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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 曲终“

哪怕是每天都在和我争执吵闹,我也宁愿这样过下去。哪怕你以为,我是为了得到某些利益才和你在一起,我也宁愿维持这种关系。

再度醒过来,秦依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是郊区某个巨大的人工湖,周围摆了几个强力探照灯,光线惨白猛烈,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满天繁星,映在粼粼波动的水面上,恍如浮动的碎钻。

她半躺在一张椅子上,本想坐起身,可是手脚发软,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

“别做无用功,省点力气待会儿用吧。”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过来。严悦民拿了两罐啤酒,在她身边的地上坐下来,脸色平静地看着她,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对你。”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的脸似乎也有一点白,可是眼神漠然,早就没了当初在一起时的温柔和气。

秦依惊得全身发抖,不可置信地问:“你在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打开一罐啤酒,仰起脖子狠狠灌下几口,长出一口气之后,才慢悠悠地说,“其实你是个不错的女人,只可惜眼光不太好,爱错了人。”

她不做声,仍旧满脸惊惧地瞪着他。

……

严悦民居然把她绑架了!她几乎不敢相信他会做这种事,甚至想不出他有什么动机必须做这种事。可是事实上,她真的被他迷晕了弄来这里。而且也不知被他注射了什么药物,导致现在手脚瘫软,完全使不上力。

秋季郊区的夜晚异常宁静,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她认不出这是哪儿,印象中似乎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只是旁边那一汪湖水,幽幽的仿佛见不到底,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莫名地感到害怕。

这种恐惧来得悄无声息,让她从身体到内心一阵阵发冷。可是就连她自己都解释不了,究竟在害怕什么。

严悦民还在说:“你爱上谁不好,为什么偏偏爱上那个姓寒的?他当初没要你,你们连孩子都没了,为什么你还要跟他结婚?”

“你说什么?”

秦依这时才晃过神来,渐渐找到重点,不禁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寒逸辰当初不要我?还有那个孩子……你知道是他的?”

严悦民笑得似乎很欢畅:“我当然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你早就认识寒逸辰了?”

她好像慢慢地摸出了一些脉络,可并不是那么清晰。严悦民认识寒逸。这几次提到寒逸辰的名字,他的语气便总是怀着某种愤懑和轻蔑。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这个人。”

严悦民的表情突然沉下来,他看了她一会儿,又像是在出神,过了好半天才说,“包括你,我也老早就知道了。”

她不解。他似乎十分好心地提示她:“这个地方,总能勾起你的一些回忆吧。”

“我从没来过这里。”

“怎么可能?”

他瞪着她,一点也不相信,“都到这一步了,何必说假话呢。”

“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哪儿?”

他停了一会儿,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指着面前的湖面,神情变得冷峭:“你和汪敏当年不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吗?秦依啊秦依,你装得可真像,看看你的表情,我都差一点被你骗到了呢。”

“汪敏?”

她愣了愣,“你认识汪敏?”

“她是我的女朋友。”

他笑了一下,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四周一片寂静,湖对岸似乎有微弱的光闪过,大约是车灯,可是离得太远,只片刻就消失了。

秦依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对。汪敏,她不是寒逸辰的女友吗?”

她当然记得那个女人,作为寒逸辰第一个带回家里的女人,汪敏有足够的资本觉得骄傲。而事实上,汪敏也确实那样做了。

彼时寒怀山已经去世,她与寒逸辰勉强维持着名存实亡的未婚夫妻关系,事实上,外界也没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多半都只当她是寒逸辰的干妹妹。她早已没了和他结婚的念头,可没想到他的动作却比她还要快,不久就将汪敏带回家里来。

仿佛是特意带来给她看的。所以她很配合,看过之后,笑了笑说:“你们真般配。”

寒逸辰没答话,但是汪敏一派落落大方,说:“谢谢。”

事实上,她随后就从寒家搬了出去,和汪敏也并没有太多接触。一个寒逸辰就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又哪有勇气看着他与别的女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

“寒逸辰什么时候把她当做女朋友了?”

严悦民冷笑两声,捏在手里的啤酒罐咔啦啦隐隐作响,因为他的用力,铝罐已然变形,“如果他真的那么珍惜汪敏,就不会让她沉在这湖底,永远见不了天日!”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腔调不觉微微变了,声音却愈发的低沉。他说的每一个字,秦依都听懂了,可是把它们组合起来,却成了让她费解的一句话。“沉在湖底?”

