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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沉醉”

他觉得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幅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只是让他感到莫名心安。两天后,秦依随寒逸辰以及他的助理、秘书等人一起登上飞机,第一站恰好就是苏州。

她当然不会真去叨扰叶伯父,不过寒逸辰他们又很忙,是真的忙,白天基本看不到人影。他们没空陪她玩,她只好自己从网上下载攻略和地图。

她没有一个人在陌生城市旅游的经历,但是胆子倒很大,走街串巷,到处乱逛。有时候乘计程车,有时候也会花两块钱坐上公交车,慢悠悠地从这条路晃到那条路,沿途欣赏街边的风景。

江南的城市,处处透出秀气和精致,尤其是苏州的园林艺术,简直让秦依流连忘返、欲罢不能。她依着地图挑了几个最著名的园林去参观,最后脚都走出水疱来,才接到寒逸辰的电话,问她的位置。

她找了个小咖啡馆坐下来,夕阳已经西沉,远处天边的云霞仿佛画布上的泼墨,大片大片不知名的红橙和蓝紫,肆意堆叠渲染在一块,有一种浓墨重彩的绚烂。她托着下巴看得出了神,连对面有人坐下都不知道。其实这个时候,咖啡馆里几乎没什么客人,角落里的一对小情侣正头靠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落日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映红了整个窗台。

这间咖啡馆坐落在湖边,是个二层小楼,外形和内部皆装修古朴,又或许原本就是旧房子改造的,窗棂上的镂空雕花精致古雅,泛着漂亮的红褐色泽。寒逸辰走进咖啡馆,一眼便看见坐在窗边的秦依。

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托腮,似乎正望着湖面发呆。她今天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衬得肤色愈加白皙娇嫩,大约是走了一天的路,高高束起的马尾已有些松散,颈项下面是细碎的发丝,被夕阳的光芒照出浅金色。

其时她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这样的光线下,侧脸沉静得近乎完美。寒逸辰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倒像是在观赏一幕旧电影,又像是看到某张老照片中不知名的干净又安静的少女。他觉得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副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只是让他感到莫名心安。

他微微定了定神,才走到她的对面坐下。而她像是终于被惊动了一样,转过头的时候,脸上犹自带着一种迷蒙的表情。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动声色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问:“今天玩了哪些地方?”

她“啊”了一声,仿佛这才回过神,随即兴高采烈地描述这一整天的行程。

她是小孩子心性,自从被他邀来旅行,便渐渐将之前那件不愉快的事淡却了。而且她从小就没吃过苦头,一直保持着天真乐观的天性,想着既然他肯主动示好,大概也就代表着他并不是真的那样讨厌她吧。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开心起来。而且,今天确实是玩得兴奋了,长这么大,她能脱离母亲掌控的机会极少,即使暂时住进寒家,平时也有学业的约束。像这样放开手脚出来玩,倒真是头一回。她兴致勃勃地说了许久,其间寒逸辰很少插话,他点了一杯水,就坐在她的对面安静地当听众。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次带她出门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她笑得十分开心,眼角都微微眯起来,像两道弯弯的月牙,而笑容将她的脸庞点亮,焕发出夺目的光彩。他再次走神,反倒是秦依反应过来,见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便终止了话题。

他放下撑在眉心的手指,坐直了身体问:“晚上想在哪里吃饭?”

“其他人呢?”

“他们先回酒店了,晚上还要加班。”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眼睛闪闪发亮:“火锅!”这样热的天,火锅店的生意倒是非常火暴。

他们去得晚了,主要是路上堵车,等他们到店里的时候,包厢早就订光了。服务员领了一个靠墙的位置,桌子有些小,正好只够两个人坐。

“这里生意不错。”寒逸辰顾四周,才发现几乎座无虚席。

秦依说:“那当然,这是这里最好的火锅店,网上好多人推荐呢。”

她点了几种菜品,又让寒逸辰点,结果他都不肯伸手出来接菜单,只是说:“这种事你负责。”她冲他撇了一下嘴角,心想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呢。

结果他好像立刻看穿她的心思,等服务员下完单离开之后,他淡淡地说:“吃饭这种问题,还是由女性来打理更适合。”

包括外出点菜和在家里烹饪,全部都该交由女人吗?”

他点头:“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又问:“那万一你碰到的是个懒女人呢,什么都不会做怎么办?”

