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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有道理的可怜

到了这里,我们大家都应该承认郑查理是一个可怜人,他自己早已看透。一来,由郑彪和范德财的对话和郑查理自己的遗言可以看出,他和郑彪之间几乎没有纯粹的父子之情;二来,他死后竟然也被糟践成那样。尽管之前我们对他深恶痛绝,甚至要食肉寝皮,但是,想到他的下场,我们难道不会有一点恻隐之心么?其实,他也是受害人,也是命运一个悲情的奴隶。他死掉了,耻辱地死掉了,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为什么他在死的时候会说自己比林宇还要可怜,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

郑彪有着肮脏的发迹史,到他可以结婚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混混,那时候他没钱没权没势,就去放高利贷,一个老赌棍因为欠他的钱就只好把自己的女儿骗出来送给了他,于是郑彪和她结了婚,生了孩子,可以说,那时候郑彪刚气死了母亲,所以他对亲情格外看重,尤其是对女人就更加悉心照顾,他决定发奋图强,改变命运,告慰母亲在天之灵,也改善妻儿的生活。但是,郑查理生下后才几天,那个女人终于忍受不了每天担惊受怕刀尖上的生活,毅然决然地逃掉了--她对郑彪自然完全是没有感情的,因为她本来就是被赌棍拿来抵债的。看着手上几天的小生命,郑彪发誓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孩子自然被晾在一边,接下来的日子,婴儿每天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却被起了个洋气的名字冲晦气,郑彪只有在想起他的时候才会给他喂喂饭,喝喝水,想不起或者不愿意的时候,孩子曾经四天没有进食。郑查理从小营养不良,体弱多病,别看他一头火红的头发看上去精神抖擞,但是没有染发之前,他的头发是枯黄的,像深秋耷拉着的蓬草。但是物质方面的匮乏并不是真正摧残到郑查理的原因,真正让他变成一个人人厌恶的恶棍的根本原因是他所生长的环境,他缺乏母爱,从小就在烟味酒气里成长,他看到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他曾经看到郑彪在家里“欺负”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被脱光了躺在床上呻吟着,郑彪长着湿疹的屁股在那里前后摆动。那时,郑查理就站在房门口,他哀求爸爸放过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竟然笑起来,郑彪一个巴掌甩过来,打得郑查理鼻子出血,眼冒金星:“滚,别妨碍老子好事。”郑查理怯怯地退了出去,从此他再也不敢插手这些事情,变成了一个很自闭的小鬼--深度自闭--或者可以称为是一个极其怯懦的人,郑彪那一巴掌似乎把郑查理的魂儿打了出来,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是时常恍惚,痴痴呆呆。再往后,郑彪发迹了,郑查理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人人都瞪着眼睛叫他狗崽子,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点头哈腰地笑着称呼他郑公子。零花钱,各种各样的玩具,零食通通向他飞来,淹没了他,他从未感到如此幸福过,成为了公子,踩在平民头上。郑彪依然只做自己的事情,我们说郑彪对郑查理是极其溺爱的,不错,不能单就他甩了一巴掌就否定他的溺爱,他给予郑查理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吃食,最好的生活,巨额的零花钱,郑查理有求必应,但是这孩子的成长,郑彪却从未管过。你们可以想象么?当一个内心遭受过极大创伤的人;一个长时间自闭的人;一个以前被人称为狗杂种的人;一个内心极其阴郁冰冷的人;一个曾经生活在最底层嗷嗷待哺、有一顿没一顿的人;当他突然发现自己有钱有权有势之后,他会做出什么举措?对!他变得和郑彪一样,他就是郑彪的一个复制品,一个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复制品。他在他的生活里,挥霍无度,欺男霸女,拉帮结派,和一切切的东西对着干。没有人指责他,也没有人敢指责他。他的名声实在太臭了。虽然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学生,但是他已经具备了一切流氓混混的优良品质,而且他还不是一般的混混,他有钱,有地位,有后台,打死人不偿命。

难道他就没有走向善的契机吗?难道因为郑彪的一巴掌他就彻底毁了吗?不!有的,他当然是有机会的,可是这一次契机却让他彻底地堕落进恶的深渊。

有一次放学回家,他带着小弟们去游戏室玩,可是在路边看到七个男生围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动手动脚,小姑娘很无助地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哭泣着。

“你们干什么?”郑查理吼道。

那一帮子人惊讶地看过来,原来是四个男生,为首的是一个很孱弱的小个子,便哄笑起来:“玩妹呀,要不捎上你?”