她下意识地重复道,只觉得他此刻的表情被强光灯照着,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明白,“汪敏,她只是和寒逸辰分了手,怎么会……”

“你究竟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男人一下子冲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凶狠野蛮地打断她的话,“汪敏死了!就死在这里!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因为原本应该死的人是你!”……

汪敏死了?她的胸口急剧起伏,一半是因为下巴被他捏得那样疼,一半则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仿如一片惊雷,轰隆隆在秦依头顶炸响。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因为暴戾而显出一丝狰狞,眼睛里露出同样躁动愤恨的光。她甚至怀疑他们讲的不是同一个人。

汪敏怎么会死了呢?她清楚地记得,后来有一阵子寒逸辰又恢复了单身,她到底忍不住,有意无意地向赵阿姨打听,赵阿姨说:他们分手了,合不来。赵阿姨怎么可能骗她?也没有必要骗她。

可是严悦民却说汪敏死了。

……

她下意识地调转目光,看了看这片幽深静谧的湖水。严悦民说,汪敏就死在这里。她忽然觉得不寒而栗,眼前浮现出汪敏那张漂亮的面孔,还有那一把乌黑浓密的长发。她还记得,汪敏的头发十分好看,柔顺得仿佛绸子似的。

可是如今,严悦民说她死在湖底……不知怎么的,秦依仿佛真的看见汪敏惨白着脸孔、黑发飘扬在水中的情景。

她吓得哆嗦了一下,却听见严悦民冷冷地说:“我和汪敏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原本都已经要结婚了,结果姓寒的突然冒出来。不就是有钱么!他除了有钱,还有什么?汪敏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我知道的,我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醒悟,会重新回到我身边的。可是寒逸辰呢?他是怎么对待她的?车子冲进湖里,结果寒逸辰只救起了你。汪敏她做错了什么?按照你们的说法,她才应该是寒逸辰对外公开的女朋友吧!凭什么最终她反倒活不了?反倒是你被救起来,你活下来!寒逸辰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凭什么!”

他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眼神凌乱狂躁,语气这样激动,充满了恨意,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一般。可是秦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说的话,她根本听不懂。

“……你在说什么?”最后她只能喃喃地问。“别装了,没意义。”

他一甩手,将她重新扔回椅子上,自己则站起来,冷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你人不错,可是现在看来,我做的是对的,你和寒逸辰果然是一路人。”

他居高临下,有一半身体陷在阴影里,她却看出他带着嘲讽的笑意:“前一阵我回去给汪敏扫墓,本想着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再说也不关你的事,我并不想再为难你。记得上一次在游泳池里,我差一点就要了你的命,结果我居然心软了,我居然觉得你也是无辜的,即使真要算账,也应该直接去找姓寒的算。可是你呢,你却告诉我你已经嫁给寒逸辰了。你就这么爱他吗?他有什么好?如果他真的一心一意对你,当初干吗又要把我的汪敏牵扯进来?嗯?再说了,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

秦依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包括最初的相识、追求,原来全是他预谋好的!究竟要有多深的情感和仇恨,才能让他做出这种事?话说到这里,严悦民却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正有车灯射过来,那车子的速度似乎十分快,一下子就到了近前,发动机的声音和尖锐的刹车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严悦民不禁眯起眼睛,倏忽笑了笑,仿佛自言自语:“终于来了。”

秦依手脚无力地躺在椅子里,心头却微微一跳。那车灯太亮,她只听见车门开关的声音,车上下来的那人一步步走近,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对那个身影再熟悉不过。

她低低地吸了口气,本能地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几乎一动不动。严悦民慢悠悠地对着来人说:“真准时,甚至比我预想中要快。”

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离严悦民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却只停留在秦依的身上,似乎是极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才声音冰冷地开口:“你给她用了药?”

“放心,只是一点点麻醉剂。”

严悦民却是一脸满不在乎,“免得她碍事。”

夜已经深了,湖边风又大,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吹在身上似乎都是冰凉的。光束的包围下,这个动弹不得的女人脸色苍白,就连唇色都仿佛一并失去了,嘴角也是白的,只用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直直望过来,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仿佛一片孤单脆弱的秋叶,风稍大一些就会将她吹走一般。

这些落在寒逸辰的眼里,不禁让他蓦地怒气上涌,一双眸色迅速沉冷下来,对严悦民说:“你放了她,有事我们谈。”

“谈?”

