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寒,小雪覆檐。翠竹青青,素雪点落竹枝尖叶,窸窸窣窣,竹影袅袅。
孟浅素丝履踏雪,撑青伞入院中,只见檐下男子一身布衣,温炉烹茶。男子眉目如画,墨色渲染,仿佛暖色漫天。
这就是她魂梦相连的人,这就是她愿舍弃一世幸福,无怨无悔为他所用的人,这就是她此生唯一的良人。
风笙抬头,见来人,微笑道:"你来了。"
孟浅素刹那恍惚,收伞,坐在他的对面,莞尔道:"嗯,我来了。"
二人无言,素雪飘零,炉上水沸飕飕,壶盖轻铮,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苼,璟……他死了吗……"孟浅素眸中朦胧,隔着袅袅而升的水雾,似兰烟横江,忽起迷蒙。
风笙抬首,只见雪落如春日飞花,带他重温那年少时光。口中呢喃道:"大抵……"他顿了顿,"我……不知。"
"你怎能不知?"孟浅素似是自嘲道:"人是你派去的,得手后你也该知晓。"
风笙斟茶入杯,自饮,"手下的人就算得手,来信王都也不会这么快的。"他又斟一杯,递给孟浅素,"况且他死了,你不该高兴吗?为何这般忧愁?"
孟浅素接过茶杯,苦笑摇头,"孩提时青梅竹马,你可曾忘却?"寒风拂衣,冷透骨,裘凉鬓沾霜。
风笙默然无言。
那年杨花似雪,飞絮淡淡,他同风璟应孟将军邀请,到将军府上作客,赴宴。
在湖边,见孟浅素身着罗裙碧衣,如碧绦春池渌渌清雅。她笑容纯净,却在第一次见面时便是一副浓厚忧伤,但却是那般自由恣意,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心中一暖,问风璟:"得此佳人应当如何?"
风璟单纯一笑,"珍之惜之,怜之爱之。"
他默默记下,为将那粹白杨花中那娇柔女子珍惜怜爱。
三人就此相识,青梅竹马。
他是三人中的哥哥,而她则是最小的妹妹,他对她,无限包容疼惜,为的就是有一日亲手呵护这朵娇柔的花朵。
他闻孟浅素喜文人墨客,便把自己锁在房中苦读诗书,为的便是与她谈古论今,舞文弄墨,自成风雅。
他闻孟浅素喜简单如画的男子,便褪去一身锦衣丝绸,改着最平凡不过的布衣,为的便是与她踏歌赏月。
他在改变,成了天下人口中那无心名利的逍遥公子。她也在改变,变得心机重重,城府深深,爱摆弄人心,但在他面前,她却不曾改变,还是那时天真烂漫的笑颜。
她说,她想要成为最高贵的女人,不想仰人鼻息,不想为仕家贵族所用。他便将朝堂翻覆,置于股掌之间,为的便是与她共邀天下。
但当他准备请旨迎娶她时,却有人比他抢先一步折了这支娇花,十里红妆,真是倾国倾城!
她嫁作人妇,却因此成囚,不再自由。
他心未成灰,他允诺,
"此生你是我的。"风笙微微侧首,凝视那近在咫尺的人儿,微微一笑:"浅素,对不对?"
孟浅素愕然抬首,只见他眸中脉脉,情愫深种,低呢道:"对啊……我此生是你的啊……"孟浅素起身,撑开伞,立于雪地中,"苼,虽然我很想要那个位置,但我更想要的,是你我他三人同坐湖畔,对花赏到老的日子。"她抖落衣上雪花,转身欲走,"我不希望,你为了那个位置,血刃兄弟。"她咬了咬牙,大踏步离开。
飘渺的雪花落入茶杯中,化作一滴雪水,融入茶香之中。
娇柔似柳的身影消失在霏霏白雪中,雪苍茫,茶已凉,逝去的是时光还是那过去的情谊呢?唯有那三人知晓罢了。
孟浅素缓步而行,眸中一片哀凉。自她嫁给风璟,她与他的情谊也断了。
他假作不识,她假作不知,到底还是要亲手断送了竹马之情。
"现在才想通……吗……"孟浅素低喃一声,空余无限凄凉。
雪落稀疏,轻打竹伞,佳人凄凄,无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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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横天,万里苍穹云纹荡漾成漪,地上积雪仍未消融。
军队入王都,缓缓行进,一路上,媛女出闺望郎君,幼艾排扉望儿归,相思遥遥,一心相系。
至风璟长史府处,军中将士归营还家,举酒同庆,共诉军愁。
夕雨凌和凰暝逸同乘一骑,等闲之人皆可看出这二人身份不凡,女子白璧天琢,男子邪逸无双,如天神临凡。
车至门前,风璟扶着车辕,动作轻缓地下车,却见孟浅素立于门前,服饰丰茸,罗绮华美,正怔怔地望着他。
孟浅素见风璟,连忙收拾面上的失神无礼,快步向他走来,福了福:"殿下终于回来了,等得妾身好苦啊!"她以袖拭泪,眉目间满是担忧悲戚之意,但不论再如何遮掩,也无法掩过那一瞬的失意。
风璟皱眉,"多谢关心。"他转身,扶着兰泽下车,却侧首对孟浅素说:"你放心,你和兄长达到目的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素素。"
孟浅素心中惊悸,脸色刷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风璟。素素是以前他对她的昵称,没想到,他竟还记住这点情分。
"刚才的话,我是说给我认识了十年的素素听的,而不是你,孟浅素。"说罢,他牵着兰泽的手,往府中信步而行。
兰泽回首,只见孟浅素一身华服美衣,却又显得她如此单薄,惹人生怜。孟浅素,到底还是个可怜人。空有显赫身份,钟鼓馔玉,却无一人真心对待,实在是可悲可怜!