结果他只是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唇角似乎有笑意,却没回答她。麻辣火锅吃得秦依大汗淋漓,过完嘴瘾之后她才发现寒逸辰吃得很少。

“你不喜欢这些?”

“不是。”他放下筷子,招人过来结账。

消费并不高,甚至还赶不上平时请客应酬时的一瓶酒,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性坐在这种地方吃饭,眼见着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碎小的汗珠,脸颊也渐渐变成粉红色,眼睛却因为辣椒的缘故变得更加明亮,乌黑清亮,仿佛最美的宝石,在头顶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对于这些似乎毫无察觉,被辣得出了汗,也只是用纸巾随手擦一下。也对,她还这么年轻,正是最美好的双十年华,脸上不需要任何脂粉的装点,就已经足以令人惊艳了。这个时候的秦依,同刚才坐在咖啡馆里发呆的少女判若两人。

他观察她许久,这才知道原来她吃饱喝足就会开心,能让她开心的理由居然只是这么简单而已。整个晚上她都在笑,看得出来心情很好,漂亮的嘴角向上扬起,带出若隐若现的酒窝来。

她好像已经忘记了之前与他的隔阂,那是一种仿佛春风般的笑容,温暖又明媚。他实在不忍心打断,甚至希望这样的状态可以持续下去,所以没有告诉她自己从来不吃火锅。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她的态度会发生这样的转变,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放下工作陪她一起吃饭一样。

从店里出来,两人沿着马路走了一段。秦依似乎意犹未尽,只觉得此时连空气都是那样美好,深深吸进一口,带着一点甜味,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一转头竟然真的看到一家冰激凌店,店内灯光辉煌,店门口摆着硕大的招牌广告,上面印着那句众所周知的宣传语:爱她,就请她吃……她偷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说:“我想吃冰激凌!”

“你还吃得下?”寒逸辰似乎有些讶异,上下打量她,明明是这么纤瘦的女孩子,胃口倒是不小。

他这才想起,她大概很爱吃甜食。那天半夜在客厅遇见,她也正抱着一盒巧克力。可是为什么不见长胖?他又瞥了一眼她瘦瘦的肩膀,而她已经推门走进店里去了。只是两个单球罢了,居然就能让她闭上眼睛露出陶醉在幸福之中的表情。

这还是在大街上呢,他忽然觉得想笑。原本一直以为她养尊处优,却没想到她对幸福的要求竟是这么低,低到只要他愿意的话,动动手指就能让她满足。随时都可以。

“小心胃受不了。”他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提醒她。

“不怕。”她又挖了一勺,居然很自然地举到他面前,“你也来一口?”

他本能地向旁边一偏,淡声拒绝:“谢谢。”

她看了看他,忽然说:“你好像比我还要挑食。记得小时候我妈妈经常说我挑食,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到后来都是她硬逼我吃下去,好痛苦!”

说着便做了个鬼脸,仿佛那真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忆:“不过现在我有点理解我妈妈了,她总是对我又凶又严厉,不过都是为了我好。你说对吧?”她侧过头看他,却没等到他的回应。

因为他忽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她想抗议他的敷衍,结果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来,抬手拦住计程车。

她来不及反应,他却先说:“回酒店吧,我还有事。”声音和表情一样平淡。

“哦,好吧。”她只好怏怏地应道,手捧着冰激凌杯,忍不住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那月光又白又亮,清辉洒满大地,映得路边的河面上都是粼粼波光,像银河从天上碎落下来。这样美的月色,只可惜收场得太快,就像这杯中的冰激凌,秦依坐进车里低头一看,虽然它能甜到心坎里,却也一下子就化掉了。

回到酒店,寒逸辰没有送她回房间,而是在电梯外头就分开了。事实上,一路上他都不开腔,他情绪变化太快,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只好将这解释为是他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直觉让她不由得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触到雷线。在苏州待了三天,接着又转去云南。

在昆明的时候,寒逸辰好像变得忙起来,包括他的整个团队都很忙,有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秦依照旧一个人玩,她原本还计划去丽江,结果寒逸辰临时改了行程,将机票提前了。实在有点扫兴,但她偷偷去瞄寒逸辰,连日来的谈判和加班让他的脸上隐约可见疲惫之色,她便立刻不敢再抱怨。

