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那噌噌噌的脚步声,莫雨凝神细听着,待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再怎么听也听不到的时候,才几步走到门前,吱一声拉开了大红菱花门,一个人影猛地映入眼帘,硬是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平顺了气息,才仔细地端详起这个罪魁祸首。
原来是个青衣小厮,像木头似的站在门口,能不吓人吗?
莫雨迈出一步,有些不屑地问道:“走了?”
那青衣小伙计笔挺地站着,沉默了许久才从口中蹦出一个字“嗯”,也不去看姑娘的表情如何,只是本分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莫雨往前又走了一步,与那青衣小厮并排站着,一双闪亮的眼睛忽左忽右地看着,最后准备往别处走去,这时候耳边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喝止。
“姑娘留步。”没有丝毫起伏的喝令声把莫雨迈出去的脚给定住了,左右合计着,才讪讪地收回来。
“你方才说什么?”莫雨心里那叫一个气,连一个酒楼里的小伙计都这般对自己说话,真是太气人了,说话的语气也就加重了些,隐然透出了三分怒气。
很安静,没有人回话,只有并排站着的二人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均匀轻然。
“喂,跟你说话。”莫雨不悦地跺了下脚,居然敢不回话,手中便有了动作。
“你——很好”莫雨将手不客气地上扬,竖着一根葱花般的食指,直直地指着他的鼻尖,愤愤地说道,“你再说一遍。”一字一字地咬出来,含了几分力道与胁迫。
“莫雨,何必跟一个下人置气呢?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天籁之音响起,将莫雨那熊熊燃起的火焰给浇灭了大半,一时也发作不得了。
“哼——”莫雨拿帕子擦了擦指尖,气恼地将帕子用力地扔在了地上,发泄似的踩了几下才转身回了屋。
“姐姐为何要拦着我呢?你瞧连个打下手的都这般目中无人,你说那些外边的人会怎么说我们呢?”莫雨反手将门砰一声关上,跺着脚笃笃地走了过来,气尤未消地坐了下来,径自取了那圆桌中央的水杯到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你呀——”公孙绿萼掩嘴轻笑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这桌上的水能喝吗?怕是隔夜了的茶水了,也就这气头上的丫头敢牛饮一样无所顾忌的喝。
“茶好喝吗?”公孙绿萼不问方才的事情缘由,反而问起了这壶茶水了。
“入口甘甜清冽,凝神静气,是个好茶。”莫雨不疑有他,有什么说什么地回道,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下嘴巴,心念一转,又倒了一杯清茶,细细地品尝起来了,有袅袅茶香盈室,如烟般的水雾笼面。
公孙绿萼这次晓得原来这茶水是预先备好的,温热恰好,倒是自己多心了,小见多怪了,这一点天然居确实做得细致周到。
“为何出言嘲讽?”语调没有多大起伏,始终温温的,看不透彻眼前这女子的心思,从小玩到大,以为已经摸透了她的心性,现在看来却是不及一丝牛毛,时而心思缜密,时而撒泼叫骂,时而沉默如水,实在是看不清明,只道是世事无常,人心善变了。
莫雨抿了抿唇,脸上绽开一抹纯白色的菊花,一笔而过道:“姐姐也该听到了,方才那厮喝令我留步,你说这不是变相地软禁吗?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实在是气不过才出口责骂的。”一张俏脸儿因着激动的心情染上了一抹抹红润,衬得那双乌亮的眼眸更加的闪亮。
“嗯,也是。没想到我公孙绿萼也会遇到这么一个状况,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公孙绿萼嘴角轻柔地上扬,脸上溢出一抹期待与雀跃,好似这是喜事而不是坏事一般,让莫雨很是费解,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姐姐这话何以见得?莫雨不甚明了。”莫雨苦着一张脸,闷闷地问道,早就忘了自己与公孙绿萼的那点别扭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而已。”公孙绿萼那描绘得宜的柳叶眉几不可觉的蹙了一蹙,瞬间又舒展开来了,嘴角的笑意更深更明媚了,好似吸取了天底下所有的亮彩,那么炫目,那么灿然,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那笑却是不达心底的,心里莫名地泛起了一丝酸涩,如黄连般奇苦无比,笑得越是灿然,那苦涩越是难以释怀,这个也怕是只有她自己晓得了。陈年旧事?可不是嘛。