严悦民讥嘲地笑笑,“我可不是约你来谈话聊天的。”

他说着便弯下身,动作粗暴地拽着秦依的胳膊,强行将她拖了起来。秦欢手脚使不上力,几乎半缀半靠在严悦民的身上,况且躺得久了,这样突然起身竟让她头晕目眩,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青白。

她连唇角都在微微颤抖,可眼睛还是望向那个方向。寒逸辰的方向。她不知道严悦民是怎么通知寒逸辰的,也不明白为什么寒逸辰真的要来赴约。

他似乎是孤身一个人开车过来的,正经笔挺的西装,是他一贯上班时的装束,只有领带不知被扯到哪里去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复杂的情绪满满地涌上胸口。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看着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

他再一次成了她唯一的救赎。可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并不急于伸出手去让他握住。她只是一遍遍地在想,为什么要来?

从始至终,从他走到近前开始,她一直都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那道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尤其是当她被人拖起来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他的眉心狠狠抽动了一下,眼神愈加凛冽。如果……这是一种心疼。她头晕脑涨地想,如果自己没有看错,那是不是代表着心疼?其实她已经眼花了,被他这样关注着,胸腔里反倒一阵剧痛,仿佛被撕扯着一样痛。

那些久远的、碎片般的记忆,在这个冰冷的夜里,混着一阵又一阵潮湿的风,统统重新吹到眼前。

他们好过,他们决裂过,他们订过婚有过孩子,他们也最终失去了一切信任的基础和纽带。她很想问问他:你为什么还要来?可是到了嘴边,也只是化作一声低微的喃喃自语。

或许她的嘴唇动了,又或许连动都没动,她自己也分不清,因为头太晕,几欲作呕,却还是被严悦民粗暴地一路拖着走。

她的双脚无力地划过泥土和草地,最后被带到湖边。寒逸辰早已跟了上来,却被严悦民出声制止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严悦民说:“汪敏做错了什么,你就忍心让她死在这里?”

秦依勉强睁大眼睛,却看见前方的人影一动不动,没有回答。“如果在你的眼里,汪敏只是一个玩物而已,那你当初就不该去招惹她!这世上什么女人你得不到,为什么偏偏挑中她,为什么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那只是个意外。”

寒逸辰的声音传过来,“等我再回去救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

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可笑,严悦民只愣了愣便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弹簧刀,刷地一下刀子弹出来,刀面在灯光下明晃晃地刺眼。

寒逸辰的脸色终于变了,用一种秦依从未听过的语调叫道:“严悦民!你要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对秦依做什么的。”

刀子离秦依的颈子只有几厘米,却始终没有碰到她,严悦民冷哼一声,“看来还是她对你比较重要。当年她和汪敏一同落水,你先救了她,如今一听说她有危险,立刻听话地乖乖赶过来。看来外界的传说有些也并不是真的。原来你寒逸辰也有软肋,也会受制于人。不过,我听说她的妈妈是导致你母亲自杀身亡的罪魁祸首。怎么,你连这个仇都能放得下吗?”

他说得好似十分得意,这个属于寒、秦两家的隐私普通人根本不知道,而他因为用了心,也颇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终于弄到手。

寒逸辰站在那里,对方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进去了,他却只是眼神沉冷地盯着那柄锋利明亮的刀子,刀刃几乎就贴着秦依的颈动脉。

他定了一下神,才缓缓地开口说:“你今天不是来聊天的,那就是来算账的了。你先放了秦依,要算账我们单独算,那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我当然知道和她没有关系,所以你不用太紧张,我不会拿它伤害她一分一毫的。”

说着,严悦民晃了晃刀子,果真向旁边移开了些。紧接着却又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看重她。”

秦依的身体虽然失去力气,头脑也一片晕沉,可是严悦民离她那么近,他的声音又大,她几乎将他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不由得睁大眼睛,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挣扎着动了动嘴唇,“……你说什么?我妈妈……是什么罪魁祸首?”

“你不知道吗?”

对着她,严悦民似乎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你的妈妈和寒……”

“住口!”

寒逸辰突然打断他,“我现在知道汪敏为什么会选择离开你了。”

“你说什么?”

