单的幸福在厨房里触手可及。
我一边低头撕着番茄皮(绝对不要将番茄放在热水里去烫皮),一边和婆婆聊天,锅里正沸腾着筒子骨头汤,添加姜、花椒,将葱切成段备用,将番茄在锅里炒烂,然后一点点添加到汤里,大火烧开,再用文火细炖。你的每一个步骤都令锅里的味道在一点点发生变化。难道你不觉得神奇吗?
当然,我们还一并将细心、爱心、想象力,通通放进白瓷的炖锅里,起锅后,洒上一点小葱,把一道一道普通的菜肴变成了美味。这样想来,除了厨娘,还有什么样的角色能让女人们如此呼风唤雨呢?我真的就变成了天然的炼金师、魔法师,真是好不痛快!
而当现在我已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中年女子,在挽起长发,做了别人十几年妻的时候,我依然喜欢围着自己干净的彩色条纹围裙,在自家的厨房里,将一根根葱清洗干净,将一个个土豆切成长短合适的细丝,将一个个红辣椒装点在每个盘子里,悄悄地等待它们变幻容颜的那一刻。
依然记得婆婆对我说:“有时在厨房里,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神气的导演。菜板上的每一种菜,就是我的一个演员,我让青椒红椒搭配牛肉丝,我让金针菇缠绕肉排骨,我让肉泥隐藏在茄子洞里,我像一个导演一样仔细地安排着我案板上的各个角色,当然,它们的命运也全在我手里。”
我非常喜欢婆婆这段非常文艺的厨事解释。当那些没有温度的食材,在炽热的火上,烧煮蒸煸之后,仿佛它们的人生拥有了新生的力量,被花枝招展地摆在青花瓷盘里,妖妖娆娆地成为一道道精致菜点。那时,我心底的快意与自豪不亚于拥有一座城池,我仿佛有了国王般的指点江山的豪气和临阵不乱的满足感!
我喜欢劳拉在序的末尾,说:“在厨房里没有虚掷的光阴。”而我在中间加了“女人”两个字:“在厨房里,女人没有虚掷的光阴。”厨房里的光阴是有回报的。
劳拉说:“在我的生命中,男女之间这种充满爱、激情与张力的结合,诞生出了果实。”在厨房里,我们也正是可以找到这种充满爱、激情与张力的力量。
很多女人并不喜欢厨房,她们觉得厨房不但不具有魔力,而且极具毁灭的意义,厨房里的烟熏火燎、油烟烹炸,会将一个可爱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变成一个蓬头垢面、不思进取的黄脸婆。很多女人以为日日混迹于厨房的女人就是从厨房里出来进入公司的格子间里,都会从她的身上闻到浓浓的油烟味,如果近到跟前,也许还会闻到她手上沾染的鱼腥味,更或许从她的发丝里隐约闻到椒麻的花椒味。如果看她的手,则会发现一道道深深的如刀刻般的横七竖八的掌纹,甚至可以从她的指甲缝里看到黑黑的尘垢。
以我结婚十几年的经验来看,我日日出入厨房,并没有将自己变成可怕的“厨娘”。就是现在在厨房里做饭,我依然保持着将笔记本电脑搬进厨房的小桌子上,然后放上豆瓣音乐,一边听歌,一边做饭的习惯。这样做饭,就是一个人在厨房里打转,也是非常美妙的事。
谁都需要一种生活的情怀,我始终相信拥有生活情怀的人,就是怀揣着秘密武器,与别人过一样的日子,却可以活得不一样的人。也许,我和婆婆都有这样的力量,它让我们娘俩发现了厨房的魔力,以至总是沉迷在厨房里久久不愿意回归。
香港作家欧阳应霁在他的自我介绍中总是引用他老师送他的几个字:“贪威识食练精学懒作为下半生做人宗旨。”在欧阳应霁的书中曾看到他解释这句艺术论老师送给他的八字箴言:“用尽一切机会一切形式表现自己独特的创作理念,此为‘贪威’;懂得如何被影响如何不被影响,如何吸收如何消化如何发挥,此为‘识食’;如何绕过重重障碍,不走人家的老路,爽快利落,另辟蹊径,此为‘练精’;至于‘学懒’,就是在大部分汲汲营营忙得一头烟之际,你却有自成一家一派的闲。”
