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黑暗,死寂。夕雨凌身处一片漆黑之中,污浊之气弥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她看不清任何东西,四周皆是望不到边的黑暗,只能摸索着前行,走了几步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人,转过头,一白衣男子立于她身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那白衣男子向她招手,示意她到他身边去。夕雨凌只觉得那男子是如此得熟悉,不知不觉慢慢向他走去。
男子笑了笑,如清风明月一般的双眸中是那永恒不变的温和,"雨凌……"他唤了一声,声音如轻烟如流岚,缠绵于身旁。
夕雨凌抬头,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曾这样唤过她……那个人……是他吗……
男子手上幻出了一枝血红色的花朵——曼珠沙华,长袖一挥,原本污浊黑暗之地刹那间变成了一片一望无垠的血色花海,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旁边是一条血黄色的污浊河流——忘川河,河流之中是那浮沉千年的亡灵,不断发出痛苦不堪的悲鸣。夕雨凌呆呆地看着四周,"这是……黄泉?"她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男子立于血色花海之中,微笑地看着她,"雨凌……我在等你……"
夕雨凌觉得脸上有少许湿润,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她怔怔地看着那白衣男子,心中不断涌出的悲痛与酸楚,淹没了心,"清……"她道了一声,声音沙哑不清。男子笑了笑,拿着自己的衣袖仔细地替她擦拭泪珠,好像是在呵护一件珍宝,眸中尽是温暖。他摘下了一枝曼珠沙华,别在她的鬓边。
白衣男子的身上溢出了许多光芒,他低头,好像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消散,无奈道:"雨凌……时间快到了……我就在这里……"他指了指身后的曼珠沙华,"亦或是……在这里……"他指了指夕雨凌的心。
夕雨凌泪眼朦胧,愕然抬头,看了看白衣男子,心中不由得一痛。白衣男子慢慢消散,随风消失……夕雨凌伸手一抓,好像是顺带出了什么,她一抓,只抓住了一抹破碎的光芒,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碎光,心中抽痛,不禁哽咽出声,"清……你放心……不管……不管有多困难……我都一定会把你带回来……"四周景色迅速崩裂,回归到那一片黑暗,污浊。
……
"唔……"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支鲛人烛在静静燃烧,夕雨凌双睫微颤,好像是挣扎着的蝴蝶,挣扎于烈火之中,随时有可能被火焰吞噬!
"凌?"
她一惊,双目睁开,似乎是被吓得不轻,她呆呆地看着屋顶,刚才是……梦……吗……她捂住胸口,心中仍有痛楚。
"你总算是醒了。"晴幽拾起从她额头滑落的帕子。
"唔……"她额头有些痛。
"你昨夜一身酒味丑时才回来。"晴幽洗了洗帕子,"你喝了多少?很久没有见你醉过了。"他拧干了帕子,递给她。
夕雨凌愣了愣,她不是在城楼上和慕玄喝酒吗?怎么又回来了?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太奇怪了,难道是他把她送回来的吗?"我回来的时候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没有看到,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门前的石阶那里,而且还一身酒味。"
"这样啊……"怎么回事,平时千杯不醉,怎么昨天才一壶就醉了?她伸手扶额,试图回忆昨夜的事,但只记得城楼上的事了,再往后想……就是那个梦了……她目光一瞟,"你额头怎么了?"她摸了摸晴幽额头上那点点淤青。
晴幽阖目,指了指墙角,哪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青铜烛台,"你砸的。"夕雨凌窘迫无比,刚才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是扔出了什么……
晴幽那冰蓝色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她都不知道该把脸往哪搁了,她抚着他额上的点点淤青,叹了口气。她掀起白狐毯的一角,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晴幽,"拿着,外敷,很快会好的。"
晴幽挑眉,看了一眼那张毯子,"你在那毯子底下还藏了什么?"夕雨凌:"……"
晴幽起身,扫了一眼夕雨凌,"你把那身衣服给换了。"说罢,挑起纱帘,走出内室。她低头看了看,这身蕊蝶花衣真的有点碍眼啊……
她并没有留意到,她的枕边,静静地躺着一枝血色的曼珠沙华。
……
次日,东方末晞,晨风微寒,碜骨。
一辆马车行驶在街道上,车夫勒转马头,停在霏扇阁前。一青衣女子挑起锦帘,轻踏下车。她站定,看了看门上匾额霏扇阁三个大字然后恭恭敬敬地轻叩了那扇紫檀木门。
良久,大门缓缓打开,晴幽倚在门旁,淡淡道:"姑娘,有何事?"
青衣女子抬头,一惊,银发冰瞳,纯净如冰!她回过神连忙行礼道:"奴婢乃宫中女史碧柳,奉主子之命前来邀请夕姑娘入宫小叙。"她一介女史好歹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也算是见过许多绝美的人儿,但都是埋没在胭脂水粉里的后妃,而如此纯净如冰的人,她今天才见着,就那一眼,洗尽铅华。
晴幽抬眸,"你找夕雨凌?"
"正是。"碧柳屈膝。
"你再等等,她很快出来了。"晴幽示意碧柳随他入阁内,斟了杯茶,自个儿找了个位置坐下,凝神静坐。碧柳正襟危坐地坐在紫檀木椅上,她平时在王宫里也见惯奇珍异宝,但是这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就连宫中也没有多少,而这区区一个霏扇阁用的紫檀木就已经是不可估量,而墙边那些柜子上摆放的宝石也有许多是她叫不出名字来的,而四处的摆设也是精美绝伦,这里的奢华程度跟王宫相比,也毫不逊色!
