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说道:“记得我听你说过,原来跟着你的两个兄弟,现在都成了县里的头面人物。”他望着胡志雄的神色,继续说下去:“虽然我和你们县里的孟书记认识,可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旦失势,平常巴结你的人,全都离得远远的,见了你就像见了鬼一样。你也知道,人要脸树要皮,如果要我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我办不到。与其求那些当官的,还不如来找你!”
胡志雄一边喝茶,一边听王庆说。
王庆说道:“你们县里要在文化广场项目的旁边建一个商业区,听说拆迁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能上马。我已经打听过,建筑工程项目虽然公开招标,但是有实力的公司已经分到了文化广场的建筑工程,不可能再来建商业区……”
胡志雄说道:“老王,你别一来就对我说那些弯弯绕绕,直接一点,要我帮你做什么?”
王庆说道:“我已经打听到,姓沈的县长有意把工程全部交给他的小舅子万元彪,但万元彪的公司根本不具备建筑商业区的能力,他们也是从政府手里拿到工程后,转手就承包出去。我弟弟有个建筑队,想来你们县里做点工程。和万元彪一起的虎爷就是你原来的兄弟。凭你和虎爷的关系,只要说一声,拿个工程干干,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胡志雄面露难色,低声说道:“老王,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雄哥。从里面出来后,我就没打算再走原来的路子,只想本分地过日子!”
王庆有些奇怪地看着胡志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胡志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老王,真的,对不起。要不这样,我帮你约大头虎出来,你自己对他说,怎么样?”
王庆只得答应。
胡志雄打了王小虎的电话,说是介绍一个朋友给他认识,要他尽快赶来茶楼。打完电话,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聊了一会儿,王小虎就到了。
胡志雄替双方做完介绍之后,直接对王小虎将王庆的来意说了。
王小虎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雄哥出了面,我也不能不给面子,只是这事我可要说明白。工程肯定能够给王局长,不过,万元彪的心太黑,不但把工程的价码压得很低,而且完工后,也不一定能拿得到全部的工程款。据我所知,他姐夫在其他地方当副县长的时候,这个小子耍同样的手段,至今还欠别人几百万呢!别人看起来,好像我和他的关系非常好,其实我也是哑巴吃黄豆,嘴上说不出,肚子里有数呀!那个家伙就像得了便秘,只进不出,分钱的事少不了他,出钱的事他不干,自己享受起来,那可是惊人的。我说给你们听,你们都不会相信。上一次我陪他去澳门,他一天一晚输掉200多万,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住的是五星级酒店,吃的是山珍海味,玩得很疯狂,在澳门五天的时间,花掉500多万,还向我拿了200万。回来之后,我几次开口要,可他根本没有要还我的意思。妈的,要不是姓沈的县长罩着他,我早就叫人把他废了……”
胡志雄没想到王小虎也是一肚子的苦水,更没想到万元彪居然是那样的人,于是问道:“你既然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还要继续和他交往,而且带他来找我?”
王小虎说道:“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人,他听说雄哥你出来了,要我带他来见你,可是见到你之后,却说那样的话。那天雄哥你朝他发了火,回去后他朝我发了一通大火,还要我叫兄弟替他出那口气。雄哥,我能那么做吗?最后好说好歹,他总算没有去找你的麻烦。那王八蛋仗着他姐夫是县长,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平常对我说话,也是像老子教训儿子一样。雄哥,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什么时候受过那样的气?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胡志雄沉吟了片刻,说道:“那个人迟早要出事!”他转身对王庆说道:“老王,我看这件事确实很难办,要不……叫他带你认识那个姓万的,看情况……”
王庆笑道:“既然是这样,我看就算了。其实赚钱的门路有很多,为什么偏要过那根独木桥呢?雄哥、虎爷,我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说不定今后你们有合作的机会。”
他打了一个电话后没多久,一个人走了上来。
胡志雄定眼一看,却是那个开车的司机。待这人坐下,王庆给他们做了介绍,他才知道这个人叫许由庚,是本地人,在南方做汽车美容生意,现在想回本地发展,就不知道有什么合适的项目。
胡志雄看了看许由庚和王庆,心中有一丝疑惑。王庆虽然是刚从监狱里保外就医出来的,可毕竟当过市规划局的副局长,身份和地位不如以前,但比起普通人,却还要强得多。许由庚是一个一直在南方做生意的本地人,又怎么能与王庆扯上关系?
胡志雄已经猜出,王庆今天来找他,想拉商业圈的工程是假,真正的目的,是带许由庚给他认识。
他们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许由庚何至于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令王庆专门前来替其办事?
许由庚和胡志雄握过手,说道:“我以前去那里面探望我姨夫,就听他说起过雄哥,他在里面的时候,还多亏你照顾。我在外地读的书,毕业后在一家公司混了两年,后来我自己做,慢慢做到现在这样。我虽然是本地人,可一直都在外地生活,对本地的情况也不熟悉。我想在本地开一家最大的汽车美容店,想雄哥和虎爷一起入股,你们看怎么样?”
