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诗诗在外面徘徊了多久，她事实上确实游荡了一会儿，不敢上来敲门，只是希望那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能够和之前一样发现她，然后从那个她所畏惧的屋子里走出来。
这一次，她迟迟没有出来。
诗诗游荡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敲门还是继续等着。在她站了一会儿之后，那扇玻璃门突然开了，她欣喜了一下后看到一个浑身漆黑的女人走了出来，嘴里嗑着瓜子，随手将一把壳丢在雪地里，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不是她。”
此刻的雪已经非常大了，风小了不少，大雪几乎是垂直地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纷纷扬扬，一种极大的稠密感充斥在天地之间，这是大雪夜地道的特征。诗诗头上已经落满雪花，黑暗深处又有烟头一闪一闪的魅光，她知道那里有人，之前一系列怪人的影子开始全部在脑海里浮现，她害怕极了，连忙缩着脑袋往光明跟前跑去，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玻璃门外。她回过头向马路那边望去，烟头隐没在阴影里，好像已经消失，又好像到处都是。诗诗不敢反身回去，她感觉怪力乱神都在黑暗里等着将她吞噬，定了定神后，她往里面探探，一片朦胧，靠门边似乎印出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的影像。
“是她么？”
更像是一种召唤，她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门，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其实她心里对这间屋子极其恐惧，她清楚地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清楚地知道这些女人是干什么的，这让她极其惊恐，而且程度丝毫不亚于屋外黑暗里蛰伏的危险所带给她的。她的内心深处告诉她这些女人都是怪人，都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她们会吃人，会喝血，是群怪物。这些外界的正义之士普及给众生的修饰词稍加以自己大脑的想象修改后产生了逼真的怪物形态，想象给了她极大的空间。
我们可想而知她站在这里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所有人都望着她不出声，她们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小娟认出她来时，她们当然首先必须要对自己的武断认错，其次必须又要承认的是丽姐确实是病了，但这个陌生女人更像是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嘿，是个傻子吧，这是，脑子进水了？还送上门来了！”小贱嘴嚷道。
“她是在跟我说话吗？那个怪物？”诗诗心里这样想着，依旧站在远处一动不动，她望着坐在身边的白衣服女人。
“闭嘴！”丽姐又瞪了她一下，李雪就不讲话了，她们一群人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要进来么？”丽姐回过头，让了让身子。
诗诗摇了摇头。
“那好。”丽姐起身走出屋来，顺带把门关上。只消一瞬，她们俩就站在屋外的冰天雪地里。街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只隐约看到路那边有一排浅浅的脚印一直踩到诗诗脚下。路上几乎没有其他印记，再远的地方也看不太见，一切都是苍茫又迷幻的，外加上灯光的灰暗，世界就被染上了整齐划一的色调。“好美的雪啊！”丽姐把手插进上衣口袋，兴奋地站在廊下。
诗诗没有说话。
“你来就是对我沉默以对么？”丽姐突然笑了，侧脸看着诗诗，她比诗诗要高半个头。
“哦！不！”姑娘脸上泛起红晕，“只是不知道要讲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
雪静静地下着，枝丫上的雪堆到了一定的层次终于“噗”地落在雪地上。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安宁的雪国。
“那个钱……”诗诗扭捏地讲不出来。
“想什么时候还什么时候还。”
一只猫急匆匆地在路上跑着，雪几乎把它漫住，它只好爬到墙上，迅速地溜走，丽姐凝神地望着，仿佛不想在那个问题上耽搁太久。
“其实我来是想……是想……”姑娘有个请求，但实在讲不出，面前这个女人是她的恩人，就在刚才，她帮了她一个比天还大的忙，诗诗已经难以启齿再奢求什么帮助，但除她之外，诗诗也真得就别无他法。
“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一个月给你三千块钱，你就来这里学当理发师吧，实习一个月，这一个月只能拿两千。怎么样？”丽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淡，这种平淡中夹杂着少许得意，好像是在说，“瞧吧，我看穿了你心思”，这是一种猜对的得意，并不是趾高气昂。
“您……”诗诗被吓住了，她感到自己在她面前一丝不挂似的，她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和婆婆在一起的时候，但是那时候，她拜倒在的是那高尚的人格光辉之下，这一次，她是完全败在一种叫做睿智的东西面前，输得一塌糊涂。她语塞了，不知道讲些什么，只感到两行眼泪流了出来，在这干燥的冬季，流出的眼泪让她的脸颊很不舒服，严寒想要在她的脸上刻下两根冰凌，但她没有去擦，只是放肆地哭着。
“明早儿来吧，八点，不许迟到。会有人带你学的。”丽姐说这话的时候极其干脆，一说完就扭头进去，把诗诗一个人丢在门外。其实，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这个行为变得像一种施舍。
姑娘们都望着她。
“她还钱啦？”小贱嘴嚷着。
“没有。”丽姐平静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那她来干嘛？来谢你？”小娟显得极其不平，努着嘴愤慨道。
“明天起，我们将多一个姐妹，”丽姐抛出这一句时看着小静：“静，明天起，带好她，我只放心你。”
小静点点头便继续低头织毛衣，丽姐则缓缓地上四楼睡觉去。别人则在此时炸开了锅。丽姐早知道会这样，所以及早躲开了。其他人都是一样的皱眉，不解，进行着各种可能性的揣测，只有阿静偶尔抬起头，看看她们，然后开心地笑着。
诗诗兴奋地奔跑在回家的路上，鞋子带起的积雪又飞回空中，重又落下。她心里高兴到不行，她感到上帝正在给她铺一条光明的未来之路，她能够给予李国大所要的款项，并且自己还有盈余，这是多么一件神奇的事。快乐充斥着她的心房使得她已经忘记了那些黑影里的烟头，她太高兴了，一直往回奔，直到看到磊子孤零零地站在巷口等她，诗诗连忙飞上去抱他。
“我有工作了，有个好工作，我们以后也不要吃那么多苦了，所有人都不会再吃苦。”她牵着磊子的手下去，说着这句话，接着她一晚上都在重复这句话。睡觉前她看了看表，十一点零五分，她默念着七点起床，闭眼睡觉，然后又开始重复那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