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兵的话让我立马回过神来,松开了抓着小五的手。土肥原一郎的笑声再次传了过来:“哈哈!武藏君,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倒戈而向的中国人,为了这么一些莫须有的理由就可以扑向自己的战友。武藏君,你信不信,你这么义无反顾的结果,是迟早一天你会死在你们自己人的枪口下!劣根啊!这就是支那人的劣根,低等民族……你们这群低等民族的支那人!哈哈……哈哈!”
我的脸一下红了,恼羞成怒地向土肥扑去。大刀刘一把抱住了我的腰,吼道:“邵德,你冷静。”
我挣脱开大刀刘,往后退了一步,重重地坐到了那个小床上。小五脸色苍白,他望向我的眼神一下陌生起来。半晌,小五慢吞吞地说道:“邵德,土肥说得没错,我是认识你的妻子。不过她并不叫李春梅,也不叫孙舞阳。她的真名叫做南造云子。”
小五顿了顿,说道:“记不记得下午在车上,我问起你有没有心爱的女人,没错,在你内心深处的那个女人和我内心深处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她也没有死在那场车祸里,现在很可能还生活在这个远山丛林里。邵德,之所以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对你那么亲近,原因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与你爱过同一个女人。邵德,有些秘密一直没机会对你说,希望你能明白。”
我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
鼓掌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一看,是土肥在角落里放肆地笑着:“真感人啊!这一幕太感人了!我都忍不住要掉下眼泪了。懦夫,你们都是懦夫,为了一个女人。哈哈……”土肥张嘴大笑,他这次笑得更加夸张,甚至笑到双眼里布满了眼泪。
半晌,他止住笑,用手抹了抹眼眶中的泪水,沉声说道:“你们重情义,你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男人!就我不是,就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不是?很好!两位,我可不可以透露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给你们听?这秘密在我心里放了很多年,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反正我也不害怕你们把这秘密告诉我们日本人。”
说到这儿,土肥双眼中居然流出两行热泪:“南造云子,你们俩深爱的南造云子,她……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魔鬼的信仰
土肥这话让我们都愣住了,突然觉得面前这位布满眼泪的日本军官一下苍老了很多,只见他伸出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肩膀上的鲜血额外显眼,甚至背也慢慢地弯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云子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告诉她这一真相,我不希望她因为知道这一切,变成一个平凡的女人。我一直以为我能说服自己,把她只是当成一个学生,一个能够有所作为的女战士。可是,她因为你——因为你邵德,背叛了自己的祖国,并得到了悲惨的处罚。帝国之花的凋谢,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支那人。不是因为你的话,云子也不会被投入到无菌试验里成为实验品;不是因为你的话,云子也不会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现在生死未卜。”
小五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我的身边,他伸出手搭到了我肩膀上,他掌心的微温透过我赤裸的皮肤,传到我身上。我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握紧了他的手。小五脸色比之前稍微好看了一点,然后对土肥说道:“老师,请准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的表演太过华丽了一点呢?我记得心理战这一堂课是你当年亲自给我上的,从进入到这房间开始,你就一直在摆弄着你娴熟的演技。先是质问邵德的立场,接着是想要瓦解我们的团结。到所有的方法用完后,你现在又开始玩悲情,希望得到我们的怜悯。老师,你没有觉得这一套在我面前是那么天真和幼稚吗?”
土肥似乎被小五的话说中了,他继续装出一个悲伤的模样,闭上了眼睛。我也站了起来,和小五肩并肩站着,对着土肥说道:“土肥先生,如果按照你的逻辑,我现在还应该叫你一声岳父大人咯?”