之后又随着他去了几个城市,有些是为了谈生意合作,有些则是半年一次的分公司例行视察。她这才知道原来他这样辛苦,有时候在分公司开会都要开到半夜三更。

趁某天午餐的机会,秦依拉住女助理嘉昕一道去洗手间。

嘉昕对着镜子补妆,秦依则一边洗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同她聊天:“你们出差怎么倒跟打仗似的,马不停蹄,而且开会开个没完。”

嘉昕笑笑:“这是家常便饭,我们都习惯啦。”又扭开口红,为嘴唇细细补色。

秦依好奇:“这样哪有时间找男朋友呢?”“其实也还好,约会的时间总是可以挤出来的嘛。”

那寒逸辰呢?”她想了想,终于忍不住了,用自以为聪明的方式套嘉昕的话,“他也需要挤时间出来才能约会吗?”

嘉昕倒没疑心,大概只当她是个小孩子,完全没察觉到她的那点小心思,便照实说:“我们寒总目前没有女朋友吧,至少我没见过。”

“是吗?”秦依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眼睛在灯下微微发亮。

“对啊,他现在应该是单身吧。”嘉昕收拾好手袋,这才扭过头看她,“咦,你不是住在他家里吗,平时见过他带女朋友回家吗?”

秦依用力摇头。她认识不少富家子弟,那些哥哥们不但事业光鲜,换女朋友的速度也一个赛过一个,由于其中不少人的女朋友是公众人物,所以曝光率很高,而他们似乎都不大在乎,照样声色犬马,玩得不亦乐乎。

寒逸辰大概是唯一一个例外。

她忽然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问嘉昕:“他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嘉昕先是一愣,继而又哭笑不得:“小姑娘网络小说看多了吧。怎么可能呀,寒总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

不过说归说,回到餐桌上,秦依分明看见嘉昕有好几次都似乎忍不住拿异样的眼光去观察寒逸辰,而寒逸辰正和他那个年轻的男秘书讨论下午的会议安排,两个人邻座,为了不影响他人所以声音放得极低。

老板外形出众,男秘书则胜在年轻斯文,两个男人凑在一起,画面倒是十分养眼和谐。秦依见嘉昕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不由觉得好笑,她只能尽量低下头,做出一副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人发现自己全程上扬的嘴角。

偏偏一旁有人不停招呼她:“秦依,这鲈鱼不错,你尝尝……要喝汤吗,我帮你盛。”

她憋不住笑,所以不敢抬头,只含糊地答应两声。

那边寒逸辰终于转过脸来,不动声色地朝她看了一眼,然后才又继续低声与秘书交谈。

那天稍晚一点的时候,两人恰好有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寒逸辰慢悠悠地问:“今天心情很好?”

秦依正端着手机玩里面的小游戏,他乍一问,她下意识便回答:“嗯?还好吧。”

“那你中午吃饭的时候笑什么?”

她心想,糟了,居然被他看见了!这人眼睛怎么这么毒,不是明明在和别人讨论正事吗,而她故意把头埋得低低的,居然也会被他发现。

她连忙摇头:“我哪有笑,你眼花了吧。”

“是吗?那你有没有说过我喜欢男人呢?”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却让她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抬起头才发现他正沉着脸,似乎很不高兴。

秦依不禁在心里把嘉昕骂了一万遍,心想这人太不够意思,女生之间的谈话怎么可以随便泄露出去!像是做坏事被人捉了个正着,她有点心虚,而寒逸辰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等答案。

眼见是逃不过了,她只能放下手机,硬着头皮说:“你条件这么好,可是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寒逸辰扬了扬眉峰,依旧不动声色:“所以你就在我的下属面前诋毁我?”

“不是不是!”她急忙解释,

“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理由嘛。而且,现在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很平常了……”说到最后声音不由得越来越低,因为她不幸瞥见寒逸辰的脸色随着她的辩解变得愈加低沉。

她觉得自己真被嘉昕害死了,明明只是一时兴起的八卦,结果现在却要白白担上一个毁坏他名声的罪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有点沮丧,不知自己在寒逸辰的心里会变成什么形象,气恼之余下意识地便去端桌上的酒杯。

他们目前身处的这间酒吧在当地十分有名气,拥有一流的调酒师和驻唱歌手,环境并不嘈杂,平常出入的也多半是下班后前来放松身心的高级白领们。

这里有个特点,除了免费的矿泉水之外,不允许出现任何无酒精的饮料。秦依手上端的这杯,就是调酒师特别推荐的,酒精纯度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颜色七彩绚丽,最适合女士饮用。

她试了一口,才发现酸酸甜甜居然十分好喝,她觉得新奇,于是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

放下杯子之后,才想起应该跟寒逸辰解释一下,便露出无辜的笑容说:“其实我平时不会喝酒的,上一次是第一回,今天是第二回。”

“所以呢?”

