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气骄阳似火,原本干燥的路面被烤得几乎冒烟。
大路两旁高草蓬勃绿树成荫,但这生命的绿色所带来的一丝凉爽和鲜活植被所散发出的醉人的清新的气息转瞬间即被闷热的气浪席卷而去。
大路上一行人护着两辆车顶着烈日缓缓而行。
前面的两个人骑在马上,另有七八个人跟在后面。
他们也就是寻常伙计打扮,但腰里都带着兵器,虽然看上去精神都很疲惫,却个个目光警惕,紧紧护卫在车的周围。
从他们的满面风尘可以看出,他们一定走了很长很久的路。
出门久了的人必定归家心切,也许这就是他们大热天里顶着烈日坚持前进的原因。
最前面骑红马穿青布长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色白净,气度从容儒雅,却又不失英气。
这么热的天,伙计们都满头大汗,他的脸上却连一滴汗珠也没有。
他旁边马上的是一位老者,约有六十开外,须发灰白,面容清朗,眼里总是含着淡淡的笑意,给人一种平和亲切的感觉。
转过一小段弯路,前面路旁的几株大树下有一座搭建得很简单的茶棚。
里面没有客人,一个农家老汉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中年人回头看了看身后汗流浃背的兄弟们,对身边的老者道:“云叔,这大热天的,难为兄弟们了,让大家喝碗茶歇歇脚再走,左右就要到家了,不急在这一时。”
老者点头,冲众伙计道:“兄弟们,庄主体谅大伙,让咱们喝杯茶歇歇再走,快走两步,停好车咱喝茶去。”
大有哄然叫好,齐拥向茶棚。
见来了客人,老汉忙起来招呼。
中年人和老者也下了马,一前一后进了茶棚。
小小的茶棚立刻热闹起来。
众人喝着茶,谈论着这热死人的天,谈论着一路上有趣的见闻和所经历的艰险,但是,表现最强烈的还是就要到家的喜悦。
喝了两碗凉茶,热力稍降,已有人站了起来,作好了动身的准备。
本来,这么热的天,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有什么比一片阴凉一碗凉茶更让人快意的呢?
但这些和回家的感觉比起来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没有什么能阻挡回家的脚步。
没有什么比回家的心情更迫切更能激动人心。
如果你没有漂泊过没有跋涉过没有浪迹过,这种心情你是永远也没法体会的。
老者见大家喝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道:“兄弟们,若是喝好了咱们就动身,再辛苦一会儿,用不着天黑,就可以到家了,今晚就可以搂着老婆亲热了。”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说说闹闹地出了棚子。
中年人掏出一块大约有二两重的银子,递给老汉道:“老人家辛苦了,不必找了。”
老汉一呆,望着银子竟没有伸手去接。
对他而言,这笔钱的数目实在太大了。
一年地里的收成根本没有剩余,甚至不够填饱肚子,所以他才在没什么活计的时候,在这儿摆个茶摊挣几个小钱。
生意好的时候一天也赚不了几文,辛苦一夏天,赚的也未必有这块银子多。
而一年就只有一个夏天。
也就是说,他辛苦一年也未必能赚到这么多钱。
所以,中年人把银子递过来的时候,他简直惊呆了。
“请收下吧。”
中年人把银子放到老汉手中,转身出去了。
他的人已在外面等他。
是的,这是实实在在的大块银子,实实在在地就放在他的手里。
老汉手捧银子,确定这并非虚幻,他的眼里充满了喜悦和希望。
在他手里,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足可以使他好好筹划一下目前的生活了。
中年人已经上了马,他看着棚子里仍在惊喜失神的老汉,不禁感叹道:“想不到,一两银子竟有这么大的作用,他简直是在捧着个金元宝。”
他显然是对身边的老者说的。
老者微笑道:“这二两银子对庄主而言无足道哉,在这老汉手里却可以做许许多多的事情。”
“这应该是我身上最有价值的一块银子了。”
中年人似乎很留恋老汉脸上的表情。
老者似也很有感慨地道:“庄主心里想必很愉快?”
中年人道:“能给别人带来喜悦和希望难道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吗?”
“当然是,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中年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神色一黯:“不错,这个道理是很简单,可我从前却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老汉已经从里面跑了出来。
堆满皱纹的脸上泪迹斑斑。
“老爷慢走,老爷慢走,小老儿还没有谢您呢。您是大善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
中年人温和地道:“老人家不必在意,区区一点银子算不得什么,回去做生意吧,我们要走了。”
他其实家资巨万,这点银子和他的财产比起来九牛一毛还不如,但他却为自己今天随手抛出的一点钱在老汉身上所引起的强烈反应所深深震动。
老汉连连作辑再三称谢,若非中年人阻止,他已经跪下了。
见中年人已经拔转了马头,他又上前两步道:“老爷,敢问您这可是要去南阳?”
“正是。”
“您车上的东西很贵重吧?”
老者警觉地道:“老丈这是何意?”
老汉忙道:“请不要误会,小老儿只是想告诉诸位,此去南阳已经不远,但前面的路不太平。”
一个伙计笑道:“难不成有强盗?”