胡志雄说道:“我对那一行不太懂,况且……”
许由庚说道:“没有人生下来什么事都懂,慢慢学就会了。我知道雄哥是一个很仗义的人,和你做生意我绝对放心。不用你们出本钱,只挂个名就行。我主要的生意都在南方。雄哥,你没事的时候,帮我看一下店就行,怎么样?”
王小虎笑道:“雄哥,这样好呀!你不是想干点正经生意吗?这就是正经生意呢!”
胡志雄说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要不这样,我回去考虑一下。”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都是关于高云县当前形势的。王小虎看看快到中午,便提议要请王局长和许老板吃饭,可他们两人说已经约了别人,执意要走。
见王庆执意要走,胡志雄也没有强留,他和王小虎送他们下楼。
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王小虎转身对胡志雄说道:“雄哥,我觉得许老板的点子不错,现在高云县的发展很不错,许多人都买了车,开个上档次的汽车美容店,一定能够赚钱。如果你没有本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胡志雄笑了一下,说道:“送我去医院吧,今天丽丽出院。”
两人上了车,王小虎边开车边问道:“听说她还是没有认你。没关系,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亲生的,迟早会认你的!不过我听说你现在住的那地方要拆了,我在汇源小区有一套房子,没有人住,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搬到那里去住吧!我们兄弟早晚也有个照应,你看怎么样?”
胡志雄说道:“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到医院,胡志雄大着胆子推门进病房,见里面已经人去床空,一问才知道丽丽上午就出院了。
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王小虎提议去旁边的小店里吃点东西。就在他们两人在小店子里吃东西的时候,贫民区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沈瑞强把罗家贵叫进他的办公室,两人单独谈过之后,第二天,罗家贵就通知了拆迁公司,立即对贫民区进行整体拆迁。
县里月初就以招标的方式,将拆迁工作交给了一家拆迁公司,县拆迁办公室只是辅助拆迁公司,维持拆迁现场的秩序。
罗家贵知道那家拆迁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万元彪,所以想在拆迁工作上予以最大力度的配合,也好拍拍县长小舅子的马屁。
县政府拆迁办公室的几个人到现场时,拆迁公司的人早就到了,首先对那些已经签字搬走的住房进行拆迁。推土机、铲车轰鸣,灰尘满天飞舞。为了维持秩序,罗家贵还专门从城管和公安部门抽调了20多人,组成拆迁执法队。
刚开始,拆迁工作还算顺利,很多百姓都在围着看。那些没有签字的人,则一脸担忧地望着那些机器,唯恐自家的屋子被推倒。
还有不少已经签字的住户,由于听了小道消息,感觉自己被骗了,所以并没有搬离,而是聚拥在一起,想制止机器往前开进。
当一辆铲车将一栋屋子的大门推到时,从里面跑出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那男孩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跑出来后怔在那里没动,从门楼上掉下来几块砖,其中一块落在那男孩的头上。
大家惊呼起来,早有人抢上前去,从地上抱起那男孩。开铲车的司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下意识地将铲车往后倒,不料碰上了后面的一堵墙。那堵墙在轰然声中倒了下去,墙的后面是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木床上堆满砖石,居然连晃都没晃一下,但是眼尖的人很快看到那些散碎的砖石下面露出一双脚来。
人群中有人叫起来:“压死人了!”
又有人喊道:“这是王嫂家,一定是那个瘫在床上的老太婆,赶快救人呀!”
几个男人跑上前,那个开铲车的司机见势不妙,吓得跳下铲车跑了。
那边那个被砖头砸中的孩子还没有送去医院抢救,这边又被砸中一个。
一听说砸死了人,场面一下子就乱了。有的想上前看热闹,有的想帮忙救人,还有的胡乱起哄。拆迁执法队想维护现场秩序,可根本没有用,刚拉起人墙,很快就被人群冲散。
站在不远处的罗家贵处乱不惊,一面招呼警察维持秩序,一面拿出手机打电话。不到10分钟,两辆面包车驶入拆迁工地,从车上跳下来十几个手拿塑胶棒的黑衣男子,快速向人群冲去,挥起手里的塑胶棒劈头盖脸就打。
人群中有腿脚快的人,早已逃到一边去了,只苦了那几个被蜂拥的人群撞倒在地的人。那几个人蜷起身子,用手抱着头,一边哭喊着,一边极力躲避着黑衣男子们的追打。
罗家贵冷笑起来,要是按他的想法,早派那些人来维持秩序,何至于搞成这样!今天早上,他就和人打了招呼,做了一手准备,所以那些人才会来得那么快。他一看时间差不多,估计110警察也该来了,正要打电话通知那些黑衣人走,却见不远处的一堵断墙上,有个人拿着相机在拍,当下无名火起,叫来几个拆迁执法队员,指着那个正在拍摄的人说道:“把那个家伙的相机给我砸了!”