严悦民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去。寒逸辰却极轻地笑了笑:“因为你太罗唆,简直不像个男人,居然拿一个女人当挡箭牌和出气筒。”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再说两遍都是一样的。”

寒逸辰仿佛漫不经心地瞥过去,语气却刻薄轻蔑,“由始至终,秦依都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她只是一个女人,你不直接冲着我来,却要拿她来要挟我?你怕我吗,还是你根本没有信心赢过我,所以需要一个筹码?”

他说完,严悦民居然真的怔了怔,拽着秦依的那只手也稍稍松了些。秦依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神思又尚在恍惚中,被他这样一松,整个人往下软了软。寒逸辰的手背在身后,面上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有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结果下一刻,严悦民却醒悟过来,说:“你不用拿激将法来激我。”

他把秦依往旁边一提,离湖边不过一寸距离,他看着寒逸辰,放慢了语速问:“你知道孕妇生产的时候,是将生未生的时候痛,还是终于生出来的那一刻痛?有些痛苦,当时间被拉长,痛感自然就加倍了。那么你觉得,一刀划在颈动脉上,和沉在水里慢慢窒息,这两种感觉,哪种更舒服?”

云翳飘过,遮住了夜幕中星星点点的光,湖水变得幽深暗沉。仿佛看出严悦民的意图,寒逸辰的眼神也不禁微微一震。

“你让我失去心爱的人,我曾经想了很久,认为最好的报复方式,就是让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感受。”

最后这句话,严悦民说得极快,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就已经将秦依推了下去。如同一只不能动弹的布偶,秦依只能任凭摆布,随着那股巨大的力道落入水中。在她身体倒向湖面的同时,她看到寒逸辰也动了。

可是紧接着下一秒,冰冷的湖水就已经铺天盖地,将她彻底包裹淹没。

……

湖底很深很黑,她一路沉下去,就像那无数个夜晚的同一个梦境一样,她奋力睁开眼睛,恍惚中看见头顶惨白的光。那样模糊的一团,那样遥不可及。而这一次,她连伸手出去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迅速地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有几秒钟,又仿佛是整整一个世纪,落水前残留在胸腔里的那口气息终于消耗殆尽。她很快觉得头脑发涨,眼前模糊,胸口更是仿佛要裂开来,痛楚难当。随着一串气泡从鼻端逸出,立刻就有水冲进来,冰冷的水,沿着鼻腔一直冲进脑子里。

其实只有极短的一瞬,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只持续了一瞬间就不见了。她很快就丧失了知觉,可是眼睛还睁着,似乎还能看见东西。

湖面上,那仿佛十分遥远的地方,那团模糊的白光依旧朦朦胧胧地晃动着。电光石火间,她好像突然忆起了什么,又好像脑子已经糊成一片,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只是在最后,有个影子从水面自上而下,破开那团白光迅速逼近,牢牢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

她终于闭上眼睛,因为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死前的幻觉。冷得彻骨的湖水包裹着她,终于吞没了最后一丝感觉。

……秦依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是脑袋撕裂般的痛,胸口也是撕裂般的痛,那样的窒息仿佛真能将人活活闷死过去。直

到最后醒过来,睁开眼睛便看见一片白花花的灯光。醒来之后反倒不觉得痛了,只是浑身酸软,没有力气似的,才知道刚才那些都只是梦里的幻觉。身边有人小声说话,她转了转头,想要开口,可发现嗓子似乎被呛得哑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但旁人立刻察觉到她醒了,很快围上来。有人掰开她的眼皮,用手电筒照她的瞳孔,有人在测心跳和血压。

末了,她听见医生问:“听得清我在说什么吗?”

她点点头。医生又转身吩咐:“再送她去做个全身检查。”

于是,她被推着去做各种详细检查。一整套下来,回到病房里,才看见赵阿姨。赵阿姨没忍住,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摸着她的脸絮絮叨叨:“怎么会出这种事,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

她紧紧抿着嘴唇闭上眼睛,眼角也是酸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发出声音:“寒逸辰呢?”她好像这时才想起他来,又好像一直都惦记着他一样。

因为沉在湖里临“死”之前,她看见的那个人影好像就是他。可她不敢确定。

赵阿姨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倒把她惊了一下,急急坐起来。“你快躺下。”

赵阿姨连忙按住她,抹了抹眼睛才说,“他还没醒呢。不过医生说,已经没危险了。你快躺好,等你自己恢复了,我再带你去看他。”

