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进行到7月1日,西线邱兵团在节节阻击下进至距区兵团约10公里处;东线黄百韬兵团也抵进至被围的第72师以东10公里一带。
战场态势一下子严峻起来。
坚持还是改变原定的战役决心,需要刻不容缓的决断。
粟裕是不容易被压垮的。
华野党委向部队发出动员令:不怕疲劳,不怕伤亡,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不能让已经到嘴边的敌人溜掉。
黄百韬兵团眼看着与区寿年会师,可就是攻不过去。西线邱清泉兵团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牺牲;他把坦克调上来开道,但一昼夜仍开不进五公里。
蒋介石等着会歼粟裕的战报,却迟迟不到。他坐卧不宁,飞到睢杞上空,斥问邱清泉:“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定要等到区兵团被打掉才能越过阻击线吗?”
邱清泉无法把地面的情况说清楚。阻击线虚虚实实,一道又一道,刚过一道是虚的,放胆冲过去了,突然前面冒出一大片,枪炮齐鸣,四面受敌。
区寿年的兵团部被死死围在龙王店,如瓮中之鳖。第75师师长沈澄年再也忍不住了,第三次向区寿年建议:“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现在不组织突围,有全军覆没之险!”
区寿年不是不想突围,他担心的是突不出去,反误入了粟裕的“口袋阵”:“不忙,西线、东线的援兵就到了。要沉住气,越是这时候越忌讳盲动。”
攻打龙王店的解放军部队寸寸前进,昼夜不停,轮番进攻。从阵地上换下来的战士们顾不上喝水吃饭,倒地呼呼入睡。尽管掠过头顶的炮弹在不停地呼啸,却没有一个人能惊醒过来。
只有多年战地生活经验的人才能理解,人到极度疲劳的时候,最大的幸福就是睡觉。
7月2日凌晨3时,龙王店终于拿下来了,区寿年兵团团部、第75师师部、第16旅的一个团全部被歼。老谋深算的区寿年机关算尽,不情愿地举起了双手。
同时被活捉的还有第75师师长沈澄年。
粟裕不肯罢休,又把“铁爪”伸向黄百韬。蒋介石盛怒,给邱清泉空投手令:
雨庵弟:
龙王店已于今晨拂晓失守,区寿年、沈澄年二同志若非阵亡,即已被俘。瞻念前途,深堪浩叹!弟为中原之主力,与友军相处,不解围,不互救,殊堪痛恨! 兹限于两日内东向驰援黄百韬,达成任务,则可将功免罪矣。
中正谕
邱清泉惶惶然,忍了委屈,立即召开高级将领会议,问道:“当面之敌粟裕、刘伯承、邓小平、陈毅……兵力雄厚,鹿砦坚固。正面攻击,力不从心,友军之围又危在旦夕,我们如何才好呢?”
众将领哑然无声。
邱清泉拳头砸向桌面:“我要冒一次险!从杞县北亡洲里,经柿园、华西营折而向东,攻击敌人侧背。全军成败、存亡,在此一举。”
当晚令第5军第200师的第600团殿后,掩护部队正面撤退,大部队向北转进,部队所过之处,沙土飞扬,弥漫天空,暴露了企图,刚过柿园、华西营之线,即遭解放军袭击。
战后,邱清泉因“指挥不当、作战不力”,“坐视”区寿年兵团被歼,受到蒋介石的“申诫”。气愤之下,邱清泉“意欲解甲归田”,“请假返回”故乡。
蒋介石决不能再失去黄百韬兵团,大批的援军又调向睢杞。
豫东战役已达预期目的,粟裕不与敌纠缠,于7月6日命令部队撤出战斗,收兵北移。
中野钳制任务已完成,但发现胡琏兵团的第11师已北进到淮阳地区。为保粟裕安全收兵,刘伯承决定中野全军夜袭吴绍周兵团,并在7月8.日同吴兵团激战整天,直到8日夜才向平汉路转移。
豫东战役至此结束。
华野继开封歼敌3.8万之后,睢杞战役又歼敌5万。
中野在钳制、阻击战中歼敌4800,自己伤亡2500。
面对这种战果和伤亡,刘伯承教育中野部队:“打仗如打球,要有全局观念。球场上有前锋、中锋、后卫,不能看到前锋投篮就觉得后卫吃亏。这回你是后卫,以前你也打过前锋。还要说清楚,不要因为你这次啃了骨头,下回就一定让你吃肉。”
7月11日,中共中央发来贺电:
庆祝你们继开封胜利之后,在豫东歼灭蒋敌区寿年兵团、黄百韬兵团等5万人的伟大胜利。这一辉煌胜利,正给蒋介石“肃清中原”的呓语以迎头痛击,同时,也正使我军更有利地进入了中国人民解放战争的第三年度。
