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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从张謇到陈嘉庚再到李光前(5)

当年炮三师或福州军区领导是怎么调研决策的,我们已经很难知晓。不过,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军功赫赫的炮三师师部最后驻扎在了李光前的家乡一南安县梅山镇。为什么?我想,职业军人们在经历一次次炮火考验后,他们可能特别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自己的家人能够更多享受健康安宁的幸福生活吧!好,梅山有这么多好的学校,梅山有这么先进的医院,梅山有这么配套的生活设施,梅山欢迎你,炮三师的官兵们,炮三师的家属子弟们!从此炮三师便与梅山结了缘,与梅山结缘,便也等于与李光前结了缘!

我们的丁勇书记,便是炮三师与梅山结缘后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的,他是炮三师的子弟,他更是李光前的弟子,他读完国专幼儿园读国专小学,读完国专小学读国光中学,李光前是他的校主。李光前自从十岁离开梅山后,一生就只回来过家乡一次,而就是那一次回家乡,丁勇见到了这位校主。

那年他小学三年级,那次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见到李光前。一次就够了,从此梅山、李光前、教育便化入了他的生命,融进了他的血液。

我们现在断定一所学校好不好,基本上都是近看该校的升学率,远看该校毕业生中有多少官员富人。我们当然不能简单否定升学率,更不必对官员富人心有腹诽。但我认为评判一所学校的好坏最根本的还是要看它能否成为一个学生终身怀念的地方。因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因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因为“人各有志”,因为成功亦要仰赖“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我们衡量学校的教育水平特别是中小学的教育水平不能只有一个指标一把尺子。坦率地说,国光中学作为一所乡镇中学,它的升学率、它的名校友肯定比不上北京、上海、福州、厦门等大城市的名牌学校。但我在实地考察了该校的现在,研读了该校的过去之后,却坚定地认为国光中学是一所我心目中的真正的“名校”。

我多次听过丁勇书记讲起他的国光。他说,国光中学办在农村,但因为李光前的巨资投入,学校的硬件软件、师资设施全是国内一流,附近远山近村祖祖辈辈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山民子弟、来自祖国五湖四海的炮三师子弟以及来自东南亚诸国的华侨子女能够在此接受到良好的教育,这所学校改变了这个地区的文化教育生态,改良了这个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性土壤环境,加快了这个地区的社会文明进步历程,这是李光前令人永世难忘的功绩!

我在国光中学参观考察的时候,南安芙蓉基金会的副理事长李深水专程接待了我。这个芙蓉基金会是李光前哲嗣李成义先生秉承先父遗愿于1991年倡导创立的侨捐基金会,目前这个基金会已经成长为运作规范、实力雄厚的5A级基金会。李深水理事长身材敦实、腰板挺直,一问得知果然他原先是行伍出身。他说,他原先是炮三师某团团政委,转业后回到家乡南安县长期担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直至退休。他还说,他就是国光中学的校友,是国光中学培养了他。他退休后原本可以留在城市颐养天年,但芙蓉基金会成立后,因为他长期担任宣传部长,熟悉文教医卫工作,所以自愿加入基金会工作,希望能多宣传李光前精神,能回报国光母校。

李深水在国光读书时与著名文学理论家刘再复是同班同学。刘再复在他的许多文章里都写到过他的母校生活,他说,一听到陈嘉庚,一听到李光前的名字,就会产生一种故乡感。故乡的意义在心中是多重的,有地理上的故乡,有心理上的故乡,有文化上的故乡,还有情感上的故乡。陈嘉庚、李光前的名字,对他来说意味着文化上的故乡。

刘再复1956年进入国光中学读书,因为李光前的巨资捐建,所以国光中学“有特别华美的校园,有特别丰富的科学博物楼和实验室,尤其是有一个其他中学难以比拟的特别大的图书馆。图书馆里有上百种科学与文学刊物,有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康德、黑格尔的各种哲学书籍,而且有朱生豪译的全套的《莎士比亚全集》,有傅雷译的巴尔扎克的《贝姨》、《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还有从普希金、果戈理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俄国诗歌与小说。”刘再复的家乡在离梅山较远的刘林乡高山村,他7岁时父亲病逝,母亲带着他和两个弟弟艰难度日。读书、有书读、把书读好,成了少年刘再复的精神动力,所以他充满诗意地说:“一个从山高水远的僻静乡村走出来的农家子,从少年时代开始就能与一切人类精华相逢,就能像拥抱太阳月亮一样地拥抱歌德、惠特曼、泰戈尔,就能面对雨果的《悲惨世界》和但丁的地狱世界沉思,就因为人世间有一个名字叫做陈嘉庚和一个名字叫做李光前的人存在着。我常对朋友们夸耀,从少年时代起,我就拥有一个属于我的文化摇篮和精神家园,这就是国光中学图书馆。”

