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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爱有多深伤就有多深

让落落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启真的母亲,找来了办公室。她默不作声地闯进门来,一眼看到落落,疾步过来,横臂一扫,就把落落桌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

乔小米先惊呼起来,“大妈,你干嘛?”

田东也跳起来,挡在了落落身前。

落落轻轻把田东推开。

启真母亲瞪视着她,突然就哭了起来,“启真有哪点不好?你们感情一直很好,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你怎么这么狠心?启真真心对你,你你你……”

落落的脸都白了。她试图解释一下,“伯母……”

启真母亲突然抓住她的手,“算我求你,姑娘,去看看启真,去看看他。他那样,我看着心疼啊。”

乔小米不着痕迹地挤开落落,田东走到门外叫,“落落落落,主任有事找,叫你马上过来!”

落落心知肚明,快步走出门口去。

启真的母亲还在哭。落落拨通了启真的电话,启真有一点不敢置信,“落落?”

落落低声说,“启真,你母亲,在我这。”她深吸口气,“你来接她一下吧。”

说完便迅速地挂断了电话。她不敢再说下去。再说下去,那些泪就会夺眶而出了吧。她记得他的好。可是又能怎么办。谁能拿爱怎么办好?

再回到办公室,启真的母亲已经走了。启真发来一条短信,“对不起,落落。”

到头来,还是他说对不起。

心有点疼。他们差一点就可以耳鬓厮磨,彼此依靠过一辈子。

乔小米走近来,敲敲她的桌子,“落落姐,别说我不提醒你,情情爱爱里最忌同情与优柔寡断。唯有快刀斩断麻,大家的痛苦才会减轻。再说了,如今这年代,谁没了谁真会活不下去?痛苦只是短暂的。你不必歉疚,也许你的离开,对他而言,是另一种成全。”

田东不以为然,“真爱上了,谁能那么洒脱。”

乔小米轻蔑地瞅他一眼,“所以说,小屁孩子,懂什么!”她回过头来再次敲落落的桌子,“别心软。不能给人家的,就别让人心存幻想。”

她笑起来,“比如,小屁孩,别对我产生感情哦。”

田东白她一眼,拎起杯子出门去。

话是这么说,落落的心情始终有点郁郁。下了班在办公室磨蹭了一会,良生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是有应酬,要晚一点才给她电话。

一直等到天色黑透,落落才走出办公室。

“落落!”

路旁闪出个人影来。是陈启真。落落吃了一惊。他瘦了,胡子长了,头发长了,衬衣有点皱,不像平时那个讲究的知性男人了。

他们隔着一米的距离,怔怔地互相打量着。路灯光灰暗,落落有心握一握他的手,纵然不爱他,却总是有份绵长的亲密感。

乔小米的话在耳边轻轻回荡。

落落冲他微微一笑,转头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觉得难过。拿出电话打给叶佳怡。电话那边的佳怡声音软绵绵的,“落落。”

落落说,“大小姐,出来,我请你吃饭。”

佳怡好像很疲倦,“我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生病了?”

“我睡一下就好。”

印象里佳怡很少生病,即便生病了也是一副爽朗的模样。落落想了想,还是招手叫辆车,“落山大道明景小区。”

算起来,跟佳怡又是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知道是不是恋爱的缘故。日子过得晕晕糊糊的。想着想着,落落自己有点羞赧起来。

没明着说要搬去跟良生一块住,可良生一点一滴的,今天顺手带走她的杯子,明天顺便帮她买下睡衣拖鞋,晚上不肯让她离开身边半步。不知不觉地,她也习惯了光着脚板在他家的木地板上走来走去,良生喜欢自己手磨豆浆,每晚临睡前必用水泡好黄豆,第二天清晨起来,便呆在厨房里耐心地磨豆浆。落落觉得奇异,她慵懒得总不肯起床,撒娇着对他说,“我今天可不可以迟到?”

傍晚吃完饭,他们会在月光下散会步。良生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每晚都陪着她。深夜了又去游泳,游得累了,仰躺在草丛间,蓝绒般的苍穹闪烁着群星,她真有置身梦境的感觉。

摁响了佳怡的门铃,佳怡半天才来开门。落落忍不住埋怨,“怎么那么久嘛。”

抬头便看到佳怡苍白的脸色,额上渗着汗,手掌轻轻捂着腹部。落落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佳怡抓住她的手,虚弱地说,“送我去医院。”

落落顿时就慌了,扶着佳怡下了楼,佳怡靠在她肩上,落落抓住她的手,“别怕佳怡。”

好不容易拦了车,直奔医院。下车的时候,落落看到鲜血迅速地洇湿了佳怡的裤子,落落又怕又急,声音都变了,“医生医生!”佳怡被推进了急诊室,落落只觉得害怕,愣了半天,才想起给良生打电话。

良生很快就赶来了。落落全身都在发抖。良生说,“怎么了?”落落说,“医生说是流产手术没做好。”

良生把落落抱在怀里。

像是过了几世纪那么漫长,佳怡终于被推了出来。落落奔过去叫,“佳怡。”

佳怡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一笑。落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搞的,也不跟我说一声!”

