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仲给赵兰田、马忠全、童国贵下达命令:“7旅19团已经赶到,正好加强20团现有阵地。赵兰田,你的担子不轻,无论如何要掐住敌人的脖子,不惜一切代价阻敌北窜。马旅负责东面的主攻任务,务必在拂晓前扫清全部外围支点,而后对村落实行全面突击。童国贵,你们9旅由西南两面围攻,网要收得紧紧的,争取尽快楔入张家店,速战速决。纵队的全部火炮配属给你,要打得狠,打得准,以最大限度的猛烈炮火向镇中心发射。”
总攻开始。
带着哨音的炮弹呼啸着,成片成片地落入猬集在张家店的敌群中。
弹片横飞,血肉横飞。
一发炮弹落在敌第88师副师长张世光的指挥所。敌人乱作一团。
四面八方的部队潮水般向镇中心涌进。
炮声、枪声、杀声、喊叫声沸沸扬扬,平地卷起一阵阵巨浪狂潮。敌人绝望了,开始整营整营地放下武器。
预计黄昏结束战斗,总攻打了半宿,拂晓就结束了。
敌第184团2营营长宋万铭缴枪后,又掏出个指南针:“……把这东西交给你们。我这一下算彻底放下武器了。你看,我这个营是站着队缴枪的,4、5、6连,连长都一个不缺。”
他的5连长周天爵接道:“我把驳壳枪往外这么一扔,叫弟兄们站个队,把枪也往院里这么一扔,就算交待公事了。……妈的,我们指挥官指挥他妈个屁!队伍已经带过张家店八里地了,又叫转回来。谁不知道解放军一天一夜走180里,跑都跑不赢还叫转回来。我打个屁!”
这个5连长特能说,战士们听得有趣,就让他说下去;
“唉,如今兵也不是个兵,官也不是个官。壮丁抓来就打仗,谁他妈不是爹娘生父母养的,谁他妈不怕呀!鱼台那回就打怕了。你们消灭台湾兵,我知道。消灭66师,我也知道。光他妈的知道你们消灭我们,没见过我们消灭你们,同志,莫见怪,我这张嘴骂人骂惯了,我是说他妈的这仗有个啥打头!”
敌第62旅少将副旅长汤家楫也被生擒。
汤家楫无论见到谁,一律点头哈腰:“本人是汤家楫。惭愧、惭愧……”
他也有话要说:“张世光这小子真不是东西,对我说要和旅长巡视阵地,叫我指挥。可他们却先溜了!”
张家店战役共计毙伤、俘虏敌人1000余,取得了进入大别山后,刘邓大军在无后方依托条件下作战的第一个重大胜利。
与此同时,南下黄安、麻城的第1纵队与第2纵队一部,10月8日于歧亭、柳子港地区歼敌第56师新17旅直属部队及第1、2团大部。
10月10日,第1纵队攻克黄陂以东之李家集,歼敌第52师一个营。
连续三天在三个不同地区打了三个胜仗,每一仗都掌握在刘伯承事先划定的利害变换线上。
湖北黄冈总路嘴1947年10月13曰
“不说这一天了。不说这件事了。我……实在对不起,我说不下去……”
1992年秋天,笔者在采访中。
当年野战军政治部保卫科科长、白发苍苍的张之轩老人先是平静地叙述着,当讲到1947年10月13日那一天时,一下子泪水纵横,再后来竟忍不住放声痛哭。
年迈人的呜咽是撼人心魄的。
哭声惊动了老伴、女儿,连刚会走路的小外孙女也跑过来,扑到张之轩的怀里:
“外公,你怎么还哭呀?”
我们是在北京东单公安部宿舍区见到张之轩的。老人患脑血栓刚刚恢复,血压仍不稳定,正是最忌恸情的时候。我们赶紧转了话题。
秋日的郑州,黄叶飘零,风沙满天。我们找到原第2纵队第5旅后勤处处长黄开群老人。他住在一处僻静的老红军干休所里。
黄开群快80岁了,精神矍烁,嗓门高,底气足。一只眼在长征时被打穿了,子弹从眼窝子进去,由太阳穴上穿出;眼珠子没了,太阳穴上又多出一只“眼”。这天,恰巧是1991年10月13日,离47年的那一天整整44个年头……
1947年10月13日。
清晨。
黄开群正带着后勤处在总路嘴附近收容部队,组织后勤补给。忽听身后有人喊:
“黄开群!”
黄开群回过头,见个子高高的李达朝他走来,脸色很难看。
李达:“邓政委找你!”
就这么一句。
李达在前面走得很快,再无话,黄开群在后面紧跟,心里犯嘀咕:邓政委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我有什么不对?…黄开群不安地看看自己:一身新军衣,打着绑腿,帽子也有,还挺整齐。再看看李达:显得短小的单衣吊在腰上;洗得发白,衣领和袖口都打着补丁。心想:糟!我这身衣服是不是太“奢侈;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过汝河时,马落下浮桥,把所有的家当全部冲走了,只剩下一条裤衩和赤条条的一个光杆,弄得近一个月里白天借这个一条裤,借那个—件袄,晚上就钻草垛子;直到前几天才得空买了块灰布,做成这身衣裳……“奢侈”就“奢侈”吧,到时候就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黄开群勒紧腰间的皮带,又正正枪匣,提起精神。
到了邓小平的住处,李达停在门口,说了三个字:
“进去吧。”
黄开群的心里又打起鼓。
邓小平正凑着窗前的亮光缝补自己破旧的军帽。刚迈进门槛的黄开群突发奇想:跑出去,抓一把黄泥糊在新军装上。
邓小平抬起头,放下针线:“黄开群,你来啦。坐。”
见邓小平脸上没有笑意,黄开群不好坐:“政委找我有事?”
