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蕊心不知是悲是喜,喜的是,这个胎投得实在有技术。
长宁侯府是开国辅运的十大侯府之一,近百年来,谢家出过皇妃,出过阁员,就连旁枝子弟也多有在朝为官者,就在那些旧时的簪缨世族纷纷衰落时,谢家却仍旧繁华不减当年。
她的伯父谢坚袭了长宁侯的爵位,父亲谢墀虽未袭爵,却在大梁朝与罗兹的战争中,立下功勋,蒙皇帝赐了襄阳侯的爵位,去年,又被钦点为巡盐御史,掌着两淮的盐政。
谢墀既然是青年才俊一枚,娶的妻子当然也不差,是肃国公杨府的嫡次女,杨家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杨氏的祖母,曾是先皇的嫡出公主。杨氏嫁过来之后,生了二子一女,谢蕊心上有嫡亲兄长,下有嫡亲弟弟——按这个生育概率来看,谢爸爸应该不是宠妾灭妻的人,而她这个嫡妻,在夫家顺风顺水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娘家后台够硬。
侯府的老太太身子尚且硬朗,所以并没有分家,长宁侯和襄阳侯的家眷都住在长宁侯府里。
长宁侯府,涵芬榭。
几天前,谢蕊心,应该是孟冰,曾经醒过一回,一睁眼把她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在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磨得光滑细腻的青砖,青砖地上摆的朱漆描金箱柜,紫檀托泥嵌云石面的海棠花几,黄花梨四腿圆香几上转了一圈之后,她确定自己穿越了。
慌乱中,孟冰伸手一摸,榻边的小几上就搁着一面菱花形的靶镜,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镜子里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的脸,月色昏昏中,孟冰还是可以看出她脸如满月,目若秋波,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不错,是个美女,比孟冰原先的相貌强多了,唯一有点欠缺的是肤色黯淡了些,有一些病怏怏的黄瘦,这时,孟冰才注意到,原来她的额角上,还有包扎伤口的白纱,屋里还有若有似无的中药味。
可是孟冰想离开!
这个看似华丽的地方比火星还危险!
几天来,她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这位侯府小姐重病的真相。谢小姐清晨起来在园子里闲逛,跟着的丫鬟出去小解,回来才发现谢小姐已经落水了,若不是被园里修剪花枝的嬷嬷及时发现,可就出人命了!
事实上,的确是出人命了,不然孟冰怎么有机会躺在这里,只有孟冰知道,真正的侯府嫡出小姐,已经在印月池香消玉殒了。
孟冰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疑,这位小姐已经相当于小学升初中的年龄了,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掉进水里?而且这时间不迟不早,偏偏在丫鬟出去小解的时候。还有这额头的上伤,据说是落水之前磕在了假山上。
到底是谁要害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姐?
就在谢蕊心为生命安全而纠结的时候,一个奶糖般甜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太太,我这也是为了三姑娘好啊,三姑娘自幼老实,若是嫁入高门,现就受不完的委屈,承阳伯家比咱们的门第低了些是不假,可只有这样,将来一家子才会奉承三姑娘啊,太太自己不就是现成的例么?太太是国公府的小姐,嫁到侯府来,这辈子过得何其顺遂啊!”杨氏嘤咛一声,似乎有些动了心,蕊心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谢墀的妾室乔姨娘的。
乔姨娘接着说道,“那边是大太太的亲侄儿,这事儿又是大太太保的媒,越发稳当了!”
杨氏道:“你容我再仔细想想。”
乔姨娘的声音立时变得轻盈而欢喜,笑道:“那我就去叫大太太静候佳音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杨氏吩咐丫头道:“送送乔姨娘。”
乔姨娘走出涵芬榭,对着身后的飞檐翠瓦轻轻啐了一口。总算在谢蕊心这个祸害身上出了一口恶气,当初就是她,千方百计地阻挡自己随二老爷去江南赴任。
乔姨娘自负美貌,可二十多岁了,还没生出儿子来,想到这里,乔姨娘脸上显出阴沉的笑意——大太太答应过她,只要把侄子这桩亲事做成,就助她去江南随谢墀赴任。
乔姨娘才走,杨氏的心腹丫鬟青鸾就苦口婆心地劝开了:“太太您可不能犯糊涂啊!承阳伯家的少爷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他是没有通房,可您知道他在外头有多少相好的女人吗?京城的戏子歌伎,就没有他不相熟的。”