良生按了按她的肩,示意她别这么说。良生说,“你在这看她一下,我出去等你,唔,等下她清醒了看到我,不太好。”

落落点点头。

落落一直守护着佳怡,直到半夜。佳怡清醒多了,眼泪盈盈的。才要说话,一个男孩冲进病房来,大叫“佳怡!佳怡!”

佳怡皱了皱眉头,强撑着说,“你来干什么,快走!”

男孩又痛又悔,“我刚去你家,楼下保安说你进了医院。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我把所有医院都找了个遍!你怎么有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落落怔怔地看着他。应该很年轻,脸上甚至还有未褪尽的细微茸毛,单眼皮,很有点桃花相。大约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男孩转头过来冲她微笑了一下,“落落姐是吧,我是姜姜。佳怡经常提起你来着。”

落落瞥一眼佳怡,佳怡的脸色有点潮红。

男孩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一走,佳怡就轻咳一声,自嘲地说,“小破孩,我也就心情不好,多喝两杯,稀里糊涂地就跟他上了床。这小孩还牛皮糖似地粘住了。妈的,也是倒霉,还中了标了。”

落落忍不住责怪,“看你说的那么轻松,真出了事怎么办?”

佳怡双手捂住脸,“真是丢死人了我。”蓦地又松开手,紧张地问,“刚才良生也来了?”

落落点点头。

佳怡长叹一声,“什么形象都毁了。得了得了,你快走吧。”她使劲挥着手,“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可翻脸了。死不了,你放心。”

她试图要坐起来,姜姜恰好走了进来,见状便惊叫起来,“你动什么动嘛。快躺好!”奔过去就按住了佳怡的身子。

佳怡嚷,“关你什么事嘛,你快回学校去!”

落落退出门来,有点失笑,原来还是个学生啊。看样了,佳怡有得头疼的了。从来都是她令男人头疼,总算有个男人来让她头疼了。咦,未尝不是件好事。

出了医院大门,落落一眼就看到了良生的车。她小跑着过去,车门已经先打开了。良生把她抱在怀里。没有哪一刻,她觉得他的怀抱如此妥贴温暖。

这一晚,她睡得不好,忽梦忽醒的。良生的手臂紧揽着她。她微微侧过头去,长久地凝视着他。他睡着了的样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孩子气的表情。

假如他们有个孩子,是像她多一点,还是像他多一点?

想着自己都脸红起来。又想起佳怡,心里又莫名地觉得害怕。

不知不觉间,天光渐亮,落落轻手轻脚起了床,给良生留了张字条,便独自出了门。

清晨略微凛冽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精神一振。时间过得真快,想起与良生初重逢,还是炎热盛夏,一转眼,秋天都快过去了。

手机发出滴滴两声。落落打开来着,记事本提示,今天是母亲生日。

落落怔了怔,最近是什么时候给母亲打的电话了?好像也是二十天之前了吧。这么一想,倒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了。母亲一般每个星期都会例行打来电话问问她的情况。记得上次给她打电话,她好像有点疲惫,不太想说话。

调出母亲的号码,落落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落落再打,还是没人接。落落想,等会母亲看到未接来电,会打过来的。

一直等到九点多钟,母亲仍然没打来电话。两年前玉姨回了老家,家里就只剩下了父亲和母亲,请了个钟点工,按时来做饭和打扫。

落落有点不安,打父亲电话,父亲说,“那么我试试联系她。”落落有点纳闷,“你不在家?昨天没见到妈妈?”父亲有点支吾,掉了话题,“落落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

“那就好。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爸你也是。”

“那我挂了。有时间去看你。”

“好。”

落落打开邮箱。

“爱上自己的女同事了,只可惜,我有妻,她有夫。因为这事,在家老觉得自己的老婆烦,怎么办?”

落落毫不犹豫地回道,“凉办。凉一阵就好了。”

“偶然之间和网友见了面,有了一夜情,后来竟然像着了迷,总想着约见网友,吃吃饭,上上床,却不谈感情。明知道这样下去并不好,我该怎么办?”

落落咬牙切齿,回,“去死!”

MSN有人跳出来说话,“落落姐!”

落落定睛一看,竟然是乔小米。这丫头,搞的什么鬼。明明就在旁边坐着。落落抬头看她一眼,她低着头,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落落发过去一个“?”

“有个朋友,最近,有个男人爱上了她。对她好得不得了。男人不错,是她欣赏的类型。比她大十多岁。是她老板。”

“问题在于,男人有老婆?”

“呵,落落姐真是聪明。不错。让我朋友纠结的就是男人早就结婚了。一直没孩子。男人说是老婆不能生。他一直想要个孩子。他希望我朋友能帮她生个孩子。怀孕后就给她买套小户型。生下来无论男孩女孩,再付她现金二十万。”

落落警惕起来,“他到底爱的是你朋友,还是只是想找个人生孩子?”

“不不不,他对她,真的很好。非常好。我朋友也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女孩。再说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若只找人生孩子,犯不着惹她。”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

“她的苦恼在于,要不要答应他?”

突然间落落明白了,这哪是她朋友的问题,根本就是乔小米自己的问题。她一定真正为之苦恼,无人可问,只好来找她。可是如果她说的是自己的话,那么,那个男人是谁?她老板?哪个老板?