“混蛋!”郑查理脱下书包,就朝那个说话的砸过去,另外几个吓了一跳。那个被砸的怒火中烧,就冲上来打架,后边的六个人都冲过来。可以说,郑查理天生是一个打架的好手,虽然他身体虚,但是他从小就是在流氓混混里长出来的,他知道该打哪里,该怎么打,怎么出拳,怎么伸脚,所以三下两下,那七个人就被他们四个人打得鼻青脸肿地回去了。郑查理搀起那个小姑娘,和她交了朋友,并送她回家。后来,那七个孩子的家长找到学校,讨要说法,郑查理他们四个说他们七个欺负女同学,并且拉来那个姑娘作证。可是那边七个人一口咬定是郑查理仗势欺人,寻衅滋事,众口铄金外加郑查理的臭名声,他被训斥了,连那个姑娘也被老师责怪和他一起说谎。就在这时候,郑彪又搅和了进来,他给了每家两千元医药费。郑查理争辩说自己并没有做错,可是郑彪压根不理他,甚至还责怪他:“查理啊,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害臊的,打了就是打了,想打谁打谁,给点钱就是了!”

“我真得没做错。”

“那好吧,”郑彪转身离开了。

郑查理强忍着泪水,那七个小鬼在偷笑,这让他怒火中烧,一个人跑了出去。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在做那些人人厌恶的事情,但是他本性里就是这么坏么?他幼小的时候经历过多么大的苦痛和折磨,这些都是旁人难以想象的。终于一次,当他看到那个被欺负的女孩儿无助、绝望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以前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自己,他的善念继那一次巴掌之后再一次爆发了,可结局却是这种收场。他那一天放弃了善,因为他感觉是善抛弃了他,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做那些蠢事。于是,那一天,他的善就完全熄灭在老师的责骂里,七个小人的栽赃里,熄灭在他父亲的完全不信任和蔑视里。所以,他很凶狠地站起来,回到教室上课。等到放学的时候,他带着十几个人把那七个小鬼狠狠地揍了一通。

“以后还敢栽赃我吗?”

“不敢了,不敢了!”七个人跪在地上,哭嚎着,连连求饶。

“回家后怎么跟家长说。”

“车撞的,没看见牌照。”

“要是你们爸妈来学校,你们以后连求饶的力气都不会有。滚!”

后来,那些孩子的爸妈真得没来。在郑查理的心中升起一种可怕的念头:在这个社会,善只会被欺辱,只有以暴制暴,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他原本熄灭了的善连灰烬也荡然无存了。可是他却交了一个好朋友,就是那个小姑娘。我想大家应该猜到了,不错,那个女孩儿就是佳其。尽管郑查理再怎么声名狼藉,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却始终陪在他身边,在她眼里,郑查理只是一个披着魔鬼外衣的天使,他的过去太苦了,这就是让佳其深深感到惋惜和沉重的地方。在西界湖底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她伤心欲绝的并不只是林宇和诗诗,还有躺在地上那个血淋淋的男人,而她是他口中所说的唯一一个朋友。

可是她没有陪在他身边。

佳其的心或许要痛一辈子,林宇在自己的心目中完全是和查理等价的,可是他们都死了,一个永远死了,另一个也永远死了。

命运就是这样子,郑查理他自己是多么悲情的一个人呢?他说自己可怜,难道过分吗?他最后死了,并不是死在林宇的手上,而是死在这个社会对他所造就的心理上,他也是命运一个悲情的奴隶。从这一点来看,我们有谁不会感到悲愤和惋惜呢?曾经他也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知道去救人,知道去央求,直到最后,这肮脏的社会,人性,把他的天真完全吞噬。

所以,请不要记恨那个死去的男人,他也只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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