几个拆迁执法队员还没走过去,就见那个人收起相机拔腿就跑,跑出一段路,钻进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子。那车子启动,很快冲了出去。不过,眼尖的罗家贵还是看清了那辆车后面的车牌号码。
那不是本地的车,是邻县的。从那人拍摄的角度和从容离开的表情来看,完全是有备而来的,要真是什么爱搞事的人还好说,就怕是记者。这年头,无论什么事情一经记者曝光,准有人倒霉。
他的冷汗立马下来了,冲着那几个拆迁执法队员尖利地吼道:“快追,追呀!把那个人的相机给我砸了……”
从罗主任那变了形的脸和极度恐慌的声音中,那几个人也知道事关重大,分别上了两辆车追了上去。
远处传来警笛声,是110来了。罗家贵很快清醒过来,他发疯一般地冲向慌乱的人群,指着那些仍在挥舞着塑胶棒的黑衣男子们大声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叫你们来的?来人啦,把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给我抓起来!”
他这么一喊,那些维持秩序的警察立即明白过来,忙向那些黑衣人扑过去。那些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各自夺路而逃。
他扑到一个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中年妇女面前,扶起那妇女亲切地问道:“打疼了没有?我马上派车送你去医院,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人,怎么一上来就打人呢!真是的,太不讲理了,我一定要公安部门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到时候全都抓起来,一个都不放过……”
他刚扶起那个妇女,几辆110的警车就到了,那些打人的黑衣人,早已经逃得一个都不剩,连同那两辆面包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搀着那妇女朝警车那边走过去,面对周围的人群,露出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来,宛如一个在战场上救死扶伤的英雄。但是他的心底却在发虚,因为他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这个拆迁办公室副主任能否熬过这一关,说不定还得靠这个被打伤的女人。
他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哼了一声,说了一句:“晓莲!”她说完就晕了过去。
胡志雄和王小虎在路边的小店里吃了饭,王小虎提议开车送他回去,被他拒绝了,他说他想单独走走。他站在小店的门口,看着王小虎驾车离去,心头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要不是当年被抓,现在的他,一定比王小虎他们还要风光。
他很想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可是他怕,怕失去女儿丽丽。昨天小伟对他说,丽丽虽然口头上不肯原谅他,可他毕竟是她父亲,经过小伟和林薇多次劝慰,丽丽也渐渐能够理解父亲的苦衷,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接受他了。
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丽丽和小伟结婚了,还生了孩子,他和晓莲坐在一起,看着他们的外孙在面前淘气地跑来跑去。他从梦中醒了过来,一看时间已经是夜里一点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床到外面走走。夜色清冷,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他走到晓莲的屋外,见里面还有灯光,他本想敲门,可伸出手去的时候,却迟疑起来。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最后还是离开了。
今天丽丽出院了,他想去菜市场买点菜,就当是庆祝一下。不管丽丽现在认不认他这个父亲,他必须要对过去的行为负责。
还没走到菜市场,他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是小伟打来的。
在电话里,小伟的声音很急:“叔,婶子出事了!”
他问道:“怎么回事?”
小伟说道:“今天丽丽出院,婶子想等你,可丽丽不答应,所以就没有等你来。我们三个人才回到家,就听到说外面有人在闹,是拆迁的推土机把王嫂家的房子推倒了,王嫂家死了人,婶子出去看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些人,拿着棍子就打,把婶子给打了……”
那地方迟早是要拆迁的,县里前些天就把机械运到那地方,可能是由于一些人没有签字,政府部门的人还在做工作,所以没有动工。
他的头顿时“嗡”的一声,赶紧问道:“怎么样?严重吗?”
小伟说道:“不清楚,还在抢救中。丽丽不让我给你打电话,我是偷偷打的,我们现在在医院……”
丽丽刚从医院出来,想不到晓莲又进去了。胡志雄呆立了片刻,他能够想象当时的情形。就算政府部门要强行拆迁,那些维持秩序的警察和治安员,是不敢公开打人的。打人的一定是某些人临时请来的人,那些人往往具有黑社会背景,下手很狠,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说。这种事他原来也干过,所以知道这里面的内幕。
胡志雄来到医院,见抢救室门口坐了几个人。小伟远远看到他,偷偷朝他做了一个不要过去的手势。他看着丽丽在林薇的陪同下,正低头哭泣,心头顿时一酸,有种想杀人的冲动。他来到医院门口的花坛边,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王小虎,劈头就问:“今天上午红旗茶场拆迁那边的事,是谁的人过去的?”
王小虎问道:“怎么了,雄哥?”
胡志雄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是谁的人,要是晓莲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打完了电话,胡志雄在花坛边走来走去,他不敢走到抢救室那边去,怕见到丽丽那双无辜而愤怒的眼睛。
他怎么都想不到,打给王小虎的这通电话,以一种最快的方式,在高云县掀起了轩然大波,这正是某些人最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