落落说,“劝劝她,别傻了。”

长篇大论的道理小米又怎么会不知道。什么八卦她没见过?落落觉得,任何说辞都是无力的。

“其实她也想过的,抛开她爱着他不说,孩子生下来,他的承诺全兑现,她也不会亏到哪里去。”

落落发过去一个无奈的笑脸,“你看,你都这么说了。”想想还是再打上一句,“我还是觉得,好生劝劝你朋友。”

乔小米发过来一个微笑,“好。”

落落知道,她并没有接受她的劝告。她只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落落觉得异常累。不知道是不是发生太多事,她只觉得应付不瑕。

落落决定先去医院看望佳怡。刚要招手叫车,手机响起来,是良生打来的,“落落!你在哪?”

落落说,“良生我先去看下佳怡,你先回去哈。就这样了,车来了。”

刚挂掉,又有电话打进来,这次是父亲。

“落落,你马上回来一趟。赶快。”

落落一惊,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

“你妈妈她,刚进了医院。”

“她怎么了?”

父亲像是不愿多说,“你快来吧。”

电话刚挂断,良生的又打了进来。

“良生,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要回家。”落落急促地说。

良生说,“我和你一块去。”

几分钟后,落落便坐到了良生的车里。良生并无多话,落落心烦意乱,也没心思说话。

落落老家B区多年前是一个小县城,前两年才划归省城,成为了省城的一个区,从省城驱车一个半小时即到。即便是这么短的路程,落落也总有诸多借口不肯回去。也许潜意识里,对父母亲始终有一些怨怼吧。从小到大,他们对她的疏忽和不经意,以及生生地断绝了她和良生的音讯。

那么寂寞那么苍白的少年时光,假如不是因为言良生,她会孤单至死的吧。可是父母亲并不以为然,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每一个人,每个少年,都是那样默默成长。不偏离既定的生活轨道,就是幸福和安全。

车子在渐渐浓厚起来的暮色里奔驰,从流离的灯火里驶出,又再驶入另一片流离的灯火。

一下车,落落直奔医院病房。

父亲正坐在病床边,目光迷茫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看。母亲躺在被单里,远远看去,竟是惊人的瘦弱。

落落扑过去叫,“妈妈!”

母亲缓缓地睁开眼睛,脸上的神情十分疲惫。她很努力地伸出手来,想抓住落落的手,落落赶紧握住母亲的手。她记得母亲一向是个讲究的女人,她的手一直保养得很好。而此时,它就安静地躺在落落的掌心里,却是那么瘦削,青筋突显,老相毕露。

落落一阵心酸,“妈妈,你怎么了?”

母亲闭上眼。

落落注意到,从始至终,母亲都没有正眼看过父亲。

父亲轻咳一声,“落落,我们到外面去说。”

良生插口说,“先照顾阿姨要紧,有什么事过后再说吧。”

落落敏感地问,“良生,到底什么事?你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再一想,从一上车,良生始终没有表示出一点惊慌的意味,而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对任何事,都是镇静的从容的。而现在看来,并非仅仅如此。

她率先走出病房。

父亲像是思考良久,才说,“我要跟你妈离婚!”

落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父亲侧过头,“其实我一早没这个打算,可是你妈她,太咄咄逼人了,她一点也不肯体谅我,我一气之下,就说要离婚,结果她……”

落落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冉冉升起,她说,“你是说,我妈她是自杀?”

没有人回答。医院的长廊里静悄悄的,偶尔病房里传来一两声咳嗽。

落落抬起头来,“无缘无故地,我妈怎么会咄咄逼人。她逼你什么了?”

父亲迟疑着,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良生突然说,“因为你爸爸,这段时间一直呆在A城。”他注视着落落,“他在照顾我妈妈!”

落落如被雷击,脚都软了。她迎着良生的目光,软弱无力地质问,“我爸爸,他为什么要去照顾你妈妈?”

光明正大的理由还是有的,比如,她是他兄弟的遗孀,她病得厉害,他对她多一点照应。

可是谁比谁蠢?

落落再单纯,也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干系。

她盯着良生发问,“你一直知道我爸爸在照顾你妈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良生抓住她的手,“一开始,我很感谢周伯伯经常去看我妈妈,后来,我就变得自私了,因为我发现,我妈妈快乐了许多。”

落落忍不住冷笑起来。她甩开良生的手,“是啊,你妈妈是快乐了。”她转头冲着父亲厉声喝,“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情痴,看来是年轻时候就偷偷暗恋人家了哈,年轻的时候没得手,老了一直挂念来着是不?”

父亲煞白了脸,惊叫,“落落!”

落落毫不客气地应道,“怎么,嫌我说话难听?真是承蒙做父亲的您所赐了,您女儿一辈子还没有说过这么难听的话。”转头看着良生,想起自己跟他提过好多次,什么时候和他一块去看望他母亲,他总有许多理由,不让她去。现在想来,理由原来只有这么一个!她冲他嚷,“连你也骗我!”

心里难受,不想在他面前流泪,泪水却止也不止不住地涌进眼眶来。

良生上前一步,试图拥抱她,“落落!”

落落微侧身子避开他,低喝,“走!你们走!都走!”