土肥痛苦地睁开眼,声音很低沉地说道:“如果是在和平年代,那你确实是应该叫我一声岳父的。”
说完这话,土肥站直,用手理了理他的领口,努力回到他作为日军高级军官的军姿。只见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把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然后正色对我们说道:“可以了!现在我想问问各位,你们还想把我在这儿押多久。松下先生现在已经安全了,我的生死相对来说并不重要。你们想要走出九日并不难,只要释放我就可以了。”
土肥的话让我们再次把思绪带回了目前严峻的形势中。我笑了笑说:“不用着急,我们也不想在这鬼地方一直待下去。等会儿你的下属会送来饭菜,我们也正好有机会和你这种身份显赫的关东军高级将领共进晚餐。吃完饭后,我们好好休息一下就走。”
土肥冷笑道:“邵德君,我在你们中国人心里一向是以重视承诺闻名,相信你也有耳闻。我答应了你的事情,决不会食言。我知道你现在是想给刚才出去的士兵们争取时间,没问题!我给你们大把的时间,只是你觉得你们能逃出远山吗?你觉得你们能活着走出这块恐怖之地吗?并且,邵德君,我可以告诉你们两个秘密,相信每一个秘密都会让你震惊不已的。”
“有屁就放!”站在土肥身边的大刀刘低吼道。
土肥不屑地瞟了大刀刘一眼,然后说道:“邵德君,你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你有一位据说是早就死掉的父亲,叫邵统军对吧?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邵统军没有死,他就是引导我们皇军进入远山的那一拨人里的一员。”
“不可能!”这次我没有激动起来,因为小五之前的话让我控制住了自己,面前这位土肥原一郎是特高课最狡猾的老狐狸,他的话里布满着各种圈套,我不能再上当。
土肥又笑了,那笑意非常高深:“不信可以,我现在手头上没有能够打动你的证据。但是我说一件事情给你听吧!据我们的情报显示,邵统军当年与号称是清廷四虎的另外三个同伴,效力于你们的蔡锷将军旗下。1913年,也就是你出生之前,他们清廷四虎接受到一个任务,进入到了远山。只是,他们再也没有走出去。”
我没有说话了,死死地盯着土肥的眼睛,希望从中找出哪怕是一丝丝的狡黠。可是,老谋深算的这条狐狸,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让我起疑,相反地,他居然岔开话题,说起了他的第二个秘密:“邵统军的故事你自己去挖掘吧!我现在还要让你知道一个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在你们身边,我们特高课还有一颗更加关键的棋子存在。对啊!一颗?两颗?三颗?或者是很多颗?我都不记得了啊!哈哈!”
我微笑地看着他说:“土肥先生,你觉得你这些普通的把戏玩起来很过瘾吧!你真的以为你这么随便地说说,我们就会互相之间开始猜忌吗?”
“难道不会吗?”土肥快速地接住了我的话,“武藏君,外界不知道的一些秘密,相信凭你以前的身份,是有耳闻的。你是帝国最大的骄傲——千面人。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在你这个级别之上,还有一位如战鬼一般存在的顶级特工。他的姓名与年龄,甚至包括性别,都是军部的高级机密,这点你应该听说过吧?”
“你说的难道是……”小五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难道是神户战鬼——服部川八?”
土肥得意地点点头。“没错,服部川八也被投入到远山来了,甚至早已潜伏到了你们身边。”
郑大兵冷哼道:“什么狗屁神户战鬼,弄不好已经被我们早就整死了!”说完郑大兵转身对着小五说道:“小五,吴球那王八蛋死的时候说他叫什么来着?土肥说的不会就是吴球那小兔崽子吧?”
“不可能的!”小五摇起头来,神情难得一见地浮现出恐惧,“服部川八不可能那么容易暴露的。”
我问道:“这服部川八是个什么人物啊?”
小五看了我一眼,吞了一口口水,说道:“我之所以在特高课地位显赫,原因是我掌握着高超的化装本领,并且能融入到每一个角色。而这服部川八,根本就不需要伪装,他投入到任何一个身份,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他是个天生的特工,他能够像变色龙一样,在人群中如隐形一般地存在。不是真实意义上的隐形,而是平凡到任何人都不会去关注的那种隐藏。”
土肥对小五这回答非常满意,他补充道:“武藏君说得没错,不过我还需要让你们知道,他接受这次任务的目的很笼统,只有一个——就是保护好远山里九日研究所的安全。这个任务看上去很简单,但你们可以考虑得远一点,或者……或者他就是要把你们连根拔起的一颗铁钉。不止现在的你们,包括你们身后的所有秘密,都会要连根拔起。”
我冷笑道:“土肥将军,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你说的这些鬼话吗?”
“我信!”我身旁的小五却斩钉截铁地说道,“邵德,你记不记得我们昨天反攻进战俘营里发生的奇怪事情?”
“小五!”郑大兵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出去了再说。”郑大兵说完这话,朝着土肥使了个眼色。
小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闭上了嘴。
正说到这儿,外面那房间的门口,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是那个我指名送饭的老头。
老头站在门口,很慌张地朝我们这边探头,然后用生硬的日语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是来给你们送饭的,别开枪。”
我招了招手,也用日语回答道:“进来吧!”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这老头非常熟悉,甚至有一种异常的好感。
老头端着一个很大的木盒,表情恐惧地慢慢走了进来,他把木盒往地上一放,继续用日语说道:“各位长官,饭菜都是热的。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要往外面走。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然后换上中文对他说道,“老头,你会不会说中国话?”
