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王敦突然扬了扬手,对身后的士兵道:“传令下去,原地后退三尺!”
严谨的队伍应声后退,山谷间有寒风呼啸而过,凌厉而猛烈。一切整顿过后,方见他下马跪地,一字一顿道:“正值佳节,竟不知王爷亲临此地,臣有罪。”
司马睿随口道:“王大人多礼了,本王只是随意出来走走,无需通知地方官吏,起来吧”
“听闻王爷来了江淮,处仲特意前来迎接,扬州百姓早就渴望一睹王爷风采,请王爷到府中一叙。”
“王大人将扬州管治的井井有条,本王甚是欣慰,昨日康城传来加急文件,看来是没时间前往扬州了,劳王大人费心迎接了。”
看似不经意的回答,使得王敦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接着又道:“二王子眼下就在扬州,夫人说他也不知怎么染了疾病,王爷不妨前去看看,臣可不知他的病究竟如何了。”
这场暗波汹涌的对话,使得孟央心里一紧,王敦眼中深藏的阴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可是司马睿仅仅轻笑一声,开口道:“司马裒如今的身份可不仅是我琅邪国的二王子,更是王大人未来的乘龙快婿,本王相信你与襄城皇姐定会好好照顾他。”
紧握剑柄的手微微用力,王敦的语气已经不由得低沉下来:“臣还有一事请教王爷。”
“哦,王大人但说无妨。”
“臣与茂弘随王爷南渡健康以来,边关江城一直由我王氏家族领兵镇守,为何前些时日庾氏一族的兵马突然传来懿旨,先是囚禁了臣的几个副将,接着将他们斩杀,江城的防守更是交给了庾大人之子负责,此事处理的甚是利落,臣竟然没有得到风声,王爷是否应该给臣一个交代?”
“本王顾念多年情分有意饶你一命,你倒跑来问本王要交代?王大人手下的副将镇守边关期间饮酒作乐,士风荒靡,导致外敌趁机而入侵犯我江城百姓,这般放肆的狂徒难道不应该处死吗?”
司马睿似笑非笑道:“本王倒要问问王大人,这几月边关防守这样松懈,王大人都在做什么!据说是沉浸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怒而威的话语,使得周围人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倒是王敦不甚在意的笑了几声。
“他们镇守江城多年,跟着臣出生入死,将满腔的热血洒在那荒芜之地,且不说王爷是否亲眼所见他们违反军纪,即便真的如此,我王敦带出来的副将也不应死在庾氏一族的手里,难道不应该将他们交给臣来处置吗?王爷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默许庾大人之子斩杀臣的副将?王爷应该知道,一步棋走错了,接下来便是步步错。”
话音刚落,赵亚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直直的指向他:“放肆!王刺史竟敢这样对王爷讲话!”
“赵亚,退下。”司马睿随意的摆了摆手,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王大人是爱将之人,本王自然能够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本不需要向你解释,但本王不希望与你产生隔阂,回去问一下自己的族兄王衍大人吧,正是他向本王告发了此事,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只有他最清楚。”
话已至此,王敦总算明白了一切,荆州刺史王澄乃是王衍的亲弟弟,不久前王澄死在自己剑下,他本就对自己掌控王氏一族不满,眼下必定怀恨在心。而王衍与庾氏一族的庾敳向来关系密切,这个卑鄙小人,趁着自己松懈,先是向司马睿告发了守城的副将,又联合庾氏一族夺守权利,一旦兵权到手,下一个被斩杀的便是他王敦吧。
在这场正在上演的戏码里,看似无辜的司马睿又担任着怎样的角色,归根到底,他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如今,江城的兵权恐怕落到了王衍的手中,他也只有身边这有数的精兵在手,王氏家族大权的旁落,带给他的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王敦细想之下一切都已明了,他向来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从不肯任何人有负于他,心里压抑着即将迸发的怨气,在这一刻仍不忘提醒自己静下心来,他记住了与王衍的仇,记住了与庾氏一族的仇,其实心里最恨的人便是他司马睿!
“为什么?我已经说过将王氏一族的兵权交给王爷,为何还要逼我?”
司马睿不经意的笑了笑:“本王听不懂王大人的意思。”
王敦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马车,一动不动的望着:“王爷想鱼与熊掌兼得?世上没有如此公平之事。”
“哦?王大人所说的”公平“本王并不需要,你忘了,我是琅邪王,本王想要的东西都将得到。”
这便是极度自负的琅邪王司马睿,但事实确实如此,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必将得到,只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琅邪王。如今的王敦已经输了,可他仍不忘最后给他一击,彻底的毁灭他最后的希望。
“王大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倘若这两者自愿回到本王身边,岂有不要之理?”司马睿望着他笑的风轻云淡,却是彻底摧毁了王敦的理智,自愿?她的梦儿是自愿回到他的身边?从没有一刻,他的心疼的无法呼吸,眼睛里都是血红一片。
他知道她就在马车里,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他的心就如同沸水一般煎熬着,滚烫着。他已经输了,不在乎输的多一点,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那辆马车,那安静的帘布仿佛格外厚重。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梦儿,你出来!”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睛爆红出血丝,突然抽出腰间的湛卢剑,直直的指向不远处的马车:“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骗我!”
同时之间,赵亚等人纷纷抽出长剑指向他,随着等着司马睿下令。
可是司马睿并未有任何的命令,而是神情自若的轻笑一声:“王大人逾越了,马车里只有本王的琅邪王妃,从来没有什么梦儿。”
仅仅一帘之隔,孟央的眼泪早已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这一刻她是这样的害怕。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始料未及,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如果此时出去,王敦必死无疑,她只能蜷缩在这马车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