背着身,听着脚步声犹豫地走远,落落缓缓蹲下身子,捂住面孔恸哭。虽然从小也觉得,父母亲不是那么相亲相爱,可总也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她记起曾经看到过父亲和一对男女站在一块的照片,良生说,那是他的父母。天真的她也曾搞笑地想过,该不会他们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两个男生爱上同一个女孩吧。呵,谁曾想呢,现实生活永远比电视剧要来得精彩!

而最让她难过的是,良生竟然瞒得她好苦!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事瞒着她!而这事,偏偏又伤害了她的母亲。她以为自己是不太爱母亲的,可是就在刚刚那一刻,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母亲保护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她守在母亲床前,不吃不喝,偶然睡过去了,突然间又惊醒过来。手机嘀嘀地一直响,提示有短信抵达。猜想是良生。她不肯看。

清晨的母亲,情绪稳定了许多,却不说话,只抓着落落的手,目光散散地注视着窗外。

中午的时候,良生闯了进来。

“落落,你总得吃点东西!”

落落面无表情。

良生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几乎哽咽了,“别这样落落。我请求你,你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好,但是你吃点东西好吗?”

落落看着他,目光轻淡,轻轻地,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

“走开,别烦我。”她轻声说。

他看着她,心绞痛着。可是要怎么跟她解释呢。大人们也是人,他们也有着埋藏于心的深厚情感。他不知道母亲和落落父亲是怎么联系上的。可是他看得出来,他们彼此心里有对方。他也想明白了,母亲之所以要执意回到A市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男人。她想在有生之年,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与他仰望同一片天空。呼吸同一种空气。

他亲眼目睹他们长久地对视着,默默微笑。即便是小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看到过父母亲这样深情对视。他想要制止的心,便退缩了。母亲一辈子真正快乐的日子很有限,他真的希望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能多一点更多一点地感受到快乐。他也曾试想过,若是落落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很伤心,可他又总抱着侥幸心理,她总不至于发现。

他站在病房外,焦躁得无法坐下来。

转头看到落落的父亲,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眉头轻轻皱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走近去,朋友似地拍了拍落落父亲的肩。

落落父亲抬起头来,“出去走走?”

他答应了。

傍晚的时候,母亲说喝一点水。落落欣喜若狂,母亲终于说话了。她倒了水,小心翼翼地递到母亲手上。母亲端着杯子,却是久久发着愣。

落落提醒她说,“妈妈,喝点水。”

落落母亲如梦初醒似地抬起头来,很努力地冲落落笑了一笑,轻抿一口水,目光再次掉向窗外。“我第一次见你爸爸,也是像这样的季节。秋天快结束了。你爸爸很帅,我对他一见钟情。他很爱笑,会唱歌,打得一手好球。”

落落还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起从前。

“那时候,良生的爸爸和妈妈都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玩。我看得出来,你爸爸喜欢良生妈妈。呵,那时候良生的妈妈,可是一个大美人。我从来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良生妈妈对你爸爸也很好,我差点就要死心了,因为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要立刻开始恋爱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良生的妈妈和良生爸爸走在了一起。而且一毕业就立刻选择了远走高飞。你爸爸到我们学校来找我,他在我面前哭了。我们俩就好了。后来呢,就结婚了。”

像一出跌宕的电视剧情,落落听得心潮起伏。父母亲那一辈人,原来也有这样曲折动人的爱情,这倒让她感觉惊异了。

落落说,“不管从前怎么样,那都是从前了。我爸他,他不对,他不能这样对你!”

落落母亲轻轻牵动嘴角笑,“我也觉得,太难过了,难过得胸口疼得不得了。我一生只爱他,他一生心里却只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落落的头发,“可是死过一次,我想开了,没关系,怎么都没关系了。放心,妈妈再不会做傻事了。”

落落哭了。“你原谅我爸了?”

落落母亲摇摇头,“不不不,我没有原谅他。”

落落握住母亲的手,她想她能明白母亲的话。母亲仍然爱着父亲,因为还爱着,所以不能原谅。

五天后,母亲出了院。落落把家里的床品都换了新的,连窗帘也换了新的。

父亲在这个家里进进出出,母亲不搭理他,落落也假装没看到他。良生来过一次,气氛尴尬,就没再来。每天只开车在马路对面停着。落落的气还没消,不肯接他电话,也不肯回他短信。

可其实,晚上躺在从前的小床上,对良生的想念便排山倒海而来。她几次三番拿出手机来,想给他发条短信,想想还是算了。半夜里醒来,下意识地伸手去寻找身边的人,却抓了个空,那怅惘便像那黑夜里的凉意,不动声色地袭上身来。

良生先离开,落落看到马路对面熟悉的车影消失了,手机嘀嘀响,落落忍不住打开来看,“母亲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

傍晚时分,父亲提着行李要离开。他踌躇地站在厅中央,像要对母亲说些什么。母亲表情淡淡的,不等他开口,就转身回了房。

父亲回过头来看到落落,落落悲哀地看着他,“那个女人,对你,就那么重要?”