根据刘再复的回忆,解放后相当长的时间里,“福建省的教育质量在全国总是名列第一,那时全国每年都进行高考竞赛,而每年福建都中了‘状元’,得了‘红旗’,北京,上海总是输给福建”。刘再复转述费孝通的话说:

“闽南地区所以人才辈出,就因为这个地区一直有华侨资助办学。”他祖辈和更早祖先生活的年代没有陈嘉庚没有李光前,因此他们的生活跨度就只有原始的村落和传统的文化圈子。

相比之下,刘再复竟没有丁勇幸运,尽管刘再复一生感恩李光前,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李光前。

我曾写过一篇谈校歌与教育史的文章。在这篇文章里,我专门介绍了国光中学的校友之歌:

梅山葱葱依旧,芙蓉溪水长流。

昔曰新华楼前的幼苗,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

想您啊思您国光母校。

想您啊念您我们的师长。

缅怀校主恩,追忆师长情,奋拓人生路,思源唤心声。

您是我们成长的摇篮,您是哺育我们的娘亲。

您为我们点燃智慧之火,您为我们浇开理想之花。

想您啊思您国光母校。

想您啊念您我们的同窗。

如果李光前在天有灵,当他听到他的学校的学生在离校多年后,还能想念母校,还能这么歌唱母校,他一定会含笑九泉无比欣慰!

张謇是位出色的教育家。他属于教育家中的教育思想家、教育实践家。

陈嘉庚也是位出色的教育家。但他更是位教育投资家、教育活动家。

李光前无疑是一位教育家。不过,他是位教育实业家,也是一位实业教育家。

还可以简单而形象地说一下这三位企业家当年的各自身价:李光前是亿万富翁,张謇是千万富翁,而陈嘉庚只是个百万富翁。

张謇的教育思想,概括起来就是:“有实业而无教育,则业不昌”,所以要“以教育改良实业”,要“以实业辅助教育,以教育改良实业,实业所至即教育所至”。而重视教育发展教育,首先就要重视和发展师范教育,其次就是要重视和发展职业教育,再次就是要重视和发展社会教育以及特殊教育、慈善教育、家政教育等。

1924年,张謇已是英雄暮年。这时他曾对自己一生所从事过的教育生涯作过一个简略回顾:

吾通因世界之趋势,知文化必先教育,教育必先实业。于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因南通棉产著名,首先创设大生纱厂。二十八年,创立师范学校,以为普及教育之基础。纺纱须棉,须增产棉地,乃创设南通垦牧公司。有棉产地,须讲求改良棉种及种法,又创设农业学校,此校亦在省立农校之前。纺纱须纺织专门人才,又设立纺织学校,此校为全国所仅有。又设商业学校。南通实业逐年发达,各省旅学于南通各校者亦逐年加多,乃注重卫生,设立医校及医院。更进而有图书馆,有博物苑,有气象台。此南通已成立之文化事业也。总计开办至今,除本省本县外,其他各省青年远道而来者,凡浙江、江西、安徽、福建、湖南、湖北、山东、山西、陕西、甘肃、云南、贵州、四川等十三省。

张謇出生、成长的时代,正是晚清由盛而衰、由强而弱的急剧转折时期,面临的是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虽说张謇在父母的设计下走的是科举取士做官的道路,但在科举道路上的坎坷让张謇有机会除了埋头圣贤书之外,还经历了多年的游幕生活与教书生涯。从鸦片战争的失败,到太平天国的兴亡,从洋务运动的开展,到维新运动的夭折,从甲午战争的屈辱,到晚清新政的曲折,张謇一一亲历。这些亲历使张謇坚信:中华民族的唯一希望就在于办实业,兴教育,开民智,鼓民力。张謇骨子里是一个儒者,是一个士大夫,同时也是一个性格坚定的强人。信奉“独来独往、直起直落”的他自己承认,“我要去做东家,难有伙计,要做伙计,难有东家”。正是这样的人生经历、这样的个性特征、这样的社会形势、这样的历史背景,书生出身的张謇选择了自己创办实业的艰难之路,寄希望于在自己的实业取得发展后,再用自己的利润来支持符合自己理想的教育事业。

