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已近四十年,时常还想起老连队的老指导员。
从新兵连刚下老连队,我就出了个洋相:连队进行手榴弹投掷成绩测试,我投了二十八米,不及格,在三十六名新兵中倒数第一。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投弹属于战士最基本最重要的军事技能之一,这样的成绩怎么得了!班里分来这样一个新兵,争强好胜的班长傻了眼。就在班长一筹莫展、我垂头丧气之际,指导员来到我们班,和战士们拉家常说笑话,说自己刚入伍时“步枪射击练习瞄得特准,还给别人做示范呢,但一打实弹射击就抓瞎,第一次打靶就推了个大光头”。指导员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我却由于成绩差笑不出来,也不敢笑。指导员见我板板正正、一脸严肃,便微笑着对我说:“我当新兵时,投弹和你差不离,练一练就上去了,甭泄气!”
轻松、随意的话语,有时可以蕴含深意,给人以鼓舞和激励;平和、包容的态度,其实是很有力量的,足以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尊严和自信,产生不用扬鞭自奋蹄的动力;诙谐、自嘲的方式,在特定的时候可以拉近官兵之间的距离,令人肃然起敬,从而增强领导者的凝聚力和感召力。为了不辜负指导员的信任、期望和鼓励,我随身携带两枚教练弹,抓紧睡前、饭后、施工间隙等点滴时间狠练。
一天,我正在操场练得起劲,指导员走过来说:“咱俩比试比试,看谁投得远。”于是,指导员和我远一枚、近一枚地投了起来。指导员时而动作连贯,时而放慢速度,助跑、侧身、挥臂、扣腕都一招一式地做,我也一丝不苟地按照指导员的动作练,很快就掌握了正确的要领。指导员最后说:“一个有悟性、有毅力的人,只会遥遥领先,不会永远落后,相信自己吧,好好练!”我按指导员教授的方法练投弹,三个月下来就投到四十六米,之后最好成绩达到五十一米,一举由新兵中的“老末”跃居第一。我还把指导员的话写在日记本扉页上,用“有悟性”激励自己勤动脑、用“有毅力”鞭策自己不懈怠,受益匪浅。
老兵都说,指导员一般不训人,训起人来不一般。我被指导员“不一般”地训过一次。那是当班长不久,连队执行国防施工运输任务,一个班负责一台车,往山里的坑道口送水泥、沙子、石块等材料。按照连队的计划,我们班往二号工地运送材料。车子走到半山腰,被营长截住了,指令我们把材料送到三号工地,说那里停工待料,先救救急,并说营里会通知连队的。没想到,中午开饭时指导员进行饭前讲评,把我狠批了一通,我字字句句记得清楚:“你们班没有按计划搞运输,号令意识淡薄,错误极其严重。由于你们没有完成任务,拖了连队施工的后腿,造成了无以挽回的损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服从’不是盲从,必须下级服从上级、一级服从一级,否则就形不成统一意志,就会打乱仗。你们班要作出深刻检查,全连要引以为戒,绝不允许类似问题再次发生!”
我在全连作了检查,之后好长时间仍心有余悸,担心指导员对我有不好的看法。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指导员爱惜人才,得知我识简谱,就让我给全连教唱歌曲;了解到我文笔和口才还不错,就让我代表全连在上级组织的各种会议上表决心或作重点发言;连队研究确定“干部苗子”,指导员第一个推荐我;年终总结时我们班还被评为先进,指导员为我们颁发了奖状……在这样一个风清气正的环境和氛围中,只要自己好好工作就可以了,其他一切都无须考虑,组织和领导自有安排。
我单独外出执行任务,距连队一千多公里。一天夜里,我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推醒,睁眼一看,是连队七班副班长。我惊奇地睁大眼睛问:“你来做什么?”七班副兜了个圈子让我猜,我猜来猜去都不靠谱。原来,随着国家高考制度的恢复,军队也恢复了院校,我作为部队推荐的第一批战士学员入军校深造,开学在即,七班副是指导员派来接替我执行任务的。
上军校,毕业后当军官,对于一个从农村入伍的青年来讲,这是人生路上的一次重大转折。而这样大的事情,竟然是在我不知情也不在连队的情况下确定的。更令我难以忘怀的是,此次上学,其实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但指导员却只字未提。直到我军校毕业,从连队调入机关,团政委才告诉我:“你们连队指导员,从来没有因为个人的事情找组织、找领导,但为你上学的事到处游说,团领导、政治处、干部股都找遍了,说你能干、踏实、有培养前途,像宣传先进典型一样宣传你,把我们都感动了,所以才把全团有限的两个名额给了你一个!”听了政委的话,我对老指导员的感激和崇敬之情更加浓烈,很想立即回到那个驻扎在山沟沟里的老连队,当着老指导员的面说一声:“指导员,谢谢您!”然而,此时指导员已转业回到地方,一时难以联系得上。
连队指导员的官职并不高,但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却很高大。老指导员无疑是基层干部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但他做人、做事、做官都堪称楷模。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想到老指导员,心里就会升腾起一种温暖和美好的感觉;每当我听到或看到“可亲可敬”这四个字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老指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