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子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李哲急急忙忙跟出门外,而他到了外面看到她们已经坐上一辆出租车,他也不知此时自己怎就有了刘翔的速度,迅速冲到出租车面前,伸手拦住她们。
“喂,小伙子,你想干什么?”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吼道。
“你们去哪里?我送你们。”李哲像一头牛一样的固执和倔强。
“司机,开车。”常笑皱皱眉头,眼光甚至不愿与他接触,出租车司机看看镜子里的常笑,再看看木讷的李哲,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敢情是这两个小情侣在闹别扭!他脚踩油门,出租车一下把李哲甩在身后,可是李哲还是听清楚了出租车司机抛下的几个低沉音符:“仁爱医院。”
李哲没加任何考虑,趋车追赶在常笑身后。红灯阻止的时候,他找到车里的一支烟点燃,袅袅烟雾包裹着他。他一再告诉自己,其实他并不想多管闲事,他只是作为一个老朋友的关心,可他再怎么找理由也改变不了事实:青葱岁月里,她美好的身影是他唯一的追逐和关注,而如今,她的到来竟然已经成为他生活中的焦点。
十月末的天气,城市阴冷而潮湿,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华灯初上。常笑跟着唐柯赶到医院,踏进医院便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她不自觉地瑟缩一下。
六年前在这里,她送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而六年后她又不得不面对经常来医院的事实,尽管这里的空气,她一辈子也不想呼吸,这里的味道,她一辈子都不想闻到。
推开病房,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抬眼看了她们一眼,又心虚地垂下眼睑,而守在她身边的女老师微笑着说:“来的时候看着挺吓人的,刚才医院检查过又说没有什么,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
她站起身来往外走:“既然你们两个都已经来了,那我就走了啊!”
“童老师,我送你。”常笑笑着说。
常笑送小女孩的班主任出门,留下唐柯一下人陪伴女孩。一路上,两个人讨论着女孩的病情,童老师说:“常小姐,我知道你们两个单身女子带着一个小女孩生活不容易,医生说她的身体基本上没什么问题,更多是心理上的疾病。”
“心理上的疾病?”常笑不由自主地重复。“你是说她现在的病都全是装出来的?”
“也不全是,”童老师不知如何解释,“臆想症,你知道吗?”
“什么?”常笑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
“你也别太紧张,她现在只是臆想症初期阶段,她一直都渴望引起你们的重视,所以不停地生病来吸引你们的注意,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定的习惯。”
一个五岁的女孩竟然有如此重的心事,常笑完全想不到。
“常小姐,恕我冒昧,谷粒难道只有你们两个亲人,她的父母到底在哪里?你们怎么不把她送到她的父母身边呢?”
常笑咬了咬下唇,沉默一会儿然后说道:“她的妈妈已经死了,至于她的爸爸……我会找到他的。谢谢你,童老师。”
对于别人的家务事,幼儿园老师也不好过多地深入了解,只有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转身离去。
比起温和的唐柯,谷粒似乎更惧怕常笑。当常笑回到病房,谷粒不由自主往被窝里缩缩,靠近唐柯。常笑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了?粒粒。”
谷粒细声细气地回答:“我……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常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那可不行,刚才医生肯定没有检查清楚,检查咱们粒粒的病要用这么长的针。”她用手比画一下,“扎你的屁股,扎你的手,扎你的……”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小女孩立刻被吓得愣住了,“我不想去。”
“可是你刚才又昏倒了,还说有小妖怪抓你。”常笑不为小女孩的求情所动,继续说道。
“我是,我是……”粒粒声音细微模糊不可听。
“是故意的对吧?”常笑提高声音,生气地说,“粒粒,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都已经很多次了,你再这样下去,让我们如何相信你?”
“笑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女孩泫然欲泣。
常笑很想骂谷粒几句,她的眼睛就这样定定地看着谷粒,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很轻微地叹息一声。
这轻微的叹息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小女孩听得真切,她用手抓住常笑的衣袂,轻轻摇几下:“笑笑,你是不是生气了?”
“嗯。”常笑不想骗小女孩。
“丁乐乐说,每次只要她生病,她的爸爸妈妈不管在哪里,不管有多忙,都会到她的身边陪着她。可是,我的爸爸妈妈呢?是不是我的病不够严重?”