杨氏也在犹豫,大太太替她侄子求亲求了许久了,她不好意思直接驳回,只说要去信问问谢墀的态度,可是杨氏的信去了许久,却总没有谢墀的回音。
孟冰要抓狂了,就算逃脱了死亡的威胁,活着还这样不安全,盲婚哑嫁不说,现在她马上就有嫁给渣男的危险。
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前,孟冰刚刚与交往多年的凤凰男友分了手,原因是对方瞒着她劈腿,当时孟冰觉得自己真倒霉,可现在孟冰觉得,能够自由地炒渣男的鱿鱼,原来是那么地幸福。况且在孟冰失恋之后,还有父母亲人来关怀安慰她。
可是,她前世的父母亲人一定认为她已经英年早逝了吧,这会儿只怕追悼会都开完了。
想起前世,孟冰同学长叹一声,她前世的生活也算得上是天无三日晴,路无三尺平。
孟冰苦巴巴地寒窗苦读十几载,念完大学之后,进了一家培训中心做辅导员。
所谓辅导员,其实就是利用一切业余时间给中小学生进行超负荷补课,然后把巨额的辅导费交给老板,自己最后拿一点点钱去养家糊口的人。
培训中心围绕着金钱和权力,天天上演宅斗大戏,基本上在这里工作个一两年的,绝对可以成长为宅斗高手,“坐山观虎斗”,“引风吹火”,“借刀杀人”,没有一个不是王熙凤和贾探春的门徒。
正在孟冰同学从一个新扎师妹小白兔成功转型为一名宅斗高手大灰狼的时候,不测风云盘旋在了她的头顶上。
那是一个周末上午,因为她住的楼上有人正在装修,不堪其扰的她比平时高到了一个小时,大厦是座旧楼,他们上课的地方在五楼,正在这时,一阵轰隆隆的巨响钻入耳鼓,四面烟尘腾腾,火光乱窜,灼灼地火苗几乎要把人烤化了,孟冰的几声凄厉而无助地惨叫,迅速被飞散的瓦砾砖块和冲天的烟火所掩埋……
一个冰冷的现实摆的她的面前,想回去,是不可能了。
孟冰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认真地为自己做起了职业评估。
侯府嫡女,父母俱全,锦衣玉食,有房(古代建筑,美轮美奂),有车(发动机为马或骡子)有工资(小姐的月例是几两银子她还不知道,但关键是这份工资属于不劳而获)还有好几个丫鬟伏侍(统治阶级的腐朽生活),有前途(官二代家的小姐估计以后找个男朋友也不会很难,前提杨氏千万不要答应渣男的提亲)——嗯,就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知足长乐。
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翻了个身,再度躺下挺尸,决定先昏迷个几天,通过偷听同事对话,把新工作单位的人事关系理清了再醒过来。
满窗新发的绿叶,碧透了白玉熏炉里的袅袅轻烟。堂中是瑞脑的馨香袭人,把熏人欲醉的气息沁入她的身体发肤。
杨氏轻轻拂过女儿的额头,心疼道:“邓太医只说无碍,可为何两三日了,蕊心还不醒?”说着,滴下泪来。
一旁侍立的大丫鬟樱桃连忙劝道:“太太别担心,俗话说:‘病去如抽丝’,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大好的,邓太医医术高明,他说的话,岂能有假?”
杨氏抹了抹眼泪,悲伤道:“太医自是要劝慰咱们的,印月池的水那样深,幸亏于嬷嬷水性好又及时看见了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只怕老爷若知道了,一定会怪我没照顾好蕊儿。”
谢蕊心觉得这个娘确实是挺疼自己的,她这几日昏迷不醒,杨氏就衣不解带地照看了她好几日。
这时,青鸾火急火燎的声音又传入耳中:“太太,不好了,小姐的庚贴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杨氏焦急道。
原来青鸾自从昨日乔姨娘走后,就不大放心,她想起谢蕊心的庚贴放在杨氏的妆奁里,这两日杨氏又不回自己的院子,为了保险起见,她就去检查了一下庚贴,果然不翼而飞。
女孩家的庚贴,怎么能轻易弄丢呢?杨氏急坏了,又怕与青鸾说话吵了女儿,连忙拉了青鸾外头说去了。
孟冰必须醒来了,经过这几日偷听旁人对话,她已经知道杨氏是个耳朵根子软且没主意的人,她当然不会害自己,可是若是杨氏一时糊涂,真把自己许给那个渣男,那还不如让她重新葬身火海呢。
蕊心轻轻唤道:“樱桃……”
这几天她已经知道了几个丫头的名字,杨氏身边的丫鬟是一溜儿鸟雀名儿,除了这个青鸾,还有杜鹃,鹦鹉,黄莺等等,而蕊心身边的丫鬟是一溜儿水果,除了刚才的樱桃,还有荔枝,枇杷,槟榔等等。
轻盈地脚步越来越近,樱桃走过来,惊喜道:“姑娘醒了!”
蕊心冲她摇摇手,问道:“大太太最怕谁?”
樱桃还以为小姐病得糊涂了,讷讷道:“姑娘说什么?”
蕊心攒足了劲,又问:“大太太最怕谁?”
樱桃想了想,道:“老太太。”
蕊心道:“你去,把乔姨娘来提亲的事,告诉老太太去。”
能够贴身伏侍嫡出小姐的大丫鬟,都是机敏伶俐的,此时也明白了,又犯愁道:“可是老太太在栖霞庵呢!”
蕊心低低地咒了一句,她没办法,只好赌一赌了,说道:“你去想办法!”
只能这么着了,听天由命吧,她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