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晓霜看着雷宇。死亡岂不是也笼罩在他的头上么?
但是雷宇表现得非常平静,好象根本忘记了这一点,他正看着苦痛行者,目光温和,还有些悲悯。
“一别三载,你变化很大啊……”
行者浑身一震,霍然抬头看着雷宇,眼中精光爆涨,目光中有震惊,有疑惑,还有探询之意。
风晓霜也一楞,他没有想到雷宇居然认得苦痛行者。
面对苦痛行者的目光,雷宇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三年前,虽只一面之缘,但阁下才情风范我至今难忘。”
苦痛行者终于收回目光,看着身前的落叶,呆立如雕像。
风晓霜却觉得他凝立不动的外表下面犹如狂涛汹涌,很不平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碎裂,碎片向四处飘散,飘散后又慢慢聚拢,凝合。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就是觉得这个人好象有很深很深的内心世界。
雷宇说完话之后就一直盯着苦痛行者,似乎要看行者的反应。
终于,苦痛行者轻轻出了口气,淡淡地道:“想不到,居然能有人认得我。”
雷宇道:“当年百手先生的‘摩云手’自成一格,独步天下,而今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施展这项神功了。”
风晓霜心中一动:什么“摩云手”?就是苦痛行者刚才击退冷冰清所用的武功么?他的手法的确很特别,她从未见过。百手先生又是什么人?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她思忖的时候,苦痛行者释然道:“你就是凭那几招猜到是我的吧?”
“是的,猜到是你之后便觉得你的身形和声音并没有变,一如当年,虽然——外貌相差很大。”
苦痛行者苦笑了一下,仰天一叹:“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又怎么会赤脚行天下,成了苦痛行者。”
雷宇道:“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奇怪。”
苦痛行者道:“自我断发跣足行走江湖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我,我也从未向人讲过其中原由。今日故人重逢也是缘分,更想不到,当年只一面之缘,你居然还认得我。”
他转向雷宇,道:“这其中原由,可有兴趣听?”
雷宇微笑道:“自然。”
苦痛行者回过头,仅余的一目注视着远方,思絮似乎也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他用那听起来似乎也很遥远的声音缓缓地道:“事情发生在我们相别之后不久,那时我一心只想找一些稀奇珍贵的药材,听说崂山上有位列天下七种毒草之一的‘千叶草’,我便赶去了。很幸运,传说中很难得到的千叶草居然被我顺利采到了,采完下山的途中,我碰到了一个六十左右岁的老者,攀谈之下才知道这个人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齐鲁毒王——‘蜘蛛’尤结,他也是来采千叶草的,虽然他也采到了,但这已经是第八次上山了,之前全都空手而回。
“我对这位中原有名的毒王并未放在心上,以为他不过是浪得虚名,可是一经交谈才发现,他精通药理,所知极其渊博,几乎连我也要自叹不如,心中不禁大为折服,他对我也印象颇佳,因此可以说我们两人一见投缘,成了好友。
“我们一边研究如何用千叶草制药,一边交流多年制药用药的心得,因为我想炼制千叶草的解药需用两种很特别的草药,而这两种草药只长在太行山中,所以,他便陪我去太行山,我们一路走一路交流。有一次他说到他配制的一种叫作‘肝肠寸断’的毒药,很霸道,就算有解药也要四个时辰以后药性才可以完全解除,我不以为然,随口说如解药配制得法根本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他很不高兴,硬要我证明给他看,我也是心高气傲,竟真的去研究了,用了三天配成解药,我们到牢里找了个犯人一试,竟真的两个时辰就解了,为此我很是得意,说了两句轻狂的话,他就更加不快。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已心生芥蒂,而且都有了争胜之心,常暗中较劲,有时他下毒我解,有时我下毒他解,虽然互有短长,但关系却越来越僵,后来终于分开……但只是不见面,走的路线还是一样的,争斗也没有停止,只要路上看到中毒的人,我就知道是他在向我宣战,我也常回敬他一下。就这样边走边斗,很多无关的人成了我们斗法的工具,所幸的是没出什么问题。他下的毒,我都解了,我下的毒,也一样没难倒他。那些无辜的人虽然被我们用为工具,但最终都没受到什么伤害,而且我们都会给一些银子他们。
“但是后来我一连几次用毒都被他轻易破解,令我大为恼火,气恼之际我施用了本门极为厉害的‘青木散’,这种毒很霸道,中毒的人很快就会僵直冷硬,象截木头似的,四肢也变得如同木质,长久不腐,如果有人碰到尸身,也会中毒,余害无穷,所以,本门对这种药的使用规定极其严格,我用来和尤结斗法,已经坏了规矩。可没想到,这也给尤结毫不费力地解了。我又羞又气,竟有些丧失了理智,一心只想着如何挫败尤结。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太行山下,那是一个黄昏,我来到了太行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村里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当时村里炊烟袅袅,充满了鸭鸣狗吠声,婴儿啼哭声,夫妻绊嘴声,不但热闹,而且生机勃勃,好不温馨,可惜,当时我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尤结,只想着如何才能胜过他,难到他,便如走火入魔一般,对眼前美好的一切毫无感觉……”
讲到这里,苦痛行者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风晓霜听得入神,她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却有种不祥的感觉,手心里竟然沁满了冷汗。
苦痛行者又轻轻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声音变得异常低沉缓慢:“很快我就发现这个村子里只一口井,那是整个村子唯一的水源,我灵机一动,便停在了井边,拿出了我刚制成不久的千叶草之毒。这个时候尤结幽灵一样地出现了,他看来很紧张,问我想干什么,我让他试试能不能解千叶草之毒,我的毒很慢,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所以他有的是时间,如果他能救了村子里的人,我彻底甘败下风,江湖上以后再也不会有我这一号。
“尤结断然阻止我,要我不要拿一村子的无辜百姓开玩笑,甚至主动向我认输。我当然不会接受,这样认输就是污辱我,而他越阻止我就越是要做,于是,我就在他的面前在那口井里滴了三滴千叶草之毒。然后……我大笑着扬长而去。当时我还很得意,认为这一次他一定无计可施了,他虽然也有千叶草也制成了药,但制药时我们都参杂了其它药物,药理各自都有很大不同,而那时我的解药还差两味草药没有配成,我自己都解不了,更不相信他能解。那时我便如走火入魔了一般,一心只想赢他,心里只想着他,想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可是……
“离开以后,我自去寻找我所需要的草药了,再回到那个村子已是三天后,也是日暮,也是黄昏,可是……我看不见弥漫的炊烟,听不见鸭子的鸣叫,听不到狗的狂吠,听不见婴儿的啼哭,也听不到夫妻吵嘴,没有,什么都没有,到处一片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苦痛行者脸上黑色的肌肉在不停颤动,握着铁铲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白,骨节微微作响,似乎手里握着什么让他恨之入骨的东西,正极力要把它们捏碎。
“怎么了……”
风晓霜觉得胸口象给压了块巨石,几乎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