“粒粒,”常笑伸出手,抚摸小女孩柔软的头发,“如果你愿意,我就是你的家人。”
“还有我。”唐柯也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谷粒,不禁泪盈于眶。
经过一番折腾,谷粒眼皮已经有些沉重,她伏在常笑膝上,常笑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背部,女孩渐渐入睡,嘴里仍然模糊发出“爸爸妈妈”的呓语。
常笑这时才和唐柯轻声说起刚才和童老师讨论的事情,唐柯听完之后,面色凝重,“这谁都知道,亲生父母的陪伴任谁也替代不了,笑笑,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她带到她的亲生父亲身边?”
常笑皱皱眉头:“她的亲生父亲现在这种情况,我要怎么告诉她?”
刚到病房外的李哲正好听到常笑低声的话语,他惊得一时停住脚步,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现在已经闭上眼睛安然入睡,被子遮住的身体看不出来身量大小,也无法推算年龄,还有那眉眼……李哲努力想看得真切点,却一时忘记如何挪动脚步。
“想看你就进来,杵在那里干什么!”常笑早已经看见李哲,她压低声音,低声说道。
李哲轻轻推开门,一进来他的目光便紧紧锁在女孩脸上,脑中昏乱不堪,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云雾中。前段时间,他猝然接受常笑回来的事实,如今,他又面临她有孩子的事情,而且,这个孩子怎么看……李哲不敢想下去。
他的手指蠢蠢欲动,想要伸手触碰一下女孩柔软的发丝,常笑觉察到他内心的波动,一把拉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你会碰醒她的。”
“她……到底是不是……”李哲张口结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问不出来。
“她是,或者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常笑反问。
自与她重逢后,常笑一直没给过李哲好脸色,所有问话也围绕着“你到底怎么了?”“与你有什么相关!”展开。她也不再是以前李哲熟悉天真无邪的小红豆,她变得更加妩媚、心机重重,更适合在这个社会生存,但也更让人捉摸不透。
“那好,你跟我出来。”李哲一把抓住常笑的手腕,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出病房,直到离开房间很远,他才放开她。此刻,他一贯的好脾气已经荡然无存,这些事他再不问清楚,只怕越来越多的疑问会将他逼疯。
常笑揉揉手腕被抓得发红的皮肤,没有喊疼也没有皱眉,在这一出又一出的好戏面前,哪怕是理智如李哲也会激动的吧。
她的眼睛微微眯着,里面盛满了嘲讽的笑意,“我以为你发火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李哲,不用压抑你自己的情绪和思想,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你来说,真的很难吗?”
“我不像你那样无所顾忌。”在这种情况下,李哲来不及思考,随便抓住一句便开始反击。果然,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是啊,我有什么?家破人亡,母亲身亡,父亲深陷牢狱。如你所说,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常笑点点头,一声冷笑,“倒是你,何必来蹚这趟浑水,何必要把事情知道得太彻底?如今的你,事业有成,家庭和美,这是你和你母亲一直想要的吧?”
李哲心头滑过一阵恻然,不由得息了怒火,低声说道:“对不起,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也没什么关系。”常笑漠然回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想回答你的是:你猜得没错。”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在听到确定的回答之时,李哲的心还是像被谁狠狠揪了一把,这凭空掉下来的半大孩子搅乱了他的心神,令他没有办法冷静:“你说她是……她是……那你这么多年来怎么从来没有回来找过我,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联系?”
“你我有各自的人生,李哲。”常笑冷冷说道,“况且当初,是你自己选择没有和我一起走。”
常笑说得对,他的顾忌太多,那个孤独的身影,他多想追上去。他们曾经相约,要一起出走,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流浪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可是哪怕时间倒回去六年让他再一次重新选择,他也不知道是否有这个勇气。他恨当时自己的年纪让他没办法选择,他恨他的理智,他也恨他的不得已。
“对不起,我不想再和你继续聊下去。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出现叨扰了你现在的生活,你完全可以当这些事没有发生。”
在她走出去几步之后,回过头看到李哲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今天得到的信息够劲爆,他恐怕得好好消化一阵。常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说,似安慰,更似告知:“她叫粒粒。”
“是姓李吗?”李哲问。
常笑但笑不语。等常笑回到病房,她看着粒粒熟睡的脸庞,心头浮起万般感慨,粒粒已经与她的亲生父亲咫尺天涯,她却把粒粒拉进另一个旋涡,这样做,到底是为惩罚她的亲生父亲,还是成全自己那点可怜的私心?
唐柯望着她的脸,犹疑着:“你为什么……”
她打断唐柯的话:“我不想看到他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