蒋介石还是敢于面对失败的。豫东战役结束后,当即召开了军事检讨会,在《中原会战经过及检讨》中,对自己的对手有这样的分析:
此次会战,共军表现特异的有三点:敢集中主力作大规模之会战决战;敢攻袭大据点;对战场要点敢作顽强固守,反复争夺。
豫东战役的胜利改变了中原战场的战略态势。从此,在中原战场,国民党军队失去了发起战役性进攻的能力。
粟裕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虽然很淡,却是3月以来最动人的笑。
武汉三元里1948年7月1日
白崇禧坐在白藤凉椅上。婆娑绿荫,玫瑰花坛,一阵小风吹过,好不自在。
此刻豫东之战正打得不可开交,想到蒋介石、何应钦如坐火山口的灼燥,白崇禧嘴角微翘,手把紫砂泥壶呷口凉茶。
去年年底“围剿’大别山,白崇禧曾在此客住,印象不错.此时身为华中“剿总”总司令,整个华中成了他的一统天下,住在这里的滋味更是不同。6月28日离别南京登机时,夫人还颦眉冷目,不过才是三天,现在却是眉舒目展、欢声笑语了。是嘛,干什么非要呆在老蒋眼皮底下过窝囊日子?那个国防部长的交椅不过是个摆设,任何实权没有,坐着有什么味道?让他何应钦坐那个位吧!
5月23日,蒋介石在他的官邸召见白崇禧。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蒋介石先是大谈全国战局,华中的战略地位如何重要,而后大有忍痛割爱之慷慨地说:“健生兄,在中国,你是有数的军事家,这是有目共睹、国内外公认的。我想请你出任华中剿匪总司令部的总司令,驻节武汉,指挥华中军事,你意如何?”
白崇禧爱听恭维话,却也不得不防。“国大”期间为保驾李宗仁竞选副总统,白崇禧和夫人马佩璋不遗余力,惹恼了蒋介石。他担心蒋介石报复。现在果然拿他开刀了。
白崇禧沉吟片刻,有意让蒋介石感觉到他白崇禧清明如镜,深知这“器重”后面的真正用意,尔后缓缓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只有接受委员长的任命。但我以为:华中成立剿总,应以保卫南京这一政治中心为它的基本任务。而为达此目的,必须确立‘守江必先守淮’的战略方针。总结九江指挥这几个月来的经验教训,中原大军必须统一指挥,不能分割使用。建议剿总设在蚌埠,俾能紧靠南京,在徐蚌间江淮山岭地带运用攻势防击,坚持长期作战……”
蒋介石摆手,打断白崇禧;“我打算在华中设两个战区:华中剿总设汉口:徐州另设剿总,由刘经扶(刘峙)负责。这样,两战区可并肩作战,守望相助。”
白崇禧压着的火“腾”地窜起。本来从南京“外放”已是对他的凌辱,又把在郑州“落马’的刘峙弄出来同他相提并论、、并肩齐驱,也太过分了吧!他呷口茶水,压下一腔怒气,说:“中原大军分割使用,将来必败无疑。此一问题关系重大,容考虑一下再说。”
不料,蒋介石不等白崇禧“考虑”,将人事调动方案公布于世。
白崇禧气血冲头,拍案大骂,携同夫人不辞而别,跑到上海新买的公馆里去了。
蒋介石本想不理睬这个桂系头目的“耍赖”,无奈时局紧张,正是用兵之时,且白崇禧立誓“汉贼不两立”,言行一致,“剿匪”之坚决有目共睹。此外,美国也有反响,司徒雷登打报告给马歇尔说:“白崇禧被解除了国防部长的职务,大概是因为他在国大副总统选举中帮助了李宗仁。……蒋似乎怀疑,桂系阴谋反对他。因此疏远了那些久经考验的忠实于他自己和国家利益的人。或者,至少是正在失去他们有效的合作。”因此,蒋介石面对白崇禧的“撂挑”不得不有所动,但弛也不会因此而微更大的让步,只是耐着心派吴忠信到上海,劝白崇禧回南京接受新任命。
白祟禧不予理睬。
张群给蒋介石献策:“要搬白健生,有一个好说客——黄绍竤”
黄绍竤字季宽,与白崇禧是“同窗”知己。此人不仅在桂系举足轻重,亦因足智多谋、交游广、朋友多,是军政名人。蒋介石曾下了不少功夫想要黄为己用,黄不即不离,超然自在。
端阳节那天,蒋介石借“庆贺端阳”为名,把黄绍竤请到官邸共进午餐,并破例抿了一小口酒。
餐毕,蒋介石说:“季宽先生,想请你到上海走一趟,劝劝健生兄以党国大计为重,快去武汉就职。”
“派人去劝过没有?”