父亲躲开她的目光,艰难地说,“落落,事情不想你像的那样。不是那样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面对女儿疑虑的目光,他只觉那些往事,云朵般层层挤压过来。

当年好友欣喜地向他道出心事,他只觉心里一沉。他都打算好了,周末她生日,就向她告白。午夜时分,好友就着灰暗的路灯光在粘着什么,他凑过去看,好友说,想送她一盏自己亲手做的台灯。他默然了。好友一夜没睡,他也一夜辗转反侧。再见到她,明明看到她眼里闪着惊喜和期待的光芒,他还是说,“言言他跟我说,他很喜欢你。”又着急地补充,“言言是个好男孩。”他看着她眼里的光亮灰下去。

他就这样失去了她。

他从来没有一刻遗忘过她。但也只想着,把她收藏在记忆深处,那是他青春里最美好的怀念。

他陆续听到她的消息。好友霍然离世,他毫不犹豫地把良生接到了家里。看到良生,就像看到了她。即便世人皆唾骂她,他也愿意理解她,唯有他知道,她有一颗多么渴望关爱的心,她就是一个孩子。一个不停地寻找爱追求爱的孩子。

再次重逢,她却时日无多。他只想好好地,好好地陪陪她。都已经这把年纪了,情情爱爱不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他真的只想,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够快乐一点。

可是要他怎么对女儿开口说明?

他默默转身离开。只听到女儿在身后近乎歇斯底里地嚷,“我恨你,爸爸!”

他心里一震,停下脚步。犹豫半晌,却是狠狠心,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落落颓然跌坐在沙发里。

她想,是梦,不过是一场梦。

她睡着了。几天来的疲惫和睡意紧紧地缠绕住她,梦里她一直在奔跑,一条陌生的道路,天很黑,她盲目地向前跑着,身后良生在叫嚷着什么,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悬崖,她一脚踏了个空……

她惊醒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身上盖了一条薄被子,厨房里亮着灯,落落赶紧掀开被子走过去。原来是母亲,很专注握着勺子在汤锅里搅拌,微微发黄的灯光打在她发上,她的表情很平静。

落落叫一声,“妈妈!”

母亲回过头来轻轻一笑,“饿了没,马上就好。”

落落走近去,从身后轻轻地就拥抱住了母亲。

没有通知良生,落落一个人返回了A城。

不想回家,不想见良生,打电话给佳怡,佳怡说前两天就出院了,落落深吸口气,“我去你家。”

佳怡穿着睡衣睡裤来开门,落落瞥她一眼,“穿睡衣还漂亮一点。”

佳怡白她一眼,“这几天你跑哪去了?”

落落径直躺倒在沙发上,“我妈割腕自杀。”

佳怡大惊失色,“什么事至于这么严重?”看一眼落落,像是明白了,“你爸有外遇?”

落落叹口气,“一团糟。有吃的没?”

“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

“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你去买?算了,我良心过不去。”

“姜姜买。”

落落眼睛一亮,“不是吧。”

“当然不。就一啃老的小破孩,我也就拿来排遣一下寂寞。”

“你别残害青少年。”

佳怡砸过来一个抱枕,“我靠,现在到底是谁受到残害了?”

落落说,“不爱他就别招惹他。”

佳怡哧地一笑,“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她在落落身边坐下来,顺手从桌上的烟盒抽出支烟来,刚要吸上,想了想又放下了。

落落说,“好呵,戒烟了。”

佳怡自嘲地说,“我最想戒的是爱情!”

两个人挤在沙发上,打开点播频道看旧片,落落的手机响起来,落落身子动了一动,却没看,也没接。

佳怡说,“干嘛不接电话。”

“不知道说什么好。”

落落顺手关掉了手机,靠在沙发里就睡着了,耳际隐约听到电视里稀里哗啦的声响,佳怡的轻笑,后来,好像是姜姜来了,落落听到他说话像炒豆子,人在梦乡嘴角也不禁露出丝微笑来。

落落醒得很早,房间里静悄悄地,落落胡乱擦把脸,走到阳台上,深吸口气,不经意地四下打量,发现佳怡和姜姜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姜姜正在笨拙地转着一个硕大的呼拉圈,佳怡有点嘲笑地看着他。

落落失笑了。

没有惊动他们,她静悄悄地离开了佳怡家。

坐在办公室里,有点头疼,顺手抓张报纸来看,刚看了几行字,不知不觉地有点睡意。一个激棱,落落惊得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搞的,这段时间,老是睡不够的模样。

田东桌上的电话响了,田东接了后说,“猛哥说半小时后会议室开会。言总有事交待。”

落落立刻撑了额头叫苦,“昨晚没睡好,头好疼,看来这会我没法开了,小米代我请个假行吗?”

乔小米爽快地说,“好,没问题,你不舒服就快点回家休息吧。”

落落抓过包,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风吹过来,带上了秋的寒意。落落打个寒噤,有点犹豫了,去哪好呢?真回家吗?

