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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城各地区的司狱,都已经将绝大部分犯人押送往暗幽山劳作,牢房里空荡荡的。
六扇门众多捕快们,在英明的总捕头的领导下,秉承着和谐安宁的原则,对于有所犯事的人,不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抓起来送往司狱,改为以说服教育为主。
各地六扇门捕快的抓捕率在很短的时间内,急剧下降。
抓捕处被部署在山腰防线,全部精力用在了抓下山的人。
放水行动后,本来就有所下降的犯人入狱量,这下,这个量,骤然被减成了,趋于零。
司狱里的官员、看守、派驻到各个司狱的各处人员,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尤其是司狱里的判罪员。
所有被派驻到暗幽山外的判罪员,都接到了暗幽山总部的一项命令。
那就是,判罪定刑的力度,不能减,反而还要增加。
判罪员们心里明了,这是大人们对小王大人那条告示的直接回击。
最为判罪处的一员,所有判罪员都已经准备好了,无论被送来的犯人是谁,无论犯人犯了何罪,都往重的判,往死里判。
关两个月的,直接二十年;关一年的,直接移送暗幽山总部,这需要抓捕处的押送,正好还可以分散抓捕处的精力;本因该被判关二十年的,直接交给刑行处,让刑行员赶紧执行死刑。
纷纷摩拳擦掌的判罪员们,已经准备好了足够冷酷残忍的面容,来面对到时候犯人们的哀求。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
抓捕处不抓人了,六扇门的捕快也疯了。
以前都是凶神恶煞的逮着人就往司狱里送,现在却整天在街上巡视,遇着有人犯事,竟然堆起笑脸过去,友善的提醒和教育。
这样反常的举动,反而让那些准备有所行动的犯罪分子更加安分了。
谁不是见惯了捕快们的恶脸的,如今看着捕快们的笑面,谁又能笑得出来。
这下可好。
这下可好。
任你判罪员兴致高昂。
但,再没有犯人被送进来了。
抓捕处不抓人,六扇门不抓人…那判罪员判谁去!
判罪处不配合,减刑就得不到实现。
但是,判罪处不配合,王艋就可以让抓捕处和六扇门都不抓人。
判罪处不同意减刑,那么他们也做不到增刑,甚至现在连最基本的量刑都做不到。
减刑,是要让“抓人”、“判罪”、“刑行”、“劳役”这些环节,全部得到减少。
既然判罪这一项,无法做到减少,不嫩实现真正的全面的减刑,王艋的对策就是,直接剔除判罪这一项,让减刑,从“抓人”这第一个环节开始,就直接把后面的环节都掐断。
再没有犯人被送往司狱,那么判罪员就无法判罪,刑行员自然不会对犯人刑行,配役处也不用整天繁忙于犯人的劳役分配。
不要判罪处,王艋也可以实际上实现减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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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九慢悠悠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身上穿的衣服,足以让他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而人们对他依旧带有足够的敬畏,所以远之。
他穿着魂锁大狱的制服。
判罪处的制服。
身为一处司狱的判罪员,他的工作和职权让他在此处的生活无比优越和满足。
他每次回家,都走得很慢。
他在享受这种受到街道两旁的人们敬畏目光注视的感觉。
不仅街上的行人,就连回到家里,他的妻儿仆人,都是这种眼神。
让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高高在上,掌控一切。
只因为他是判罪员,犯人的罪罚轻重,都在他的一句话,一动笔,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一个拍脑袋拍出来的决定。
今日,他想吃鸭子,见着路边正好有一个摊子,好几只泛着浓香的鸭子正高挂在木架上。
他微笑着走过去。
抬了抬下巴,示意店家他要最边上的那只,然后他低下头,一手开始掏钱,一手习惯性的伸出去,等着店家以最快的速度为他包好一只,双手奉上。
钱袋拴得挺结实,他一只手摆弄了很久也没有解开,一直没有掏出钱来。
但是,他的另一只手也一直没有接到那只被包好的鸭子。
他的食指和中指已经夹住了一块银锭,这个时候,他轻轻的松开了手指,银锭又落回到钱袋中,与其他贵重金属相撞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撞响。
吴九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这位站在摊后的店主。
店主嘴角有点不自然的上扬,笑着说道:“大人,对不住了…大人,今日这摊的鸭子,都被…别人定了。”
“被定了?”吴九的音调抬高,“被人定下了,那你还摆在这里,专门引诱我啊!然后告诉我我买不了,我都买不了。”
“耍我啊。”吴九看着店主的眼睛。
他看到店主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或者说是恐惧。
但只是闪过,随后充满他眼睛的,是坚定。
“是的,大人…”店主微微点头说道,随即又觉得此话有些不妥,怕这位大人理解为“是的,在耍你”,赶紧改口,“不…不,大人,真的,不能卖给你了。”
吴九发觉周围有很多人在看。
他转头环视了一圈,也听见有人在议论。
他突然大笑一声,高声说道:“大家来说说理,这位店主…有这么摆摊的吗?”