“去过。他仍坚持辞意,不去就职。眼下,戡乱正在进行,武汉地方最当重要。要他去、这全是党国的需要和将士的褐望,并无其它意思。你同健生交谊很深,他工定肯听你的话。”
当日,黄绍竤便飞抵上海。
见面,白崇禧依然有气:“是那个人派你来的吧,煞费心机!”
黄绍肱并不做解释,反问道:“你这几年在南京做官,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有陈小鬼(指陈诚)从中捣蛋,我这个国防部长还能做出什么名堂来?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的,历史教训不难复按。”
黄绍肱哑然失笑:“事到如今,你还对他们寄以希望吗?你这个‘小诸葛’,实在太不‘亮’了……”
白崇禧一愣,诧异地盯着黄绍肱,茫然不明所以。
黄绍肱说:“这场和共产党打的仗,打不下去喽。蒋介石这样指挥作战,非把手上的本钱全部赔光不可!健生兄啊!你这几年在南京,官做得是不小,却再大也不过是笼中鸟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蒋介石放你出去,你还不赶快远走高飞?”
白崇禧若有所思,黄绍竤继续指点:“广西有几个军在华中,你趁早出去把它掌握起来。一旦时机成熟,你就可以在外面造成形势,迫蒋介石下台,让德邻(李宗仁)出来主政,倡导和谈,岂不一举而数善?”
世人只知白崇禧是“小诸葛”,殊不知黄绍肱比小诸葛还“亮”。白崇禧的怨气顿时化为乌有。
6月中旬,白崇禧回到南京,当月28日即走马上任。
在华中“剿总”成立的同时,蒋介石下命撤销了武汉行辕,华中真真地成了白崇禧的一统天下。
连日来,白崇禧心旷神怡,以为大可乘此崛起,独霸江南。他的战略布局是:用张轸部守点,张淦兵团做机动,陈明仁的第29军和地方部队做境内“清剿”。他得意地把此叫作“火力压倒火力,速度压倒速度,纵深突破纵深”。
昨天,情报系统报告:共军主力正在豫东大战,华中地区没有主要的部队,不会有大的军事行动。白崇禧又是一阵轻松,打算到他的辖境据点巡视一番,并和驻守襄樊的第15“绥靖区”司令康泽通了电话,告之7月2日乘飞机先到他那里。
小风携着啾啾鸟语,吹得白崇禧悠然如醉,飘飘浮浮半入梦中。
康泽的电报搅碎了白崇禧的梦境:
襄樊门户老河口被攻,共军来势猛烈,有五、六万人之多。已组织力量反击,事态正在发展中。
白崇禧从凉椅上站起身:“胡扯!共军都在豫东打乱仗呢,他那里哪儿来的共军?五、六万,天上掉下来的?”
湖北襄樊1948年7月1目
康泽给白崇禧发去电报,自己对这突如其来的战事也难以置信。
他问情报处处长董益三:“攻打老河口的是什么部队?”
这几天,董益三天天接到的华中情报站的情报也是共军主力全部在豫东会战,转瞬,情报就变了“脸”,他亦被弄得晕头转向:“刘伯承的主力全部东调,投入豫东战场,不仅华中情报如此,就是国防部情报厅也是这么通报的。”
康泽质问:“那么老河口的情况怎么解释?”