大厅后的内室中,夕雨凌一袭白衣盘膝坐在镜台前,长发披落。她看了看铜镜中的倒影,伸手扶额,叹气道:"唉……我还是更喜欢以望月朽的身份示人啊……"她拉开一个水楠木匣,里面全是石黛,胭脂,口脂等女子饰物。她取出石黛,将其用水研开,再以眉笔点染,绘出一道弯弯娥眉,远看如山。她以指沾粉,原本那白璧无瑕的脸略施薄粉,常若牡丹。
她看了看镜中那姣美的人儿,暗暗自喜,自己长得还不错嘛……
她取出一只墨玉手镯,玉色重,玉质腻,配以她白皙的手腕,更显得光洁可爱。她拿起玉梳,刚想盘髻,但又思索了一下,随手抽出一根白色云纹发带随意将三千青丝束起。起身,步出内室,来到大厅。
晴幽睁开双目,淡淡道:"好了?"他看了一眼夕雨凌。点染曲眉,双目澄澈,白璧无瑕,风姿卓绝,脸一热,立马转头。碧柳更是呆住了,她终于见到了她家主子口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夕雨凌了,主子曾经说过,夕雨凌白璧无瑕,才华冠绝群芳,在九州大地之上没有一国女子是可以比得上的,就连主子也觉得夕雨凌的本事远在她自己之上。她原本以为她家主子夸大其词,但今日一见,才知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夕雨凌举手投足之间带了一分慵懒,二分不羁,三分脱俗,洁净无尘不受红尘纷扰。白璧无瑕的姿容加以一袭白衣陪衬,跟添了几分惊为天人的韵味。碧柳当然也明白自己身份低微,但和夕雨凌一比,连自愧的余地也没有。
夕雨凌觉得气氛有点怪,又看到碧柳一直在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解地问道:"姑娘?"碧柳神思被唤回,意识到自己那无礼之举,羞愧地行礼道:"奴婢失礼了。"
夕雨凌摆了摆手,"我们现在出发吧。"
"是。"三人步出霏扇阁,轻踏上车。车夫一声清喝,马车就这样,徐徐驶向王宫。
……
马车一路无阻,在宫门前经过三重审查后缓缓驶进王宫。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倒映着日光的灿烂,散发出耀眼的金光。玉宇琼楼,衬托着王族的庄严高贵。汉白玉铺砌而成的宫道,两旁随风飘扬的旗帜,无不显示着风国的辉煌。夕雨凌撩起锦帘,看着这奢华的王宫,低叹了一声。谁又知道这辉煌底下囚禁了多少向往自由的灵魂呢?
马车停下,三人下车。夕雨凌抬头看了看困于高高宫墙中的一片天空,外面世界是如此之大,而这区区十里碧空,何敌万里苍穹?
碧柳走在前面为二人引路,夕雨凌四处看了看,这王宫华贵是华贵,但在她眼里看来,还不如普通人家的一间小小草屋。
"碧柳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晴幽问了一句。
碧柳作揖道:"当然是王后之宫,凤归宫。"
凤归宫掩映于层层梧桐枝叶之中,隐约可见那琉璃瓦的光辉。三人站在凤归宫外,看了看匾额上的三个金漆大字——凤归宫。只不过那金漆已略显暗淡。
夕雨凌从袖中抽出折扇,轻轻摇曳,低吟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及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一拍,合扇,"凤栖梧,凤归宫……"笑道:"果真是凤归栖梧桐!"
跨入凤归宫,入目皆是那茂密遮天的芊芊梧桐,枝叶间不断发出飒飒的摩擦声,平添了几分清幽。三人沿着青石路走着,静静谛听那梧桐与风共同演奏的曲子,宁静怡人。夕雨凌抬眸间恍然间看到了一架秋千,却有些陈旧了,看来是多年未曾摇曳过了。
夕雨凌又看了看四周,虽说这凤归宫是王后居住之地,但是却毫无凤凰之光彩。彩色琉璃瓦流连着秋阳的光辉,散发出的光芒却暗淡无光。朱红的柱子,楠木的门窗,地上的大理石,在黯淡之余透出少许华贵。
夕雨凌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轻叩,"兰泽姐姐?"她看了看周围,宫婢太少了……
"是小雨凌吗?"声音略带疲倦,虽有少许起伏,但还是被无力遮盖。
夕雨凌推开大门,和晴幽一同步入主殿,而碧柳则在殿外等候。二人步入主殿,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即便打开了所有门窗,但还是很难闻呛人。夕雨凌闻了闻这股药味,愀然作色。殿内光线昏暗,透出少许黯淡沉寂。那绛紫色的绸子,可见其荣宠显赫,但不细看,是无法发现那些绸子是多年前早已废弃不用的款式了。隔着重重纱帘,隐约可见卧在榻上的妇人。
宫婢燃起金凤香,药味才散开少许。夕雨凌皱眉,她闻得出来,那些金凤香太旧了,香味早已消失。她们将燃尽的蜡烛重新点上,才看清榻上妇人的容貌。
明明正值风华,却如此枯槁。眼窝微陷,脸色瘦黄,毫无昔日脱尘飘逸,当年的绝色美人只留一张不断衰败的容颜。满身皆是药味,何来昔日那红袖添香?
"咳……咳咳……"咳嗽声不断,兰泽连忙用帕子拭去了嘴角那抹腥红。
夕雨凌看着那张枯槁的容颜,心中一凉。
"小雨凌……好……好久不见了……"她试图展出一丝笑颜,但肺部的剧烈疼痛,还是让她的冷汗不断从额间滴落。
夕雨凌忍住强烈的颤抖,走到榻边,一把抱住了兰泽,双肩微颤,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