基本上落落也是个并无多少交际的人,她不喜热闹,来去的朋友就那么一个两个。

她信步走到民歌广场,有老人们在跳交际舞,有进城打工的年轻人大无谓地躺在椅子上酣睡,花草鲜艳茂盛,有带孩子的母亲穿着布鞋踏过草坪,拣一只掉落在草从中的风筝。

落落默默坐着。自己也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些什么,仿佛太多,又仿佛只是一片空白。

突然听到有人试探地叫,“落落?”落落扭头一看,是启真。

他只是无意路过,不成想看到了落落。这时间落落怎么会在这儿,让他颇觉奇怪。虽然不是一个勤勉的人,但也不是喜欢逃班的人。

看到他,落落就觉得歉疚,想说话,启真自己先笑了,“嘘,我知道,我们是朋友。”他期待地看一眼她,“是吧,仍然是朋友的。”

落落几乎要感激他了,迅速回答,“当然,永远是朋友。”

启真笑了,“那么,朋友请你吃晚饭,你肯不肯赏脸?”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看上去亲切又性感。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落落相信有许多女人心仪于他。也许不识好歹的,也只有落落这个傻瓜了。

眼睛有点湿了,“当然。求之不得。”落落说。

他的车停在广场附近,落落笑,“啊哟,换了新车了。”启真说,“最近做了好多事,不过你都不知道。”

他没有怪她的意思,她还是觉得抱歉。她原本可以更早地拒绝他,也许那样,他对她的期待和爱就没有那么多,那么深。对于她要分手,他也可以云淡风轻地笑哼了事。

“我把房子卖了,特意买的这辆车,打算哪天把工作辞了,去西藏玩一趟。”启真继续说。

落落大吃一惊,“嗯?”

启真笑,“早就想好好地去玩一趟,却一直放不下这样,放不下那样。”

他伸出手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别介意,落落。我仍然爱你。当然是如你所望,像兄长一样爱你,像朋友一样爱你。你如果心情不好,大可以找我喝喝茶,说说话,不用担心会带给我希望。还有,永远也不要对我感到抱歉,不要因为觉得对我感到抱歉就把我推到你生活之外,这会比你不爱我更让我难过。”

落落轻轻侧过脸去,迅速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很努力地笑,“好,我知道了。”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礼包,“这是我给伯母买的礼物,一直没有机会送给她。你帮我转交给她吧,请她务必要健康快乐!”

启真笑了,“好,谢谢。呀,看来,今晚得破费一点。咱们去吃大餐吧。”

启真素来不是重排场喜张扬的人,从前带落落去吃饭,只挑特色的环境稍好的就可以。

“去熙园!”

落落夸张地嚷,“不好吧。太破费了吧!”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落落顿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车窗外轻飘飘地下起了小雨,落落却觉得天空比刚才却明亮了一点。

熙园的豪华和气派让落落大吃一惊。她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拒绝启真的提议。

启真已然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随着服务生的引导往前走。大厅里人不多,落落随意地四下里略略张望,蓦然间却怔住了。

正前方的豪华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可不就是言良生!他微微低着头,像是很专注地听着身边的人说话。他身边,紧紧挨着他的,甚至挽住了他胳膊的,是个只穿着性感抹胸长裙的女孩!

落落心里一窒。她想要掉过目光,但是没办法。她紧紧地盯着他们,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被厚实的地毯绊倒。

启真注意到了,关切地紧一紧握她的手,“怎么了,落落。”

落落看到言良生抬起头来,她看到他看到了她,她看到他的目光,那么平静,那么疏淡。

下意识地,落落靠紧了启真,“没什么。”落落低声说。她努力地挺起腰来,甚至还礼貌地冲等待着他们的服务生微笑了一下。

一踏进包厢,整个心神松懈下来。这才觉得,心疼。很疼。非常疼。

难怪今天他一整天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不耐烦了是吗?他厌倦了她的任性她的小脾气。她天真地以为,他是她的言良生,是那个从前爱她一直爱她的那个好好言良生。这段时间,他对她的宠爱,让她几乎遗忘了,他是个受女人追捧的男人,没有她,这世界仍然缤纷美丽。

她抬起头叫启真,“喝点酒吧。我想喝。如果你不同意,我等会会自己去喝。”

酒上来了。

她喝很多。启真眼看不对,想劝,她眼睛一瞪,“当我朋友,就陪我一起醉。”

启真只好作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她今天心情一定不好。不然不会上班时间跑到广场去发呆。虽然从来不是一个勤勉上进的员工,但绝对也不是个懒散和不负责任的人。

落落觉得自己醉了。原来以为醉了心里的疼就会减少一点,可是没有。胸腔那儿,还是那么疼。

几乎是倚在启真身上出了熙园,一上车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睡得不好,一直在做梦,许多人的面孔匆忙闪过,她只觉又倦又烦,拼命挣扎着,突地醒来,全身汗。

她一生中都没有喝过那么多酒。从来都是个乖孩子。

启真关切地问,“醒了?好些了没?”

落落定定神,头还是有点疼,车子开得很慢,大约启真看她醉了,一直在街道上兜圈子。

落落努力笑笑,“好多了,送我回家吧。”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落落下了车,启真跟下来,犹豫半晌说,“落落……”

落落打断他,“我答应你,以后我绝不会喝这么多酒,不会再这么失态。不会。”

启真笑笑,“那就好。”他冲她摆摆手,“我走了。”

落落叫住他,“启真!”

启真回过头来。落落上前一步,轻轻地搂住他。启真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很快地也搂住了她。

落落低声说,“谢谢你,启真。”

启真不再说话,快步上车去。他害怕再慢一步,泪水就会不争气地夺出眼眶。

落落怔怔地站着,看着车子驶离。夜晚重新安静下来,远远近近的灯火让人感觉恍惚。落落记得小的时候自己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凝望那些灯火,猜测那些灯下,静坐着哪一些人,对望着的又是哪一些人。

突然身旁有人轻轻冷笑,“很舍不得是吧。”

落落身子一凛。头也不抬,她掉身就往家里走。身后的人一把抓住她肩头,落落吃痛,嚷,“放开我!”