副司令郭勋祺仗打得多些,插话说:“不要急,也许是小股流寇佯攻。董处长,你快叫老河口的谍报组再查!”
康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这天的好兴致被彻底破坏了。
1948年7月1日是康泽44岁生日。豫东打得不可开交,开封丢了,区寿年危在旦夕,他本不想大摆寿宴,唯恐传出去,蒋介石拿他出气。但部下不肯放过这个捧场的机会,于是别出新裁,搞了个既风雅又遮人耳目的寿诞庆贺。
这天一早,汽车、滑竿准备齐全,大小官员、卫士队簇拥着康泽出城而去。在古亭山泉备下丰盛的宴席,举行别具一格的生日野餐。还带了行军床,以备康泽酒后养神。
山泉叮咚,风清草鲜,好不惬意。素喜附庸风雅的康泽站在虎头山下,观赏东晋《汉晋春秋》作者一习凿齿祠堂,兴致极好。野餐之后,醉卧古亭行军床,康泽本想诌几句即兴诗,不料触动了44年人生之弦,思绪如烬蝶纷飞。
回眸人生,蒋介石可谓他的知遇恩师。当年黄埔毕业,蒋介石送他到莫斯科中山大学深造。回国后,他把莫斯科中山大学左派学生的活动及名单一并密报蒋介石。此种特务才干大受蒋介石嘉许,从此蒋就把他留在身边,搞保下,做侍从官,后又专事特务,党务,成了“复兴社”核心人物,是著名的“十三人保”中的一员。
复兴社的使命即反共和为蒋介石排除异己。其组织成员遍及国民党党、政、军及文教部门,军队中所有政训人员都是复兴社分子。康泽的权力之人,可以想见。抗战开始,蒋介石为遮人耳目,将国民党内的秘密组织CC派。复兴社等合并起米。成立了公开的组织——三青团。蒋介石自兼团长,康泽就任掌握实权的组织处处长,并达七年之久。这期间,蒋介石对康泽言听计从,康泽成了国民党内红极一时的人物。直到1946年,蒋介石要提高蒋经国在国民党内的领导地位,命其取代了康泽的三青团组织处处长职务,以派康泽到美国“考察”青年工作为名将其闲置起来。
康泽的心冷了些日子,不料回国不久又受重用。
他确实想不到能当上这个15“绥靖区”司令官。蒋介石的许多得力干将,戊马一生的黄埔1、2期生也才是兵团司令,“绥靖区”司令,更多的还是军长、师长。而他康泽黄埔3期生,除了干特务,党务外。从未做过正规军的师、团长。平步青云,委以司令官,蒋介石算对得起他了。
上任前介石召见康泽:“襄阳地处要冲,向来是兵家必争之战略要点、是保卫武汉、四川的重镇,所以派你去。”
“我知道此去责任重大。”
“你同中共斗争多年,反共有经验。绥靖一方,军事、政治斗争一并进行,发扬你之长处。
康泽明白,这是要他加强特务统治:“校长放心,地方治安我会注意的。只是……那里近豫西,刘邓、陈赓的部队都在向那里靠,不知襄樊地区的兵力够不够?”
“这个……这个,那里有三个川军旅……我准备把65师、85师、203师、还可考虑20师都交给你指挥。这些兵力足够对付那一带的共军了。”
四个整编师加三个川军旅,相当于五个军的兵力。康泽心里踏实了。
蒋介石又道:“那个地方四省交界,不要弄成个几不管。”
“现有的区域是湖北西北的二个专区,别的地方要管也管不了。”
“你这个绥靖区,可以划入一点嘛。现在你竹的是寝阳、随枣。郧阳三个专区。去了以后,先管起来。搞好了,把河南宛西一只角、四川城口、万源地区、陕西安康地区、汉中地区也划给你。条件成熟后,可以成立一个省嘛。这对绥靖西南门户,是很有好处的。”
蒋介如此信任,康泽激动不已。眼里闪着泪、倏地起立:校长,学生蒙知遇之恩,一定竭尽全力,报孝党国!”
“坐下、坐下。”蒋介石很高兴。
康泽刚坐下,又站起:“校长,此去襄阳,我要把那里搞成一个三民主义的政治模范区,挺进豫西。解决刘邓,陈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