犹记得七岁以前她与凌云阳感情还是不错的,倒是谈得上青梅竹马,自己对他倒是有几分好感,可是呢七岁那年一切就起了变化。那年凌家堡里来了一个小女孩约莫也是她那般大的年龄,唇红齿白,明眸雪肤,一眼便知日后便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有一天她终于知道了那女孩的名字婉云,婉若游龙惊云梦,很有诗意的名字。不得不说,她对她有一丝一丝的嫉妒,为何她总是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疏离而傲气,让她很是气恼。一个凭空出现的人怎么可以突然间就分割了属于她的宠爱呢,她真的嫉妒了,心里有些发酸。
她知道凌表哥喜欢站在远处看着她,很淡,很轻,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好似呵护至爱的宝一样,那样的眼神她没有见过,就是流倾也不曾那么认真地看过她,她明白那便是爱,欣赏喜欢的人的款款深情。
后来有一天,婉云从凌家堡蒸发了,她再也没有看到过,她有时会想她是不是存在过,不然为何会凭空消失呢,可是凌表哥那日渐憔悴的容颜却是昭示着她来过的痕迹,每天雷打不动地在云水园静默地伫立一两个时辰,那么的安静,那么的让人心疼。
再长大了些,凌表哥也渐渐走出了她圈成的悲伤影子,从此只是一味地淡笑着,云淡风轻的神色,温润如玉的气质,将脆弱的内心包裹起来,原来她是懂他的,可惜她心有所属。
后来的后来,她询问了父亲当年的事情,她才晓得那女孩是被作为人质绑架了去的,却是被凌姑夫所救,便在那里小住了几日,等待她的亲人来找寻,带她回家。终于也就失去了联系,不见了曾经的芳影,再后来就是林家上下上千人被逮捕抄家灭门了,而那缕香魂归于何处呢?
一场绑架牵扯如此奇妙的缘,其间的浪漫、惊心也是她所向往的,轰轰烈烈地被爱过或者细水长流地被铭记,她也愿意经历这么一场有惊无险的绑架,以此来换取一生深情的凝望,而她希望的那双眼该是属于他的,她爱着的流倾。
这样的话说出去估计会被认为是疯言疯语,迷了心神,可是她就是执着着,哪怕前面是一篝火,她也会像飞蛾一样扑过去,不辜负那一片赤忱。
“怎么发起呆了?”莫雨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见公孙绿萼一直那么迷离着眼凝视着前方的那扇窗,心里一阵发蒙,这窗子还是窗子,有什么地方不同吗?真是莫名其妙。
公孙绿萼也只好心有不悦地收回了未来得及理清的思绪,闷着嗓音道:“又怎么了?”目光有些不耐地瞧着她。
“不知哪里得罪姐姐了,居然柳眉倒竖,好生威风!”莫雨将手搭在座椅上,抚摸着光滑红亮的椅背,略带调侃地说道。
“不跟你说了,安分点儿,要是真遇上麻烦了,估计你就是第一个被挂千刀的。”公孙绿萼不屑地瞄了她一眼,撇头转移了视线,不去看眼前笑脸盈盈的女子。
“哎呦,姐姐怎么好咒妹妹呢?若真是这样还指望姐姐多烧些香火钱了。”莫雨也没生气,夸张着脸色,一把眼泪一把口水地挥洒着,斜着眼瞅了瞅没有多大动静的公孙绿萼。
公孙绿萼心里的不悦顿时散去了一半,这嘴呀就是刁,偏生就能说出些让自己解闷消气的话来,扑哧一声轻笑出来了。
“姐姐不生气了?”莫雨连忙用袖子将脸上的那片湿润给擦干净了,眉眼含笑地问道。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不用人吩咐也会去实施,若是自己不愿意,那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动的,这便是她莫雨吧。
“都被你这个机灵鬼给吹散了,你说呢?”公孙绿萼抬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嗔怪着言笑道,眼里的那点间隙也消失了大半,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光景,很单纯地说笑,没有那些算计与被算计,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持在那里,少顷才恢复过来,到底是回不去了,那些逝去的美好,不复往昔。
“姐姐,可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莫雨到底是她朝夕相处的玩伴,一个眼神便明白了八九分,温润着嗓音问道。
“嗯,那时候多么纯真,连天空也是瓦蓝的,泛着露珠上的那点晶莹,可是——”公孙绿萼将眼睑低垂,那圈细密的弯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清神色,却能感受那缅怀往昔的感伤之情,一寸一寸的愁意笼上心头,如乌云遮日,阴雨绵绵,不见了金灿灿的光辉。
“可不是嘛,物是人非事事休,前路茫茫谁能知晓未来如何,我们能做的只是活着,好好地活着。”莫雨被她说得有些动容,感觉眼角有些湿润,赶忙别过身擦了擦眼角,心有触动地动情说道,这话是真的,完全发自她内心的,她想要活着,然后是好好地活着,活得比谁都好,贪心又如何,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不爱这世间的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