“所以其实我很乖啊。”她眨眨眼睛,继续保持无辜又无害的笑脸。

幽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却清澈得仿佛世间最干净的湖泊,她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眼底有微微的光在闪烁。

她看上去单纯又俏皮,尤其是在说自己很乖的时候,真的就像一只蹭在主人身边撒娇的小动物,当真乖巧得要命。

而她的脸还有一些婴儿肥,也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光线作祟,他总觉得这张脸又粉又嫩,像是成熟的蜜桃,一掐就会冒出汁水来。

他在心里低笑一声,控制住自己真的想要伸手去掐一下的莫名冲动,听她继续说:“……其实我就是平时多看了一些小说,偶尔会看到男生和男生在一起,所以才会那样猜测的。不过我相信你不是,你应该还是喜欢美女的……”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像一阵烟,虽然一直在说话,却并不让人觉得厌烦。还有那张嘴唇,有着樱花般的色泽,形状漂亮而且触感应该也会很柔软,就像她的声音一样……

寒逸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酒杯,到目前为止他只喝了一口,应该不至于醉得这么快。

于是他拒绝再将目光转回她身上,而是微微闭上眼睛向背后靠去,缓声说:“也许我有必要向你证明一下。”

“……证明你喜欢女人?”

“嗯。”

“怎么证明?”秦依瞪大眼睛表示好奇。

他却很果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打个电话给嘉昕,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到。”

他声称只肯再多等十五分钟,超时便要先行回房间去休息了。考虑到埋单的问题,电话那头那帮人接到最后通牒,纷纷表示会尽快赶过来。

秦依挂了电话,不禁感叹一声:“阴险的暴君。”仅仅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叫嘉昕等人连逛街Shopping都放弃了,而且分明是在拿利益做要挟,听说这里的消费贵得要命。

她嘀咕的声音太小,寒逸辰没听清,便微微睁开眼睛睨向她,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才不敢把原话复述一遍呢。

却又怕他是明知故问,于是为了掩饰心虚,她再次倾身去拿桌上的酒杯。结果手刚一伸出去,那半杯酒就被另一只手给移走了。

她看着那只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将酒杯搁在她够不着的地方。她又将目光移到寒逸辰的脸上,而后者只是淡淡地说:“年轻女孩子还是少喝酒为好。”

她刚想辩解,他又接着说:“尤其是像你这种酒量差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晚,其他人都喝酒,就只有秦依一个人喝着矿泉水。

寒逸辰这次带来的团队里有一名会计师名叫Mark,是个三十来岁的美籍华人,大约因为自小在国外接受教育,所以他工作起来严谨认真,工作之余便又肩负起调节气氛、插科打诨的任务。

晚上Mark连讲了好几个笑话,将在场的女士们逗得笑声连连,因为出差任务终于结束,嘉昕和另一位女同事兴致很高,又加点了几杯酒。似乎直到这个时候Mark才注意到秦依,问她:“你成年了吧!怎么不喝酒呢?”

秦依拿眼睛朝某个方向瞟去,努了努嘴:“寒逸辰不让我喝。”

她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但是这一回,说出这种话却让她忽然感觉有些甜蜜。

果然,立刻就有人起哄:“噢,原来我们老板管得这么严,可这算不算怜香惜玉呢!”

在座都是年轻人,而且看得出寒逸辰私底下并不严苛,所以下属们也习惯了开玩笑。

嘉昕是寒逸辰的秘书,对秦依的身份了解最多,便打断那些人的不正经,代为解释了一下:“你们乱猜什么呀,秦依是老板的干妹妹。”

可是有人立刻反驳:“咦?老板都还没解释呢,嘉昕你不要乱讲话才对哦!”