在这里,我最想提的其实是“学懒”,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觉得忙碌得根本没有时间做饭,做饭太过浪费时间,用这个时间也许我可以查更多的资料,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搞创作,做这么低级、随便找个没有文化的人都可以做的事,根本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老实地说,在三十岁之前,我也是个极度疯狂的工作狂。将儿子放在妈妈那里,常常加班工作到深夜,那时的自己做着一家企业的管理部部长,分管公司的人力资源、行政、企管等工作,部门分管范围非常大,而我自身的责任心又让我对这份工作必须做到尽职尽责。甚至有时晚上会悄悄地睡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为了查保安的考勤,在凌晨三点起身,去看保安是否在门岗睡觉。下大雨时,公司仓库漏雨,会在深夜接到电话时,立马起身打的去公司帮助抢险。
这样的我,自然无时间做更多的家务。而及至三十岁之后,当我自己创业有了更多自己的时间,我开始爱上了厨房事业。
很多女性对于劳动之事,并没有天生的喜好,而要让她们与我们传统的母亲一样,为了家拼尽全力地亲力亲为,已是现代职业女性很难做到的事。可是我很遗憾地告诉她们,当她们将自己的胃交给了外面的餐厅,将自己的胃交给了餐厅里能制作美味的厨师,也许少却了繁重的家务,可是也失去了亲自制作食物的力量。这样的力量会让你变得柔软,变得柔和,在制作食物的过程中找到妥协、柔和的力量,在为家人以及自己制造美味的过程中变得温柔与体己,在与家人共进晚餐,看着儿子和老公吃得特香的时候,你会感受到无论在哪家富丽堂皇的餐厅里,都找寻不到的让美味与绝佳的心情并驾齐驱的感觉。
婆媳的交谈总在厨房中进行
我们婆媳从没有正式地一人来一杯茶,或是各捧一杯咖啡,非常优雅地坐在那里聊一下午天,但是厨房却成了我们敞开心扉的好地方。一边择菜,一边切肉,一边聊天,空气里有肉香、蔬菜的清香、泡菜坛的老酸,混合着真正的生活的味道。这里,是我们的私密阵地,不担心有人来打扰。
当我们婆媳俩都发现了厨房的魔力时,我们也乐此不疲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轻易不会让位。
婆婆总是与我在厨房里并肩“战斗”,也在厨房里和我有说有笑,她从不对我指指点点,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法和程序,她从不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我。也许,这便是我与婆婆没有矛盾的最根本的原因。她懂得为我保留应该有的空间,对我或者我的小家庭的事从不插手干预。我想,这与婆婆一直读书看报学习的习惯有关。婆婆是20 世纪60 年代的中专生,尽管生病多年,很少出门,但是一直保持着看书的习惯,电视上的新闻节目也是她的最爱,关心外边发生的事,让她从不落伍,也不自闭。所以当我知道家里那台21 寸的电视坏了时,我跟东提出,我们为婆婆买台29 寸的电视机。当时一台29 寸国产电视机得接近4000 元,而我和东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都没有3000 元,可是我义无反顾地要为婆婆买电视机,也许平时不在家的儿女们,只能用电视给予老人一些陪伴。
电视直接让商家给婆婆送去的,我们一起在家等着收货。到货时,东帮着组装,又问婆婆看电视的习惯,将所有的频道为她调好,当婆婆拿着遥控器随意地换台时,我看到婆婆的脸上分明写着“幸福”二字。
婆婆也不是个喜欢说浓烈话语的人,对我们的付出,她看在眼里,也没有和我们过多客气。
只是过了不久,一次我和婆婆在厨房里做饭时,婆婆对我说:“花儿,其实我知道买电视是你的主意,我心里都有数。看到儿子娶了你这么好个媳妇,我真的很开心。现在我天天看电视,或是关电视时,都会想到你们。你们真的送了我一个很好的礼物。”
我微笑不语,她懂得就够了,我们的点滴孝心何足挂齿。对于我们来说,父母健在,有机会尽孝,已是我们做儿女最大的福气了。
