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和秦不还已经消失在门口了,掌柜和年轻的小伙计仍然肩并肩地缩在柜台里,呆呆地望着门口出神。过了半天,小伙计慢吞吞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了一句:“老板,他们好象没给饭钱。”
他的那付样子和语气就象是在陈述一件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儿。
掌柜居然也象啥事儿没发生似地呆望着门口,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不是好象,他们就是没给饭钱。”
“那咱们可又亏了。”
伙计依然不急不火。掌柜又叹了口气,无限伤心痛苦地道:“如果这些人肯早点离开南山镇,我再白请她们大吃一顿也行啊。”
伙计没精打采地转过头去看他的老板。
能让惜财如命,一毛不拔的东家说出这样的话来,足见他的惊惧之甚痛苦之深。
“那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伙计忍不住同情起他的东家来了。
掌柜又叹了口气,几乎要哭出来了:“亏了总比没命的好,这都是些女阎王,杀人不眨眼的。唉,不说了,赶紧干活吧。”
伙计这才开始收拾刚才秦不还他们用过的餐具,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慢吞吞的。掌柜居然没有训斥他,或者说是没有心情训斥他。
伙计终于收拾完了餐具,拿了块抹布擦桌子,擦了两下,忽又停住,叹了口气道:“男婚女嫁,男欢女爱,这来就是人之常情嘛,天王老子都不管的事,她们怎么会连这种事也要干涉。”
“有病。”
掌柜恨恨地把手里的算盘往桌上一扔。
伙计道:“世上若多些这样的女子,只怕要天下大乱了。”
他的话刚说完,人听背后一个声音道:“你说什么?”
伙计吓得差点跳起来,猛地回过身来,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虽然满头白发,但脸色红润光亮,眉目含笑,如果不是那头白发和额头上几道细细的刀削似的皱纹,再加上手里拄着一根胳膊粗细乌黑的拐杖,会让人错以为她不过是人到中年。
即便如此,她的紫色衣裙与如银白发相映,再加上红润面色和全无老态的身姿,使她看上去依然神采飞扬,颇有风韵。
伙计着实吓了一大跳,这么样一个大活人站到背后,他竟然全无知觉,半点声息也没有听到,如果不是大白天,如果不是这位老婆婆看上去很慈祥很精神,他一定会以为撞鬼了。
不要说他,就连正对着大门的掌柜也没看见这人是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
给人的感觉她不象是从门外进来的,倒象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以至于两个人傻楞楞的,竟没听清老婆婆说的是什么。
老婆婆把拐杖顿了一下,笑着道:“好孩子,婆婆刚才问话呢,你们两个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小伙计打了个哆嗦,这老婆婆人长得慈祥,笑得也温和,说话更和气,可小伙计就是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掌柜吞了口唾沫,喏喏地道:“我们在说……在说镇子里这两天来了……来了些……客人。”
掌柜其实和小伙计有着相同的感觉,但他毕竟年纪长,有些见识,所以他马上回答。
他早就暗中告诫自己,这几天不管带不带面纱,只要是女的,就绝对惹不得。
尤其是生面孔的女人。
这样人来了要马上接待,有问题要马上回答,迟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他对自己的反应还是满意的,尤其是“客人”这个措词,简直有点妙,他为这事佩服了自己很长时间。
老婆婆把目光转向掌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告诉婆婆,是些什么样的客人。”
掌柜被老婆婆看了一眼,心头一跳,陪着小心道:“女……女客人,有和您一样的婆婆,也有年轻的,年轻的都带着面纱,看不清样子。”
“嗯。”老婆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她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黄色。”
“也有白色的,刚从这儿出去的那位姑娘穿的就是白色。”
伙计插了一嘴。
掌柜道:“是是是,是有一位穿白色的,不过她是自己来的,不,他是和一个小伙子来的,我的意思是她没有和穿黄色衣服的……的女客人一起。”
“白色?”
老婆婆好象有点意外,但马上又微笑着道:“好,回答的好,都是好孩子,婆婆很满意,只是以后要记住了,背后讲别人的时候不要讲人家的坏话,不然,会被割舌头的。”
她边说话边四处看,很快,她就发现了那朵小小的黄菊花。
掌柜则吓得快哭出来了,连声道:“是,是,不敢,不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了老婆婆的身影。
他拼命地揉揉眼睛,确实没有人影了,就象刚才根本没有进来过一样。
“人呢?人呢?”
他边说边四处看,好象那老婆婆会躲起来似的。
“没了,”小伙计象说悄悄话似地凑近掌柜,“老板,她该不会使了妖法吧。”
掌柜一瞪眼:“少说废话,干活,就当刚才什么事也没有。”
小伙计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老板,你听她刚才说咱俩啥了么?”