言良生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能的,脚踏两只船也不怕跌到水里去?你对你自己这么有信心?”

落落只觉得浑身要爆炸了,是谁在脚踏两只船,他还有脸说她?她觉得累,她不想跟他说话。她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抢先掉下来。

她使劲挣扎着,他牢牢地抓着她,她又怒又委屈,伸脚踢他,他动也不动,轻轻冷笑,“是因为他才故意藉着母亲的理由冷淡我?不不不,大可不必,我保证言良生再不会像八年前,对一个女人的抛弃耿耿于怀,你只要说一声,我就消失,永远不出现。真的,我保证!”

忍不住了,她小声哭起来。她不停地踢他,两手胡乱地在他身上乱捶乱打,“好吧好吧,你走,你走,你快点消失,永远不要出现,永远不要!”她冲他叫起来。她挣脱他,不顾一切地向前跑,泪水哗哗地,遮住了视线,眼前一片模糊,她摔了一跤,膝盖大约磕破了,很疼。她慌乱地爬起来,又继续往前跑。

言良生三步两步跟上来,抓住了她的手。他微微一用力,把她紧紧揽到怀里。他的语气里满是痛楚,“你要怎么样?你想怎么样?别哭,落落。”

正如他所说,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即将失去生命的母亲,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可以快乐一点。因为这个,他对她隐瞒了她父亲的事。而这事,究根到底,不应该是追究父亲的过错的吗?

她只是仗着他对她的好,想当然地认为,他应该站在她的立场上,他必需事事先为她着想。她任性地不肯原谅他,不过是生气他,竟然有这一件事上没有把她的感受放在最前。

他寻找着她的唇,不顾她的闪躲,霸道地吻住她,她呜咽着,心里尚有许多抵触,可他的吻像具有神奇力量般,缓缓地让她安宁下来,焦燥的心里渐渐地衍生出一线喜悦来。她放弃了挣扎,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他的身子很热,他的吻往下落在她颈项,“我好想你,落落。”他的手探到她衣服里,“你是我的。”

突然间落落想起那紧靠着他坐着的挽着他手臂的女孩,立刻又重新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她拍打着他。

他微微松开她,她气恼地质问他,“刚才那美女呢?你不是被人家甩了才来找我的吧?”

良生轻笑,“除了周宝落,谁能甩我?”

落落轻哼一声,“别想用花言巧语哄我!我才不吃那一套。”良生睁大眼睛,“我哪敢哄你,你都一著名情感专家,我能哄得着你嘛。”

落落咬咬唇,不依不饶,“她是谁?”

良生摸摸鼻子,“说了你别不信,她是我妹妹。我妈在香港时认的干女儿。”

落落不由得醋意大发,“好哪,敢情这些年,你一直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陪着你。”她烦恼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瞒着我的事怎么一件又一件?”

良生竖起手掌,“我保证,没有了。真没有了。”

落落还是不高兴,赌气地转身走,“我讨厌你!”

良生追上去从身后抱住她,吻她的耳朵。“我喜欢你!”他嘻皮笑脸地说。

她嘟着嘴,“我不喜欢别人靠着你坐。”良生说,“好,下次我让她坐远点儿。”落落说,“我不喜欢别人挽你的手。”良生说,“好,下次不许别的女人挽我的手。我妈我也不让。”

落落扑哧就笑了出来。

她眨着眼睛,“良生你好可恶哦。我都没法子生你的气。”她转着眼珠子,“你为什么不问启真的事?”

良生微微一笑,“你的事我全知道,还要问什么?”落落叫起来,“那你刚才还冤枉我!”良生说,“刚才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想和他和好嘛。当然,后来我发现不是。”他冲她暧昧地笑了笑,“我一吻你我就知道,你的反应告诉我你只爱我。”

落落的脸刷地红了,伸手掐住他脖子,“你说,你有过多少女人,经验那么丰富!”

良生抱住她,温柔地说,“来,你来吻我,你吻我的时候感觉不到我对你的爱吗?”他吻她眼睛,“我爱你落落,永远无需怀疑。”

落落调皮地眨眨眼睛,“真那么爱我吗,好吧,背我上楼去!”

良生呻吟一声,“小姐,你几斤?你家可在六楼哦。”

话是这么说,却立刻躬下了身子,示意落落俯上背来。落落伏在他背上,听到他上楼时的微微喘息,忍不住偷偷笑。

良生说,“我累了,等会你得好好服侍我。”

落落咕哝道,“可是我很饿哦。”

良生说,“熙园吃饭还饿着了?”

落落小声叫,“都是你啊,把人家气得快死掉了,什么都吃不下。”

良生笑了,“好好好,我煮面条给你吃。”

好不容易上了六楼,落落说,“好了好了,放我下来,我开门。”良生说,“不不不,我来开。我要把你背到家,不然这面子可不够。”落落只好把钥匙递给他。

一进门,他把落落放倒在沙发里,很夸张地喘了几口大气,转身到厨房里去烧水煮面。落落跟了进去,说,“算了,开水泡一下就可以了。”良生从冰箱里翻出西红柿和葱来,“你又不爱吃泡面。你先去看电视,十分钟后就可以吃了。”他专注剥葱的模样很像手艺高超的大厨。

落落转身要走。但终究孩子般忍不住,从身后搂住他,欢喜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爱你,良生。”

周末傍晚,启真的短信来了,“朋友生日,陪朋友去喝酒,好吗?”