我们婆媳从没有正式地一人来一杯茶,或是各捧一杯咖啡,非常优雅地坐在那里聊一下午天,但是厨房却成了我们敞开心扉的好地方。一边择菜,一边切肉,一边聊天,空气里有肉香、蔬菜的清香、泡菜坛的老酸,那是真正的生活的味道。这里,是我们的私密阵地,不担心有人来打扰。
虽然婆婆的气管上插着铁管子,说话嘶哑费力,可是这一点都不影响我与她的交谈,她那沙哑的声音我能听得非常清楚。也许我与她的确有前世之缘,不管我是与她通电话,还是与她面对面地说话,我们之间的交流从来都没有障碍。
就在今天,写这章时,我看到这样一句话:“拥有一颗柔软的心,会让我们变得如一朵棉花一样不易受伤。”我自认为在我家的厨房里,我早已修炼了一颗柔软的内心,这样的柔软让我应对来自外界的风雨自有它无尽的免疫力,也自有不可摧毁的力量。
而我总是说,厨房是我与婆婆共同的阵营,也许我不是一个懒惰的媳妇,让婆婆对我这个能干的媳妇总是夸奖。人前人后从无斥责,我们总是在厨房里一边谈笑,一边商量着今天要做一桌什么样的菜出来,共飨外面坐一屋的家人们。
这个猪肝,用泡椒来炒;这个牛肉,用来红烧;这条鱼码上盐,用来清蒸;这块肉适合做粉蒸肉;番茄来炖排骨汤;还有豇豆用来凉拌,藤菜用来清炒。婆婆再亲自上阵,做茄饼灌肉,一桌美味,只等待开席。
而我们娘俩不仅有条不紊地准备,更像闺蜜一样尽情地说着体己的话。我会给婆婆汇报近期的工作情况,婆婆会跟我说她家阳台上花花草草的花开花落,说她对姐姐的担忧,说近日与公公有些不和,说舅舅他们一家会在什么时候到家来玩,到时打电话让我们一并回去热闹一下。
在厨房里,我们说过很多话。甚至很多重要的消息,都是在厨房里发布的。当我的爸爸决定为我和东买房子时,我是在厨房里告诉婆婆,我们就快有新家了。当时婆婆手里拿着锅铲,也忍不住高兴地扬着锅铲说:“你爸爸动作真够快的。真要好好谢谢他们。”
我们的家是我的父母撑起来的,父母对女儿没有自己的房子耿耿于怀,可是,他们不像其他父母,非要男方买房才让女儿出嫁,我的父母知道东家的情况,他们善解人意地从不提过分的要求,他们能帮女儿女婿一把就尽己所能地帮助我们,哪怕自己省吃俭用,也要给我们一个温暖的家。
在装修厨房时,我在厨房里做了许多柜子,我知道以后这间屋子对我会非常重要。柜子里会摆放漂亮的餐具,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会被我擦得发亮,我和婆婆的“会谈室”一定要装扮得生动且让人自在。我知道以后在厨房里,当红烧肉的肉香、蔬菜的清香,还有油水混合,在锅里发出“嗞啦啦”的响声,同时刺激我们的味觉和听觉的那一刻,厨房里那看不见的仙人就会在一起合奏出最动人的厨房圆舞曲。而我与婆婆便是那听到节奏应声而和之人,我们低声细语,将甜蜜的话语穿透食物的馨香,任它香飘飘地在厨房的空气里四处溢荡。
在朋友中间,我们是最早买房搬进新家的。现在我们依然住在这个有着十年历史的房子里,这个家让我感觉无比温暖,我从未羡慕别人搬了一次又一次的家,家在我眼中,就是温馨的代言,不在乎房子有多少平方米,不在乎装修有多豪华,而我最在乎的是:家是否有个遮风避雨的屋顶,是否有家人团坐餐灯前的温暖晚餐,是否有家人彼此间的轻声呵护与问候。对于我来说,家仅需一个屋顶,屋里有一方厨房,有一个漂亮的餐桌,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说笑,如此简单而已。
每当节假日,婆婆总会把我们和姐姐一家人召集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对于我来说,那就有很浓的家庭仪式感,大家有说有笑地在厨房里做菜,然后围在一起吃饭,把酒换盏,饭后收拾完餐桌,姐弟两家四个人坐在一起打打麻将,或是打打川牌。公公到外面茶馆去和他的老伙伴们打牌,婆婆则总是守在我们旁边,一边看电视,一边看我们打牌。那一刻,一个平凡家庭的小欢乐就在房间里四处飘荡,我认为的幸福也便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