"怎么了?"风璟见她驻足不前,问道。
兰泽摇了摇头,又展露出了她那狐狸式的笑脸,示意他不用担心。
风璟微微一笑,食指轻点她的眉心,亲昵如常。
二人并肩入府,兰泽抬首微笑。其实,她比孟浅素,幸运得多。她有一人心,心心相印,无须多言便已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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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璟刚回来没多久,便接到宫中旨意,说是王上宣他觐见。他也只好先把兰泽交给夕雨凌,然后沐汤更衣而去。
夕雨凌当然还是先要带兰泽回医馆所在的那个小院子中,却从未想过江老并未更换过院中陈设,就连她离开时落下的花瓣也还是静静地躺在原地腐烂,只不过又覆上了一层白雪罢了。
"上仙啊,咱们先来讨论一下药废仙身的事儿吧。"夕雨凌懒坐廊中,打着哈欠道:"你也该知道世上只有散尽修为的药,没有废弃仙身的药,不过禁术是有,但是使用禁术的后果你我无法承担,所以只能散去修为。"其实散修为和废仙身区别也不大,只不过前者不要命,后者十分要命罢了。
散修为留仙身可以活到长命百岁,最后和凡人一样死去。废仙身更会恶疾缠身,不得好死。白涵谩境外的兰泽就因废弃仙身招致终年缠绵于病榻之上。
兰泽粲然一笑,"也好,就散修为吧,反正我也不想冒那个风险。"她坐在夕雨凌身旁,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像夕雨凌这样的女子,面对阴谋阳谋,是否是一笑置之?纵然为人棋子,是否依然可以扬眉啸嗷?面对世间百般怨谤眦占,是否还可恣意随心?但谁又可以让她许下承诺,一同吟啸徐行这三千世界?
夕雨凌挑眉,脸不红心不跳地调笑道:"上仙是觉得小女子容貌佳好,所以这般被我迷惑吗?"她的笑容温和中带了些许魅惑之意,引人失魂。
兰泽失笑道:"被你迷惑的是你身边的那个人吧。"她的笑容贼兮兮的,夕雨凌不禁背脊发凉。
兰泽眯了眯眼,抱着她,亲昵如闺中密友,"莺齐飞于天,鱼同游于渊,何苦尔孑然一身?燕燕齐飞,琴瑟和鸣,何苦尔不知此身归何处兮?"
夕雨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从哪学来的?"
"话本子里。"
"……以后不许看了。"
"为什么?"
"……会学坏的。"
"……"
偶然间,兰泽看到天上一群乌鸦……飞过……然后陷入了无语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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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宫墙琉璃瓦碧檐口,九重宫阙华丽庄严,金光流连碎金昭昭,白雪披离。
风璟一身官服迈入风云殿中,回首,四四方方的天空灰蒙一片,如身在囚笼般黯淡无光。
再回首,殿中高坐的那个年迈的男子,他脸色枯黄黯淡,那年炯炯有神的目光已褪去锐锋,空余荒凉芜城。宽大的朝服罩在他身上,似空空荡荡,可见他在消瘦。
风璟踏入空无一人的大殿,跪下翊翊行礼。
风王疲惫地看着他,无力道:"璟儿,你来了。"他费力地招了招手,示意风璟上前,"你这回平定外乱有功,想要什么?"
风璟再度下跪在地,"无所欲。"
"当真?"风王似是灯尽油干,却又锐利如锋道:"你不想要这方寸天下吗?"风王抬起干瘦的手指,轻敲自己坐着的王位。
"既然您也会说这不过方寸天下,如何敌过世间万里河山呢?"风璟静静地看着那已显衰老病态之像的上位者,心中不知是怜悯还是悲戚。
这满堂荣耀尊贵,到底是蚕食他的光华,还是在鲸吞他的自由呢?冠冕加身,是否如枷锁一般?
风王皱眉,满脸褶皱难掩病入膏肓之状,叹道:"你终归不会淌这片浊流。"
风璟拱手道:"泾渭分明,但恋栈之人多了,再清澈的水流也终会稠浊。"
风王无力道:"你果真不喜这黄金台?亦或是我这坐拥江山的位置?"他眸中除了倦怠病态之外,还有点点君王之威,令人屈膝的威严。
"不喜,儿臣性本恋山丘,不喜这功名利禄,所以……"风璟跪下,磕头,"希望父王可以放儿臣离开。"
风王面无怒意也无太多的感情,在为王的历程中,他对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早已信手拈来。
"你是想让你兄长坐上这个位置吗?"
风璟面色一沉,却又释然道:"天下斥斥,兄长必定可以将这万里河山收入囊中!"
风王摧颓道:"罢了,你兄长的能力我也看着眼中,为王,于他这雏凤而言,确实不错。"他起身,身躯似乎伛偻不少,"你可有准备?"他暗指风璟可有离开王都,安然度日的法子。
"儿臣已经准备好了。"风璟跪下行礼,"待风王百年之后,儿臣便会离开。"
风王微微颔首,背对风璟,眸中无神。
"你……璟儿……好好活下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吧……"风王甩袖,示意他退下。
"愿父安康。"风璟再行礼请安,退出大殿。
他临走前,回望那黯淡无光的大殿中那赤立似是空无所有的男子,悲从心间涌出。终究是他的父亲,但也是这风国的君王,实是可怜,可怜。
雪,又开始窸窸窣窣地降下,反复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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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风王赟因病重不治,薨逝,传位长子风笙,于三日后继位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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