落落犹豫半晌,回过去,“好。”

打了个电话给良生,良生像是很忙,匆匆地答应一声,就挂了电话。落落耳尖,听到了一个女声,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猜想一定是他的那个干妹妹了。

她咬咬牙,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不然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的乱吃飞醋了。

启真来接她。

吃了铁锅饭,落落吃得满嘴油腻,启真体贴地帮她擦拭脸颊,笑着说,“你看你,你老是像个孩子。”

去的一家名叫“飞翔舞吧。”

启真并不只约了她,还有几个朋友。落落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下。

她在启真身边坐下,很矜持地对大家微笑。

陆续地,人多起来,场面终于热闹起来。他们又喝歌又跳舞。只有落落觉得闷。

她到处乱看着,突然间看到了良生。

一个女人,几乎把身子都贴在了良生身上。

落落一阵晕眩,差点站不稳。

是那个女人。他的干妹妹。原来他根本不在意她今晚要去哪,因为他和干妹妹早有约定。这世界怎么这么小。偏偏就能在这里碰上他们!

落落喝了许多酒。她替自己难过。

酒意上涌,她说,“走吧,启真,我们也跳舞去。”

落落拉着启真,窜入人群中,窜到良生和女人的身边,然后假装一抬头,看到了良生,微笑着叫道,“呀。好巧。”

良生目光惊异,看看她,又看看启真,平静地说,“你好。”

落落轻笑起来。

启真低声说,“落落,你怎么了。”

落落深呼吸一下,“没什么。”

仗着酒意,把启真推开,抢过言良生的手,叫,“来,交换一下舞伴啦。”

灯光骤然黑下来,舒缓的音乐轻轻响起来。落落的视线里一片漆黑。只有眼前这个人,还可以触摸得到。

良生拉近她,落落几乎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落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道。

良生低声说,“傻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今晚是个阿姨请我们吃饭。我妈的朋友。”

落落的脚下一个踉跄,良生拉紧她。

落落很努力地辩解,“才没有。我才没有想什么。”

良生轻笑一声,突然面颊便靠近了落落。落落吃了一惊,身子僵直起来。那危险的味道迎面袭来。落落想推开他,可是没有。

他的唇轻轻吻过落落的头发,擦过她的脸庞,最后落在了她冰凉的唇上。

落落睁着眼睛看他,良生笑了,“喂,闭上眼睛。”

落落也笑了。推开了他。

她甚至没有叫启真,一个人回了家。

醉意薰然中,她给小米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请几天假。然后把手机关掉。

门也不肯出。

启真大约打电话到办公室问过,于是直接找到了落落家,忍不住责问,“你怎么了?病了也不说一声?”他很细心地给她削一个苹果。落落说,“谢谢。”

晚上,落落坐在阳台上仰望淡月,突然觉得这人生无趣。

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的生活圈子原来这么窄,总共就认识这么几个人。

落落的手轻压在唇上,那上面仿佛还停留着良生嘴唇的微温。

良生一直没来看她。即便是电话打不通,他也应该可以问办公室,然后可以到家里来找她的呀。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故意的。落落伤心绝望地想,他妹妹一来,他就把我抛诸脑后了。

她真疑心那一夜,那一个吻,只是她的臆想。只是一场幻梦。

再也忍不住了。

落落打开手机,打电话给他,是个女人接的。女人说,“你好,我是ANNA,良生他在洗澡。”

落落想也不想就冲下楼去,想叫车的,可是等了好一会也没车来。于是,她小跑着往良生家里赶。

到楼下便看到他的怀里依偎着ANNA。落落疯了似地冲过去就扯开他们俩。

她对着言良生拳打脚踢。良生紧紧地抱着她,落落听到他喘着气对ANNA说,“你先走吧,你快走吧。”

ANNA走了,良生便把落落连拖带抱地弄进了屋里。

落落一直在发疯。她使劲地抓他。她还哭了。

良生一直紧紧抱着她。她哭得太凶了。

他就把她给吻住了。落落听到良生在耳边说,“我跟ANNA没什么。真的真的。刚才是她非要抱我的。正好你就来了。她也就是那么抱一下,没什么意思的。我这个妹妹,跟我向来都随便点儿。”

落落的眼泪全沾到他脸上。

“你骗我!你那晚上也不来找我!我恨你,你这么多天都没找我!”落落委屈得大哭。

良生着急了,“我才刚刚下飞机。真的。我想着洗了澡就去看你。我手机掉了。今天才刚买了个新的呢。我妈的病情有点反复,我们又跑了一趟广州。好好好,全是我不好。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再不会做错事了。我要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让落落开心快乐。”

他像个老太婆,一直啰嗦个不停。

他的吻很缠人。落落在他面前只是个无知的孩子。良生温柔地哄着她。落落看到他的眼睛,原来,他的眼睛那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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