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来了个电影放映员，男的，四十多岁。他每年都要来几次，早早地就在村口的晒谷场上挂起了白色的银幕，两边还挂着两个喇叭。放映员对别人说，今晚不但有打仗的片子，还有一个谈恋爱的片子叫《人生》。
人生是什么东西？《人生》又是一个什么东西？
初中生乔勇大体上知道人生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人的一生吧！可是电影《人生》是什么东西，他可就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晚上，放映员在队长家喝得醉醺醺地来到了放映机的前面，杜传就围在放映机的边上，他听父亲说，自己长大了也许就能当个放映员！那多好啊，挨村跑，尽吃好的，像《地道战》、《地雷战》这样的电影，他想看就能看，那么个圆盘里怎么就能转出手枪和坦克呢？他相当地好奇。
电影的荧幕前挤满了，全村都来了，还有一些人站在自己带来的长凳子上，要不然看不到的。乔勇和几个同学几到了前面，他最喜欢看打仗片子的，他想如果自己生长在战争年代，自己一定也是董存瑞和黄继光的，而杜传肯定是汉奸，汉奸不就是一天到晚穿着整整齐齐的人吗？可现在“汉奸”比他吃香许多。
《地道战》他看过，那是上次他们几个晚上到邻村里看过的，多看一遍也好，多看一遍就能多看见一次日本鬼子的死亡，他很享受日本鬼子踩地雷的感觉。谈恋爱的片子他不喜欢看，不过，没看过看一次不错的。
通红的两个大字“人生”在高亢的音乐中走向屏幕。黄土地、白头巾、高亢的唢呐和昏黄的香油灯直溜溜地向乔勇和他身边人的心里挤过来，会写诗的高家林伫立在村头的菜地上，拉着马车的德顺爷爷优雅地抽着烟袋、红扑扑的刘巧珍认真地刷着牙、时髦的黄亚萍干练的打扮，一下子吸引了乔勇。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青水水的玻璃隔着窗子照，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双扇扇的门来呀单扇扇地开，叫一声哥哥呀你快回来！”唱得乔勇心里软软的。他开始莫名地憎恶起高家林了，这个男人就是王八蛋，最后卷铺盖回家，活该！
那个女的怎么就那么好！有这样的人吗？应该没有的，编故事吗都是捡好的说，谁信！至少说他就没有见过那样的女的，庄子上肯定是没有的，学校里也没有，那就是没有。男的也太坏了，那个男的能干那样的事情啊！庄子上没有，学校里应该也没有，不过那个杜传可能有点像。这杜传也是倒了霉了，一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乔勇总是能想到杜传。
叶梅也看，那是父母允许的。要是晚上到别的村子里去看，那是绝对不行的。哪有一个大姑娘晚上在外面乱窜，要是出了事情那可怎么办，现在的男孩子该有多坏，村子那些哪是男孩子啊！那时一群伸着脖子的公鸡啊！父亲经常在叶梅跟前絮叨，叶梅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可父亲丝毫不减少絮叨的次数，叶梅一点办法都没有。
拿着小板凳，叶梅和别的几个女孩坐在前排，瞪大者眼睛瞅着银幕，心跳加速，焦急地等待这个从来没有看过的谈恋爱的电影。
故事不紧不慢地展开着，叶梅们也全神贯注地旁观着。四周的小孩是没有耐心的，他们包围着观众的四周，跑着、疯着、打着，他们刚刚看过《少林寺》不久，对于觉远的飞腿特别羡慕，这宽阔的晒谷场到正是他们练旋风腿的好场所，摔两下就算了吧！很值得。他们不是在看电影，倒是觉得这又是一次难得的打闹的机会，有那么多的人都在这儿多热闹，前面还有电影，还有人把小店开到了晒谷场上，晚上都能买到东西，这是怎样的一个景象啊！
那晚，月影婆娑，白色的银幕和灰黄的地面在彩色的故事的映衬下，嬉笑的孩子和凝重的大人站在一起，乔庄多了一丝久违的神圣。那夜，乔勇回家之后倒头就睡，而叶梅在床山辗转反侧，脑海始终会出现大红的两个字——人生，她觉得，那两个字的颜色太过鲜艳了，像血！——滴滴答答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