也是直到一天后,秦依才从众人口中拼凑出整件事的经过来。其实当晚寒逸辰带了人去,却因为那里地势太开阔,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远远地守着待命。是寒逸辰事先下的命令,无论如何,务必确保她平安。

也是他亲自跳进水里将她救起来,他带着伤,水里又那样冷,回来之后便哮喘发作,送入医院急救。当天半夜,寒逸辰终于醒过来。

床头亮着一盏夜灯,莹白的光芒幽幽照在床边,那里伏着一个女人,背脊有些单薄,乌黑的头发随意披在肩后。其实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能留在这里。况且,她自己身上也穿着病号服,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说动了医生和护士。

他本就是半卧着,而她此刻就伏在他的腿边。病房里恒温恒湿,倒不会冷,但他还是皱了皱眉,伸手拔掉自己的氧气罩。凌晨两点半。秦依睡得很熟。其实是累了,身体苏醒过来,但精神到底还是十分疲惫。受了这一场惊吓,又几乎被淹死,一时半刻怎么也恢复不过来。所以,就连自己被抱起来放到床上,她都若无所觉。

这一觉直到天亮,居然还是被查房的医生护士惊醒的。睁开眼,便见数道目光射过来。秦依用了好长时间,才恍然记起这是谁的病房,而她居然光明正大地睡在病床上。众目睽睽之下,她先是有点尴尬,但很快就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坐起来。旁边就是寒逸辰,他半靠在床头,浅色条纹的病号服将他的脸色衬得有些苍白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深亮明秀,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一怔,脱口而出:“你醒了!”

“嗯。”

他似乎笑了笑,声音微微低哑,“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是医院病房,周围还有一大帮医生和护士。可他就这么神态自若地说出这句话,好像这里就是他自己的家一样。

果然,接下去大家都将她当做透明人看待。医院派了最权威的专家来给寒逸辰看诊,后面还跟了一群白袍医生,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寒氏集团涉猎广泛,即使她从不关心生意的事,却也知道寒氏在制药行业里名声煊赫。

可是寒逸辰似乎很不喜欢医院,只住了一天便派人办理出院手续。赵阿姨仍不放心,与几位专家商议之后,直接来找秦依做说客。秦依只得去问寒逸辰:“你确定自己能出院?”其实她也只是鬼使神差,才会同意赵阿姨的请求。自从他醒来之后,她还没有认真同他说过话。

“我没事了。”

寒逸辰的精神看起来确实比平时差一些,但是呼吸平稳,只从床上抬眼看了看她,就问:“你呢?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那就好,稍后我再让医生给你检查一遍。”

她无话可说,好像情势突然被逆转。

“你最好多休息,没事别乱跑。”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告诉他:“刚才陈泽如来过了。”

“嗯。”

“她告诉了我一些事。”

她停了停,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声音渐渐低下去,“其实是我自己想起来的。在水里的那段时间,我突然想起了所有的事。陈泽如告诉我,我失忆过,是不是?”

寒逸辰的眼神微微一动,看了她片刻,到底还是“嗯”了声。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是真的失忆过,虽然那只是一个小片段,却解释了为什么她会对水有莫名的恐惧。

原来那天,汪敏来找她,请她陪自己去挑礼服。她本不明就里,结果汪敏笑嘻嘻地说:“逸辰说要和我订婚了。你是他的干妹妹,又住在寒家,也算寒家的一分子了,不如你去陪我挑礼服吧。”

她在半路上停下来加油,避到超市里给寒逸辰拨了电话。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忍不住想要向他求证。

她在电话里冷笑:“听说你要订婚了?那么在此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和我解除婚约才对?”

“谁说我要订婚?”

他反问。“当然是你的新未婚妻。难道不是吗?”

他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否认,只是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去拜访一位设计师,替汪敏量身定做订婚穿的衣服。”

她故意问,“你要不要亲自来看看,毕竟是你自己的订婚礼。”

结果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问她要了地址。这段对话,几乎算是那段时间,她与他说得最多的一段话。

挂掉电话之后,她才从超市里买了两瓶水出来,递给汪敏一瓶,说:“寒逸辰一会儿也要过来,让我们等等他。”

“干吗要等他。我们女人家做衣服,他凑什么热闹!”