掌柜一楞:“啥?”
小伙计嘿嘿一笑,鬼兮兮地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混蛋。”
掌柜把手里的一块破抹布砸在小伙计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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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出了门,沿着镇子里唯一的一条大街匆匆向东走,秦不还紧走两步,跟上她,笑嘻嘻地道:“你好象有事的样子,如果有事你就去办吧,我还是回家的好,免得耽搁你。”
“你是不是以为我手里现在没有筷子了?”
白衣女子冷冷地丢下一句。
秦不还立刻闭嘴。
她又道:“如果你再敢动这个念头,我并不介意当街杀了你。”
秦不还不满地“哼”了一声,但到底没敢说话。
两个人的速度很快,转眼便到了镇子的东端,眼看就要出了镇子,白衣女子忽然脚步一顿,低声道:“糟糕。”
秦不还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却注意到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从对面走过来,杏黄色的衣裙被晨辉映得光鲜灿烂,分外夺目,就好象她是披着阳光走过来的。
大街上本来人就不多,尤其已经到了镇子的边缘,行人更少,这样一位衣着光鲜身材姣好的女子走在大路上,自然比较引人注目。更重要的是镇子里的人见到她们都躲开,这位女子却走得从容适意摇曳生姿,甚至距离很远就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她的脸上也蒙了一块面纱。
黄色的面纱。
有意思,一个人走路居然也能笑出声来。
秦不还正嘀咕着,白衣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果想活命,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就闭上嘴,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句话也不要说,一个字也不许问。”
秦不还一楞,却发现白衣女子的目光异常严肃,他便没有作声。
“哎哟,这不是风丫头么?老远就看着象你,果然是,没想到这种小地方也能见着你,快过来,让姐姐瞧瞧,哟,几个月没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伴着清亮妩媚的笑声和浓郁的香气,黄衫女子已经走了过来,一把就把白衣女子的手抓住了,神态很是亲热。
秦不还看到面纱,就已经猜到她们是一路的,心里暗道:我叫她死丫头,这怎么又成风丫头了,莫不是她姓风吧?奇怪,既是一路的,她怎么好象不愿意见到这黄衫女子似的?
白衣女子早已停下脚步,待黄衫女子说完,她才笑了一下道:“原来是朱姐姐,怎么一见面就取笑小妹。”
她这一笑多少有点勉强,远不如对方笑得声情并貌旁若无人。
那女子笑道:“怎么是取笑,姐姐说的可是实话,你这小模样,不少姐妹都妒嫉得要死呢。”
秦不还站在一旁,见那女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白皙,瓜子脸,弯眉细眼,透过薄薄的面纱,可见她的嘴角处有一颗芝麻粒大小的黑痣,她声音清亮,说话的时候人未笑眼先笑,顾盼之间,眼波流转,媚态横生,真是有道不尽的风情。
若论相貌之美,她远不如白衣女子,但她绝对是那种更能让男人心动的女人。
黄衫女子看了一眼秦不还,眼里媚态更浓:“妹妹这是要到哪去啊,有这么俊俏个后生陪着倒是不寂寞。”
白衣女子脸一红,啐道:“你当姐姐的这般没正经,小心我到姥姥那里去告你。宫主最近有一件大事要办,小妹奉命传信,这个人跟宫主要办的事有些关系,小妹不敢自作主张擅自处理,所以,想把他带去交给宫主。”
“哟,看把你紧张的,”黄衫女子娇道“到底年轻,一说就当真,姐姐逗你呢,这小子大眼睛虽然挺着人喜欢的,不过看着有点呆,配不上妹子的。”
秦不还在一旁肺都快气炸了,你说话就说话,扯上我干什么?
但他还是忍住没作声,也许是受白衣女子感染,他总觉得她心里有什么事儿,她可不象是黄衫女子那样兴奋,就算是表现得亲热也是假作的。
这可是不太正常的事。
“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你知道,在咱们无花宫,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白衣女子有些不高兴了。
姓朱的女子笑道:“知道了,这不就咱们两姐妹么,姐姐是看见你高兴,跟别人在一起,我哪敢讲这个。”说完竟幽幽叹了一口气,似心中也有怅惘。
她这叹气一闪而过,随即又笑着道:“你从镇子里来,看到本门标记了吗?”
“标记?我急着要带这人去见宫主,走的匆忙,并没有见到什么标记。”
有问题,她在说谎,那朵小小的黄菊花一定就是姓朱的女子说的标记,她为什么要说没见着呢?
看来她是真的不愿意和她的同门相见,那朵花的花茎末端肯定是指示方向的,她看到花就走,走的却是相反的方向,现在又说没有看到,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秦不还心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