顶得嘉昕一时语结。况且,“干妹妹”这样的词,向来都是引人遐想的。眼见大家越闹越High,秦依握着高高的玻璃水杯,嘴唇贴住杯沿,假装正在喝水的样子,其实借着幽暗不明的光线偷偷观察,发现寒逸辰仍旧姿态悠哉地坐在单人沙发里,脸上的表情不为所动,似乎完全没有澄清的意思,薄唇边反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任由下属们继续起哄。

也不知怎么的,秦依心头微微一甜。幸好光线昏暗,谁都注意不到她的笑容。她就像一只偷到腥的小猫,虽然寒逸辰什么都没做,但也正因为他什么都没做,才让她满心欢喜。

她握着杯子低下头,偷偷独自乐起来,所以完全没发现刚才自己望去的那个方向、刚才自己偷瞄的那个人,这时候也朝她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接受别人的敬酒。

这一趟旅程结束回到家,赵阿姨一眼就看出变化来。

“……奇怪,出去玩居然还长胖了似的。”赵阿姨拉住秦依,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有吗?”秦依笑嘻嘻地问,“那是现在好看,还是以前好看呢?”

“你呀,当然什么时候都好看!不过还是胖点更好,你看看,现在连脸色都好了很多。”

是吗?回到屋里,秦依自己对着镜子好好观察了一番,倒没发觉太大的变化。可是视频聊天的时候,陈泽如也这样说。

“……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呀?”

“没有。”

“不可能,快点老实交代!”好朋友不放过她,她只好半真半假地招认:“因为玩得开心,自然心情就好了。”

她不敢乱揣测寒逸辰的心思,所以那些细小的开心只能统统憋在心里,唯恐说出来又落空,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事实也证明她当年的直觉是对的,她不能猜他的心,因为她永远都无法看清寒逸辰的心。

她这一秒还与他在一起,却不能猜到他下一秒即将做些什么。他的心像深海,而她没有潜入海底一窥究竟的本事,永远都没有。不过二十岁的秦依,还在天真地做着一个美梦。

好像因为这次出差兼旅行,她与寒逸辰的关系有了一个实质性的进展。她私下打听了寒逸辰的喜好,了解到他喜欢的颜色、服装、口味,包括平时爱做的运动。

她主动跟厨房的师傅学厨艺,可是每回都弄得现场一片狼藉。大伙儿都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连厨房都没正经踏进去过,大概就是三分钟热度。可最后却令所有人都跌破眼镜,她居然坚持了整整一个星期,并且终于从西点师傅那里学到如何做出漂亮的蛋糕。

赵阿姨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的生日作准备,不由笑她:“傻姑娘,你该不会是想寿星生日当天自己做蛋糕吃吧?”

她弯着腰,用糖霜细细地描绘花纹,仿佛在用二十年来最认真的态度做这一件事,前所未有,只觉得幸福。最后终于大功告成,她将蛋糕小心翼翼地罩起来,放进冰箱里。

晚饭寒逸辰照例不在家里吃,她特意只吃了小半碗饭,又跟赵阿姨解释了好久自己并没有在节食,才好不容易逃过赵阿姨的唠叨。

可是当晚她没有等到他。寒逸辰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实在熬不住,倒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有点失望,因为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赵阿姨送寒逸辰出门。

他这么忙,如果不是刻意等候,估计一整天都没有见面的机会。可是又不好意思打听得太露骨,只是听说公司最近正在筹划一个重要的项目,他常常与开发部的同事一起加班开会,倒是比出差之前更为忙碌了。

秦依本以为接下来几天肯定又难见面了,然而没想到的是,当晚寒逸辰倒是回来得很早。

八点钟不到,他就进了家门。赵阿姨替他倒了杯水,他说:“我有点饿,家里还有没有东西吃?”

因为他没提前打电话回来交代,厨房早就下班了。赵阿姨要替他煮面,却被他拦住:“不用重新开火这么麻烦,随便吃点点心就行了。”

秦依本就心里打着小算盘,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转过头去,结果正巧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行动快于思想,她已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冰箱里有蛋糕,你要吃吗?”

顿了顿,又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补充道:“是我自己做的。”

“可以。”寒逸辰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丢开外套坐下来。

蛋糕不大,当时却花了秦依近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制作成功。她替寒逸辰切了一小块,自己则半蹲在茶几边看。

“你不吃?”寒逸辰问。

她摇头,笑嘻嘻地说:“不饿。”

姿势没变,微微仰头看着他,等待他吃第一口。他又问:“这是你亲手做的?”

“嗯,你尝尝!”