汪敏娇嗔似的表达了不满,便又催促秦依现在就走。“可是寒逸辰让我们等他一起去啊。”

“哎呀,你听我的啦,别理他。”

汪敏的语气让她不禁在心里苦笑。他真的将她宠到这地步了吗?以前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从不会这样。

她只好开车一路往郊区去。其实这个差使是一种折磨,看着汪敏试礼服,那比拿刀剐她还要难受。但她拒绝不了。汪敏说得对,她是寒逸辰的干妹妹,有什么理由拒绝未来嫂子的这点要求?一路上,她故意开得很慢,打算等寒逸辰的车追上来,她就把汪敏扔回给寒逸辰。

可是没想到,居然就那样出了事。她神思恍惚,时不时地看一眼后视镜,最后终于看见寒逸辰的车,却因为一时恍了神,没能避开迎面转弯而来的一辆小货车。那条路本就又窄又弯,旁边就是一个人工湖。车头撞在货车上,巨大的冲击力令她握不住方向盘,车子因为惯性被甩出去,翻落进湖里。

等她被人救起,在医院苏醒过来之后,却全然忘了那一段可怕的经历。陈泽如说,那是人在创伤过后的自我保护能力,所以记忆被暂时封闭住。那之后,她只是莫名害怕下水,而寒家人从上到下,绝口不提她掉进湖里的事,就连汪敏最后的下落,他们也编造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小心翼翼地避免她的记忆被唤醒。

所以,她以为自己只是出了一个小车祸,出院之后寒逸辰便不再允许她开车。

“当时,是因为来不及救她吗?”她低声问。

“是。那天我没带司机,因为不想让司机看见我们争吵。”

“那么,其实你们是真的打算订婚了?”

“没有。”

他顿了顿,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是汪敏乱说的。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和你的关系,不敢在我面前闹,所以大概是想去试探你。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和她订婚,最初认识她的时候,我甚至并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提到严悦民,秦依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僵。她从其他人那里已经知道他的结局,这时连提都不愿再提,只是目光定定地问:“严悦民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她仿佛犹豫了很久才说:“我妈妈真的是害死你母亲的人?”

住在医院的这几天,她不是没有事干。除了寻回失去的记忆片段之外,她还打听了寒家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整瓶的安眠药,服下去是什么感觉?或许那是最舒服的解脱,可她不敢想象,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母亲造成的。那个事事要求完美的母亲,那个严格要求她坐言起行的母亲,那个看起来和父亲恩爱和睦、相敬如宾的母亲

……

没想到,却因为一段婚外情,害得另一个女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是因为这样才跟我分手的吗?”

她恍惚而惨然地笑了笑,“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她还穿着病号服,整个人看上去单薄伶仃,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病房的窗前。窗外是深秋的暖阳,浅金色的光线照在她的背后,黑发上笼着一片细细绒绒的金边。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是这一刻的她,看上去还像个小孩子,一如当年那样,遥遥地站着,仿佛无限委屈无限怅然,只为问一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寒逸辰紧抿着唇角,终于还是揭开被子下了床。他走过去,在她前面站定。他比她高出许多,目光垂下来,能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羽,也仿佛被笼着一层浅金色的边,就如同一对金色的蝴蝶翅膀,在空中兀自轻轻颤动。

他看着她片刻,才淡淡地开口说:“知道我为什么会救吗?”

“嗯?”

她还有点恍惚,眼睛里有浅亮的水光,只是下意识地微微仰起头来看他。

“其实原本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低,“跳下水救你两次,每一次都是凭着直觉在做事。你应该清楚,我做事很少这样冲动。可是这两次,心里明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却还是连想都不想一下,就这么下去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本性并非舍己为人的那类人,他甚至做任何事之前,早已养成了预先评估利弊的习惯。

医生那天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像他这样的身体和病症状况,只要稍有差池,恐怕就救不回来了。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吗?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肯这样做。

“什么股份股权,什么金钱利益,这些在我眼里,或许真的比许多事情都重要,但我从来没把它们拿来与你相提并论。”

他低笑一声,仿佛是在自嘲,“虽然我曾经确实以为,我不能失去这些东西,却可以失去你。”

她微微惊愕地动了动嘴唇,他却示意她先别出声,只是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才发现,自己活了三十年,竟然也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而更天真的是,我认为自己不能再爱你了,却又用尽各种手段将你留在身边,因为只要那样,我就安心了。只要看到你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眼前,哪怕我不再爱你,我也觉得安心。”

真的是这样吗?她不禁怔忡地看着他。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对她说出这种话。

“是不是很可笑?”