老头连忙点头:“会的,会的。报告长官,我以前住在挨着中国东北的朝鲜一个小村庄里,从小就会中国话。”
我点点头,然后指着饭菜问道:“这些吃的小鬼子有没有下药啊?”
老头拼命地摇头:“没有的!”
旁边的土肥冷哼了一声,插话道:“邵德君,我们大和民族做事决不会像你们中国人一样两面三刀的,答应了保证你们的安全,就绝不会食言。”
我白了他一眼,然后对朝鲜老头说道:“你在这儿先等着,我们吃完饭看看还需要什么?到时候你帮忙跑跑腿。”
我伸手把饭盒拖了过来,郑大兵、大刀刘和小五也都动手,把里面的几碗热腾腾的拉面端了出来。我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左右看了一眼小五他们三个。他们也都没有动筷,都正看着我。
土肥看在眼里,轻蔑地骂了一句:“愚蠢的支那人。”
我咬了咬牙,夹起面条送进了嘴里。
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面条,站在角落的土肥却扭过头,盯住了那个朝鲜老头。“老头,我怎么觉得你挺奇怪啊?”
老头连忙弯腰。“土肥长官,我没什么奇怪的。我一直效忠皇军,包括我的女儿,也协助皇军进入了伪满国,是一个皇军旗下忠诚的女兵。”
土肥没有回话,扭过头陷入思考状。半晌,他突然对我说道:“邵德君,你好像对这个房间很熟悉啊!从你进入这张门开始,我就感觉你对这里面了如指掌。外面那么多人,你偏偏找了本来住在这个房间的他来送饭。看来!看来你们的队伍对我们九日研究所投入的潜伏力量不小啊。”
我正在咕噜咕噜地喝着面汤,听土肥这么一说,我脑子里也迅速闪出一个新的念头:从进入九日研究所开始,就不断地闪现的各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意识深处难道真有一段回忆,与这朝鲜老头,与这普通潮湿的房间,以及之前那个黄碧辉是相熟的?
我放下碗,看了朝鲜老头一眼,感觉依然是熟悉,熟悉到他身上的气味都仿佛那么实在。我伸手拿起了他床边的那个小小相框,盯着上面美满的一家三口。老头与一个中年妇女微笑着,他们前面蹲着一个穿着皇协军军装的白净女子。
脑子里再次闪出一些画面,这次出现的居然是这个应该是老头女儿的姑娘。那画面里,女人脸色苍白,赤身裸体地被人压在身体下喘息着、呻吟着。
我抬起头来,脱口而出道:“老头,你的女儿现在是九日研究所的慰安妇。”
老头一愣,紧接着他畏畏缩缩地赔出笑脸,对土肥原一郎说道:“土肥长官,这位长官对我说的是玩笑话吧?我女儿叫金巧燕,现在应该是在满洲国里当个密码官吧!”
土肥没有理睬他,反而是转过头来问我:“邵德君,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我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相片,都还不知道这老头的女儿在九日研究所。”
我把手里的相片重新放回到原处,对着土肥说道:“你管不着。”
那老头听完土肥的话后,脸色一变。他双腿微微颤抖着,眼睛一下就湿润起来。最后,他居然朝着土肥猛扑过去,嘴里大声骂道:“你们这群禽兽,你们这群禽兽!”
郑大兵和大刀刘连忙拉住了他,尽管如此,土肥还是被这老头挠了两下,两道血痕出现在他脸上。土肥的样子非常狼狈,他努力地把胸膛挺了起来,对着那朝鲜老头骂道:“你等着死吧!低等民族!”
土肥的话让我心灵深处不由自主地涌出一种使命感来,我站了起来,对土肥说道:“土肥将军,想要他死恐怕有点难。因为我们等会儿要带他一起走。”
“邵德你疯了?”小五在我身后叫喊道,“土肥这老狐狸从来不会放过任何布下眼线的机会,带这个陌生老头出去,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我看了一眼被郑大兵死死抓住的朝鲜老头,坚定地说道:“我决定了!小五,希望你能接受!”
我往老头身边走去,用手抱住了老头瘦削的肩膀。老头像个小孩子一般抽泣着,甚至把头紧贴着我的胸口,似乎在这一瞬间我成了他的亲人。
我把他扶到床边安慰他坐下,然后对其他人说道:“我们等到后半夜吧!四哥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走出远山。”
大家点了点头。土肥意识到自己的花言巧语已经无法击溃我们的防线,便也没再出声,背靠着墙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