然后微微抬头,稍稍眯着眼睛,等待着周围众人替他评理,比如符合一下吴九的想法,认为是店主在耍他,而且是专门来耍他,或者是说说在这些鸭子都被人定下后,店主故意还要摆在这里,等着人们去问价,然后告诉大家已经被人定下了,以此来向众人表示,他的鸭子很畅销。
但是,他都快要闭上眼睛了,还是没有听到周围有任何议论的声音。
店主尝试着问道:“大人?”
吴九一下子怒视着店主,喝道:“什么!”
然后他转身看着周围围观的群众,发现大家都静静的看着他。
这一刻,他有一种,众人围着看啥子的感觉。
竟然没有一个人帮着他说理。
一个小孩子被母亲牵着手,开着母亲的腿,稚声稚气的说道:“大人,别人不卖了,你干嘛还要…站着。”
母亲的手紧紧的捏着孩子的手,差点就要握疼小孩。
手心里全是汗。
还好,还好,母亲松了一口气,手也轻轻松开,将小孩拉到了自己身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还好,孩子没有说“傻站着”。
母亲正准备告罪说些“童言无忌童言无知”之类的,但是一旁站出来一名壮汉,将小孩母亲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就像这位母亲之前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吴九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
他万万想不到,他今天竟然会遇到这样反常的事情,还不止一次,他再次环顾周围众人的神情,所以再次发现了反常,没有一个人的表情能够表现出,是支持自己的。
甚至,他看见好多人的脸上露出了厌恶不屑反感等等情绪。
当然是针对吴九自己。
他整日生活在优越之中,从来享受的都是众人羡慕赞美称扬的眼神和言语。
但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现在他所看到的这些令他不满意的情绪,是针对的自己。
“这是怎么了?”他很是不解。
心里猛然冒出了一丝危机感,吴九拔腿就往家里走,越走越快,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家门一如往常的为他大开,妻儿已经站在门口迎接。
反常的事情又来了,家门前,不仅仅是他的妻儿家人在迎接,还有很多陌生人,又有些眼熟,应该是生活在附近的人们。
更反常的是,这些人看他的目光,也和往常不一样。
在这样的目光中,他感受不到什么是尊重,什么是恭敬,什么是畏惧。
大家的眼神和那位买鸭子的店主很想像,犹豫之间,更多的是坚决。
包括他的家人,数他买来的几房小的,表现的最为决然。
他依旧不解。
大家都静静的看着他,直到有人开口说道:“大人!”
吴九看过去,一位老妇人,瘦而苍白的脸上,不多的肉正颤抖着。
“我家儿子…”老妇人刚一开口,眼眶里就滚出了一滴泪,“我家儿子,我唯一一个儿子,他已经上山十几年了!”
“十几年了!”老妇人的牙齿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说话间,嘴唇时不时抿着。
“大人!”老妇人上前一步,高声说道,“大人!我还能等到我儿子来送我入土吗!”
吴九还是不解。
这事,关他何事!你儿子犯事,然后被押到暗幽山上关着。
关他何事!
老妇人哭着哭着,就跪了下去。
好多人都哭了起来,一边诉说着,自家的哪位亲人,如今还不知道被关在何处,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大家哭着哭着,都跪了下去。
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绕着他响了一圈。
他睁大了他的眼睛,慢慢转了一圈,看着这些跪下的人,全部面相他。
就像是在跪他。
……
……
在反常中过了几天了,吴九也有点反常了,瞪大的眼睛仿佛没有闭上过,全是血丝。
因为他是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那天,所有人跪下的画面。
那些哭泣的人,那些痛哭的人。
他却开不了口问,他害怕听到什么他无法做到或是拒绝的话。
直到,他收到一份暗幽山总部来的信。
信的大致内容是,最近多地,时有发生判罪员被暗杀的事情,总部让大家一定安心,不要因为畏惧而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和使命。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众人的反常是什么。
众人的反常,竟然是,没有一拥而上将他打死,而是选择哭泣着跪。
前者他无法承受。
后者,他更加无法承受。
他轻轻放下信纸,将这些年他判的案文一一翻出来。
一件一件,那天,他站在众人的中心,众人的哭泣,他所听到了一个个家破人亡,他好像都能在这些案文里找到。
他翻得越来越快,反而不像是在找着什么,倒像是害怕找着什么。
他怕找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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