他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就像以前恋爱时他常做的那样。过去她还不满地抱怨过,怪他怎么总将她当成小孩子。直到后来分了手,她才在某一日恍悟过来,原来这样的动作包含着无尽的宠爱。

阳光融融照在脸上,她微微牵动嘴角:“不可笑。”

“我不希望你嫁给别人。哪怕是每天都在和我争执吵闹,我也宁愿这样过下去。哪怕你以为,我是为了得到某些利益才和你在一起,我也宁愿维持这种关系。”

“这是为什么?”她眨了眨眼睛问。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她笑了笑,阳光令她微微眯起眼角。是因为爱吗?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停留良久才又开口说:“寒逸辰,我们错过了很多东西。”

“嗯。”我们也浪费了许多时间。”

“嗯。”

“曾经一度,我们之间连信任的基础都没有了。”

“对。”

“我们还能重新建立新的感情吗?”

她停下来,静静地等他回答。

“不容易。”

“这确实是实话。”她

笑了笑,却听见他反过来问:“但你愿意试一试吗?”

其实他仍是那副浅淡的语气,波澜不惊,可是眼神却幽深明亮,仿佛要直直看进她的心里去。

她没回答他,想了想才说:“你今天有点反常,说了许多平时根本不会说的话。”

“所以呢?”

“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终于难倒他了。她竟然有一种异样的快感,在心里悄悄升起。他居然也会被难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一位小护士步伐轻快地走进来,通知说:“寒先生,您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谢谢。”

“不客气。出院前如有任何需要,请您随时告诉我。”

护士离开之前,重新将门关上。寒逸辰这才回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的问题,等我们回家后再谈。”

“好吧。”

她显得无所谓,“来日方长。”

寒逸辰出院的当天,秦依也跟着一并办理了手续。她原本想回自己的公寓,可中途看到赵阿姨打电话叮嘱厨房做事,终究还是改了主意,跟着寒逸辰一道回到别墅里。

这里有一大堆用人可以差遣,食材药材又都丰富,照应起来总归会更方便。寒逸辰又在家里休息了一个礼拜,秘书只在每天下午过来送一趟文件,然后再带着签好的文件返回公司。

第七天的晚上,秦依在楼下和赵阿姨聊完天,刚刚走进卧室,就看见床上半躺着一个人。她倒没怎么吃惊,只是问:“听说你明天要去上班?”

“嗯。”

“身体全好了吗?”

“差不多。”

身材修长匀称的男人只穿了件睡袍,胸口微敞着,露出结实的线条。在灯光的作用下,显得极为诱惑。

她不禁定了定神,才走到床边去:“你今晚要睡在这里?”

似乎相似的对话,在不久前也曾出现过,只不过如今场景调换,身份也调换了。

“不可以吗?”

寒逸辰轻描淡写地反问道。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姿态慵懒而闲适,仿佛真当这里是他的卧房。

“当然可以。”

秦依淡淡地应,“这里是你家,你想睡哪里都可以。”

“这里也是你家。”

似乎没想到他会纠正她,她倒愣了愣,才笑:“我都忘记了。”

“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他一把拉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忽然说,“那天医院里的话题,我们有必要继续探讨一下。”

她有点困了,闭着眼睛,心不在焉地点头:“你说。”

结果他真的靠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男性气息轻轻拂过耳畔,她本就怕痒,这一下倒把她给惊醒了。

睡意渐消,她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璀璨如星般的深邃眼眸。她疑心他是故意的,因为明知耳垂是她的敏感地带。

她说:“你刚才讲什么,我没听清。”

“没听清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

她要求,“再说一遍。”“不说了。”

他翻了个身,很自然便将她压在身下。她瞪着他:“再说一遍。”

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以前不会这么不听话的。”

“以前是以前。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说得也对,那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他不再给她反驳的机会,事实上,连她说话的机会都一并给剥夺了。他的吻细密深情,从她的额头一路下来,吻过眼睫、鼻尖,最后到了唇边。他微凉的手指已经撩开衣摆,到了她的腰侧。

她渐渐觉得呼吸紊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却还惦记着刚才那件事。深浓夜色中,她眼波潋滟,气息柔软,在黑暗里低喃般地要求:“把那句话再说一遍……”

而他终于如了她的愿,嘴唇贴近她的唇瓣,低声说:“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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