他再度看她一眼,这才动了叉子。而她蹲在那里,眼神中微微有些期待。他表情淡定地吃了两口,她已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似乎犹豫了一下,他才说:“有点甜。”

“不会吧?!”她记得赵阿姨说过,寒逸辰不喜欢甜食,而她学了这么久就只有蛋糕能拿得出手,所以在制作过程中特别注意控制甜度。

没想到还是被他说太甜。她皱了皱眉,刚才那副兴奋的表情早已经消失不见,只听见他又说:“不信你自己试试。”

她果真去厨房拿了一只蛋糕叉,弯腰切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寒逸辰说:“多吃两口。”

她很听话地依照他的吩咐做了,然后才直起身来,无辜地眨着黑亮清透的眼睛:“会太甜吗?我真的吃不出来。”

或许是刚刚洗过澡,她的头发还是半湿的,漉漉地垂在脸颊两边,她弯腰和起身的时候与他贴得很近,发梢几乎扫到他的手臂,他似乎能闻到那股幽香的洗发水的味道,掺杂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沁凉的清甜。

他微微恍神,记不得这是最近几次面对她时有这样的感觉了,最后他的目光只是落在她的嘴唇边上,那里因为不小心,沾了些许奶油。几乎没想那么多,他便抬手示意她低下身来。

“怎么了?”她还有点愣,手里捏着同样沾满奶油的小银叉,乖乖地俯下身体。

又是这样近,她的头发也跟着一道垂下来,从他手背上拂过,轻轻痒痒的,仿佛一阵带着香甜气息的微风,倏地在他心头扫了一下。

而她的脸颊美如明玉,眼睛却深黑清亮,似最美丽的黑宝石,盈盈地向他靠近,光芒璀璨得令人无法逼视。他动了动手指,堪堪落在她的唇边。

秦依的心脏跳动如同欢快的鼓点,直到躲进卧室之后仍不能平歇。她在床沿坐了一会儿,又很快转进浴室。

那里的镜子被用人擦得十分亮堂,她在里面看见一张乍惊还喜的脸。是她的脸,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她捧着胸口对镜中的自己说:“……秦依秦依,人家只是帮你擦掉嘴角的奶油而已,千万要淡定!”

可是没办法。她还是忍不住,脸上的笑容像是从杯中溢出的水,满满的,怎样都遮掩不住。

因为还记得刚才的对话。

她傻乎乎地呆滞了好几秒,才想起问他:“你干什么?”

结果寒逸辰仍是一副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口吻:“你觉得呢?”

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努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可惜并没有。他的样子……

充其量只能算是心情不坏罢了。不过,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嘴唇上,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最后硬生生蹦出一句:“我觉得你应该负责。”

结果倒把他给逗笑了,嘴角微扬,反问她:“怎么负责?”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却说不出来。他碰了她的嘴唇,他让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可是他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能负什么责?而她孩子气的举动让他轻笑一声,深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终于把手收回去。

修长的身体向后靠,他与她拉开一些距离,用另一只手抽了几张纸巾,又笑着说:“我从没帮别人做过这种事,或许是你应该谢我一句才对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纸巾擦掉手指上的奶油,那么轻松的样子,和紧张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秦依愣了一下才抿一抿嘴唇,发出的声音有些软,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又似乎没什么底气:“……我才不要谢你。”

明明她的嘴唇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年轻男性摸到,更吃亏。像是赌气,又分明带着一点娇嗔的味道。其实不是没有女人对他撒过娇,但都不像这一回,竟会让他心中微微一动。寒逸辰随手丢开纸巾,继续保持着笑意:“真没礼貌。”

“你也是”

她反应快,立刻指了指茶几上的蛋糕,“吃了我做的东西,你应该先道谢才对吧。”

“哦,那谢谢你。”他倒是从善如流,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且他今晚格外好说话,说那三个字的时候似乎十分真诚。

仿佛见她语塞,他接着说:“这蛋糕味道不错,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

她微讶:“你是想我继续做给你吃吗?”

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再次呆呆地看着他。其实是在想,这代表什么?这样的要求,代表什么信息?可惜寒逸辰深藏不露,哪怕说出这样暧昧的话,脸上的表情却也无比自然,硬生生将她拉入猜测和忐忑的旋涡。

过了两天,陈泽如打电话来,听说这件事不由得连连念道:“完了完了,你遇上高手了。寒逸辰分明就是个中高手,你玩不过他的。”

“谁要玩了!”秦依忍不住打断她,“我可是认真的。”

“就因为你是认真的才可怕呢。”

俩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老半天,一个暑假不能见面,总有许多话题,最后陈泽如说:“我打来主要就是预祝你生日快乐,明天玩得开心点哦!”