如果从实现教育理想的角度来看,张謇已经是一个成功的教育实践家。

在南通,张謇一鼓作气创办了300多所中小学校,创办了以农工商医师范为中心的近代化的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体系,填补了国内办学的多项历史空白,正如胡适所说广张季直先生在近代中国史上是一个很伟大的失败的英雄,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说他伟大,是指他父教育母实业的思想,是指他独立创办南通教育王国蔚为壮观的成就。说他失败,是指他的实业帝国最后的轰然倒塌。

张謇实业的失败,原因自然是非常复杂的,但张謇以一个书生,在那样一个列强兵战商战,国内军阀混战、政治腐败、民不聊生的环境下,独自创办庞大的实业帝国,继而以实业帝国来支撑更加庞大的教育王国与社会事业,这时如果仅以一个实业家的标准来要求张謇,显然是不合适的。我们当然可以从现代企业发展的角度,来评说张謇在企业管理理念、商业经营手段、政企界限处理包括个人性格方面存在的诸多先天不足,甚至是悲剧性的因素,可是张謇客观上在教育实践方面的奠基性、开创性的贡献,使得我们很难再计较他在实业上的失败了。

张謇如此,陈嘉庚亦复如是。

陈嘉庚出生于福建省同安县。同安是我国著名侨乡,从宋元开始,同安的无数乡亲经过厦门岛或东渡台湾或顺海下南洋。因此同安人便是闽南人中的闽南人。澳大利亚籍著名学者杨进发曾系统研究过在新加坡、在南洋的同安籍人士,他说,同安人“具备着坚忍不拔、勇往直前、骁勇善战与慈善为怀等特质与倾向”,但大多“不能谦恭对人,稍遇不满意事,动辄使气任性”(杨进发:《陈嘉庚一华侨传奇人物》)。陈嘉庚便是这种典型的同安人,也就是典型的“闽南人中的闽南人”。

陈嘉庚读的书不好与张謇比,但几年的旧学基础,足够使他日后能够不断研修中华传统文化,儒家思想中的忠、孝、仁、义、勤、俭及担当、使命、果毅,轻利重道,仗义好名,对陈嘉庚的影响是长期的。陈嘉庚自己也说他从小就对社会事务非常热心广生平志趣,自廿岁时,对乡党祠堂私塾及社会义务诸事,颇具热心,出乎生性之自然,绝非被动勉强者。对于轻金钱,重义务,诚信果毅,嫉恶好善,爱乡爱国诸点,尤所服膺向往,而自愧未能达其万一,深愿与国人共勉之也。”(陈嘉庚:《南侨回忆录?弁言》)几年前,我曾应邀出访过印度尼西亚。在雅加达、泗水,那儿华侨众多,当地最好的高楼大厦多半为华人所建。经过多少代的积累,这些侨民与当地原住民相比,个个都是绝对的富豪。但因为是侨民的原因,他们在经济上地位很高,在政治上却没有什么地位,甚至连选举权、被选举权都没有。同为黄皮肤黑头发,每每见到这些侨民,彼此都会分外热情。交谈起来,他们原籍几乎都来自福建沿海地区。因为他们很难融进当地政治社会生活,所以在海外华人社会中,拥有资财就显得很重要。拥有资财固然重要,但如果能够再尽一些社会义务,热心公益事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服务社会服务人群,就更能提升自己的社会美誉度与个人影响力了,这是在华人社会里出人头地,获得话语权的主要手段。所以老一辈的侨民们最大的心愿,首先就是衣锦还乡造福桑梓,光宗耀祖名声远扬,还有就是强大祖国繁荣家乡。

陈嘉庚那一辈华侨更是如此。当陈嘉庚才开始有些积蓄,他就先在老家同安创办了惕斋塾馆。等到在商业上稍有成就时,陈嘉庚便着手在老家筹办学校,1907年筹办新加坡道南学校,1911年出任道南学校总理。热心公益,下一步自然就会成为社会活动家,就会热心政治。果然,1910年陈嘉庚便参加了政治团体同盟会,1911年辛亥革命后陈嘉庚出任新加坡闽侨组织保安会会长。作为会长,他为福建革命当局筹款20多万元,为孙中山个人筹款5万元,这差不多是孙中山一生中所得个人捐款最多的一笔。

中华民国成立后,陈嘉庚对祖国的前途充满更大的希望,他说:“民国光复后余热诚内向,思欲尽国民一分子之天职,愧无其他才能参加政务或公共事业,只有自量绵力,回到家乡集美社创办小学校,及经营海产罐头蚝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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