“不错,前面确是有一伙打家劫舍的强人,老爷可要小心,他们虽从不伤害百姓,可象您这样……”
他的意思很明显,象你们这样的富商,只怕是放不过的。
中年人微微一笑:“多谢老人家提醒,我们自会小心的。”
“不是啊。”老汉有点着急,因为他看出这些人对他的提醒根本不在意。
“老爷,不可大意,那些强人很厉害的,官府也奈何他们不得。不过,听说他们的头子是个复姓西门的,为人豪侠仗义,是位杀富济贫的好汉,若真的碰上,老爷可同他好好商量,倒也未必会为难老爷。”
中年人肃容向老汉抱拳道:“老人家的心意朱某人谢过了,他日有机会,我会再来喝茶的。”
谢过了老汉,便招呼手下的人动身。
其余的人也纷纷同老汉告别。
看着这一行人远去,老汉忧虑地直摇头。
他知道,这些人绝对感谢他的提醒,但对他的提醒绝对没放在心上。
中年人一行大约又走了五六里,两边的丛林越来越密,山势也越来越险峻,不过,倒是凉快了许多。
未行多远,忽见前面一条山岭横出,远望去如一条卧龙。
路是在岭前绕过去的。
中年人望着那条山岭道:“秋风岭山高林密幽深险峻,又地处要厄,易守难攻,西门秋风倒真会选地方。”
老者附和着笑了,道:“庄主和西门寨主可是好久未见了,一会儿路过岭下要不要上去看看?”
中年人看着风尘仆仆的伙计们,摇头道:“这次出门大半年,兄弟们都累坏了,现在家门在望,心里都急的很,我就不要扫兴了,等回到家安顿好了,改日我再去看西门兄。”
“是。”老者点头答应,眼里透着赞许。
毕竟,一个处处能为伙计着想的东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到的。
原来他们和老汉提到的强人是认识的,而且关系非浅,难怪他们会不在乎。
老者忽然想又起了什么,对中年人道:“庄主,今天好象是六月初七,如果不错,明天应该是西门寨子主的五十大寿。”
中年人一楞,猛地一拍大腿,“正是,正是,我险些忘了。”
他向来涵养极深,喜怒不形于色,这种拍大腿已算失态,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平淡。
他想了一下,对老者道:“云叔,一会儿到家你先叫人选两对上好山参,再把那棵千年首乌也包上,明天再到南阳城中买些东西,明天咱们去给西门兄贺寿。”
“是,我回去马上就办。”
老者的话音未落,忽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夹着劲风穿过丛林后的高草破空而出,“砰”地一声钉在路对面的一株大树上。
有情况。
中年人和老者勒住马,后面的人押住马车,迅速拔出了兵器,护在车的周围。
再看那支箭,射到树上似乎没什么力道,箭尾颤了两颤竟向下垂了一下,跟着又垂了一下,再接下来竟象是一段被折断的枯枝似地跌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中年人手下的伙计都训练有素,见过场面也经过阵仗,虽然事发突然,却不慌不乱,但却被这支箭搞得一头雾水。
接着,箭射出的丛林高草后传出了说话声。
一个粗粗的声音道:“不让你射你偏要射,没射住吧。”
另一个声音怒道:“没射住又怎样?毕竟我射中了,要是你,没准儿射到哪去了呢。”
最开始的声音不服地道:“你怎知我射不中,把弓给我,我射给你看,若射不中我就不是你哥哥是你孙子。”
又一个声音道:“不许吵,要射下次再射,办正事要紧,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快点出去。”
如果说突如其来的冷箭跌落在地已使紧张诡异的气氛大打折扣,那么这些对话则更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了。
正疑惑间,一阵稀里哗啦,草丛里走出来四个人。
四个无论身材和模样都十分相似的人。
不难看出,他们极力想使自己的动作显得干脆利落,却偏偏不是很成功,反而越显笨拙。最后面的一个给高草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气得直骂娘。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站到了大路上。
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把大路整个堵住,明晃晃的钢刀牢牢握在手中,四张胖乎乎的脸绷得紧紧的,使劲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其实,这四张脸除了可笑,很难让人有恐惧的感觉。
双胞胎想必人人见过,四胞胎就不知见过没有,中年人他们可见到了。
这四个人毫无疑问地是四胞胎。
他们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冷箭射出的时候,众人虽不紧张,却不能不严阵以待,等见到这四个人,这种气氛已经荡然无存,他们只觉得这四人很可笑,甚至还有点可爱,不禁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们来,一时间,谁也没就话。
这四个家伙可不能容忍被如此忽视,站在左首的一个晃了一下手中明晃晃的钢刀,狠狠地道:“此路是我开;”
挨着他的接着道:“此树是我栽;”
第三个道:“要想过此路;”
第四个道:“留下买路钱。”
四人一人一句,居然极为谐调,不知是经过训练还是他们心意相通,倒是让人觉得更加有趣。
中年人含着笑看着这四个人,问道:“几位这是……”
四人异口同声地道:
“我们是强盗,我们要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