她送的生日礼物是一瓶香水,紫色瓶身做成心形的样子,瓶盖则像个小小的皇冠,精致而浪漫,仿佛每一个用这瓶香水的女孩子都是公主。

第二天一早,寒怀山也终于从国外回来了,除了带回礼物之外,还转达了秦依父母对女儿的祝福和歉意。

他们因为公事,无法脱身回国替秦依庆祝生日。对此秦依倒是没有太多纠结。她从小被严格管教,想做许多事情都不自由,当初还在加拿大的时候,放学之后要去参加同学家里举办的Party都不被母亲允许。

所以这一两年,她脱离了父母的掌控,反倒觉得身心舒坦。加上寒怀山又疼爱她,其实她平时享受的爱和关怀并没有因为独自回国而变少。

况且,现在还有一个寒逸辰。一想到他,她的心情就像唱着歌的小鸟,欢快得像要随时会飞起来似的。

早上吃完厨师煮的长寿面,秦依就坐下来拆礼物。寒怀山给她买了许多衣服和鞋子,外加一条钻石手链当生日礼物。“谢谢干爹!”

她笑嘻嘻地说,“还是干爹对我最好!”

寒怀山温声问:“这段时间逸辰有没有欺负你呀?”

她眼珠微微一转,继而连连摇头:“没有。”

“那就好。”似乎一向将她看成还没长大的小丫头,寒怀山又问,“那他今天送了你什么礼物?”

“不知道。”她说,“起来就没看见他,他最近好像特别忙。”

其实她的心里也一直在猜测,寒逸辰送的礼物到底会是什么?白天寒怀山也去了公司,家里又只剩下秦依一个人。

不过寒怀山已经让秘书在外面订好位子,晚餐带她出去吃。原本寒怀山还问她,要不要请学校的同学来家里开个派对庆祝一下,但因为最要好的几个朋友家都不在本地,所以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她否决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寒逸辰也出席了。

想到几天前发生的那件事,当着寒怀山的面,她突然想使点坏心眼,于是故意问坐在对面的英俊男人:“你今天不用开会,是因为我生日吗?”

她问得既单纯又无辜,配合着一派纯净的表情和眼神,寒逸辰停住正要取菜的手,抬眼看了看她,嘴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抽动。

她看得想笑,因为寒怀山就在旁边,这样直白的问题,不知他会怎样回应。只见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加班。”

“噢。”

意料之中,所以一点也不失望,她只是托着下巴继续问,“那生日礼物呢?我等好久啦!”

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寒怀山就要求儿子一定要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看待。所以当着寒怀山的面,她可以趁机肆无忌惮地冲寒逸辰撒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丝毫突兀的感觉。

只是以前她不敢,总认为他讨厌她,所以拉不下脸做这种事。不过现如今可不同了。她是女孩子,所以拥有特别敏锐的直觉,早已察觉到自己与寒逸辰之间的某种关系似乎正在发生悄然的转变。

而且又有寒怀山撑腰,她相信某人这个时候不会不给面子的。所以她厚着脸皮索要礼物,笑得胸有成竹。结果便听见寒逸辰说:“前段时间你说想换手机,我托人弄了一部最新款的,明天叫人拿到家里给你。”

原来是手机……说不上哪儿不满意,反正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她喜笑颜开,即使,她是真的打算换个新手机了。

她道了声谢,可是表情泄露了内心的情绪,方才还洋溢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减退了一些。仿佛有点扫兴,可又没有理由抱怨,于是她只能低下头专心应付食物。

她的举动和变化尽数落在寒怀山眼里,还当她是在生气没能现场收到礼物,便有意偏帮她埋怨寒逸辰:“等明天依依的生日都过完了你才送手机来,真是没有诚意。”

又转过头笑着劝慰她道:“算了,你也别和逸辰计较了,下回他要是再敢这样,就罚他补一份大礼送你。怎么样?”

“好吧。”她故意不去看寒逸辰的反应,只是将错就错地答应着,垂下眼睫轻轻吹着勺子里的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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