“你在这里住好久了?”
“算上今天,是第三天了。”
“为什么不住镇子里住乡下?”
“镇子目标大,纪律也不好维持。”
“嗯,还不错。”
邓小平点了下头,接着问:
“那么你知道不知道,这几天总路嘴都住了些什么部队?”
“开始是6旅,住了一夜;第二天是4旅,也住了一夜;后来是5旅,没住,中午大休息,吃了饭就走了。”
“你们5旅有个教导队,他们住哪里?”
“镇子里。”
“活土匪!”邓小平拍了桌子:“你去街上看看,到处是稻草,这个群众纪律像什么样子?”
黄开群知道刘邓抓纪律一贯都动真格的。在冀鲁豫时,曾专门签署过一个命令:凡违犯群众纪律者,连以下人员就地处决,营以上干部交上一级机关法办。这在各野战军中是出了名的。今天听邓小平严厉的口气,八成又要动用“铁腕”了。
“他们还抢了人家的东西,你知道不知道?”
“抢?……抢什么东西?”黄开群不知所指。
“抢人家的牛,几十条牛。你回去和雷绍康讲,这件事必须查处!”
黄开群终于明白了:“政委,这件事我知道。牛是打小保队缴获的,是小保队抢的老百姓的牛。”
“为什么不还给群众?”
“牛太多,不知主人是谁。”
“带上一个部队赶起牛,贴上布告,是谁家的谁来认,没人认的分给贫苦人家。这样做有困难吗?”
“没有。只是……听说有的牛已经杀掉吃了。”
“乱弹琴!”
邓小平拿起一支香烟,还没点燃,又把火柴扔掉了:“吃掉的牛要折成钱,如数还给人家,一分也不能少!不要说一条牛,就是一根草也不能拿,这是我军的纪律!”
“是!”黄开群敬礼,准备告辞。
“你回来。”邓小平又叫住他:“前个月我们在小姜湾开整顿纪律会,部队有没有传达?”
“传达了。”
“你给我重述一下内容。”
“姜湾会议上,刘司令员说:‘部队纪律这样坏,如不迅速纠正,我们肯定站不住脚。’还有,邓政委您讲的:‘部队纪律这样坏,这是我军政治危机的开始,这是给自已挖坟墓。张际春副政委还宣布:‘我们的中心工作是明确建立大别山根据她的思想,全体指战员必须学会克服困难,要严格群众纪律,枪打老百姓者枪毙,抢掠民财者枪毙,强奸妇女者枪毙。”
邓小平:“好,记得就好。回去后,除了把遗留问题处理好,必须告诉部队,再发生类似问题,我们的纪律绝不停留在口头上!”
当天上午,野战军司令部、政治部派出纪律检查组,由保卫科科长张之轩负责,去总路嘴检查群众纪律。黄开群也回到第5旅,组织教导队给群众还牛,清理街上的稻草。
临近中午时分,张之轩回来汇报:发现的问题已处理完毕,总共赔偿群众六两黄金。
邓小平戴上军帽,说:“我到街上去看一看。”
总路嘴是个大集镇,街上的青石板路已经扫得干干净净。偶有几片枯叶被秋风吹落,在地上打着旋儿。国民党军队刚刚撤走,解放军又驻了进来。老百姓两头跑反,见队伍就逃。至今仍没有几户回来。空荡荡的镇子里,店铺挂着门板,房舍紧闭大门,街上行人稀少,显得空寂萧条。冷冷清清。
两个担柴的汉子倚在墙角;指着不远处的店铺说着什么。邓小平想和他们随便聊聊,刚靠上去,两个汉子便慌乱地担起柴,匆匆离去。
邓小平有些奇怪,顺着刚才那两人的手指方向望去——
一个军人用步枪挑着一匹花布和一捆粉条,腋下夹着一刀白纸和几支毛笔,拐出店铺,扬长而去,留下一个背影。
邓小平追了几步没追上,站下来,对张之轩说:“你去调查一下,是怎么回事?他是哪个单位的?”
张之轩调查回来,见刘伯承、李达、张际春都等在邓小平的屋里。
邓小平问:“搞清楚了?”
张之轩点点头:“是个副连长,见店铺主人不在,就拿了一匹布和一捆粉条……”
“拿?这是抢!”
邓小平摔掉香烟:“我们有过规定;抢劫民财者,枪毙!要执行纪律!如果令出不行,说了不算,再发展下去,我们肯定在大别山站不住脚!”
刘伯承来回踱步,问:
“他是哪个单位的?”
“警卫团的。”
“哦……”刘伯承摇摇头,叹道:“灯下黑哟!问题竟发生在我们眼皮底下。李达,际春同志,你们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