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了眨眼睛,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消失。像是要确认般,他也定定的看着我。
整整三年,我们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不过看上去比以前更成熟了。你的头发还是那么乌黑柔顺,面容那还那么温柔好看,身影还是那么清瘦……
“苏然。”我低低唤他。
在我轻启嘴唇的时候我看到他飞快的跑了过来,紧紧抱住我。
我伸出双手回抱住他。苏然,你的味道还是和当年的一模一样,淡淡的薄荷香味,你的身体也还是那么温暖。
他紧紧的抱住我,紧得我快喘不过气来,紧得我感觉他就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了。然后,我温热的液体滑过我的脸颊流进他的脖子里,他终于松开我,温柔一如既往的心疼的替我拭去。
我哭得更凶了。我一边哭他一边擦。
他说:“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这么爱哭鼻子啦?”还是我记忆中的温柔的语气,时光好像回到了几年前我们在学校的日子。就像他一直不曾离去,一直都在我身边一样。
我狠狠的扑进他的怀里。这么多年没见,原来你还记得我。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傻丫头了。从来没想过和你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我这么狼狈。可是,这一刻我就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怎么办?苏然。
“好啦。傻丫头别哭啦。”他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
“你讲笑话我就不哭了。”我撒娇般的说道。任性的把眼泪和鼻涕往他的白色棉衣上蹭。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还要哄。”他的声音里满是宠溺。然后拉着满脸泪痕的我走到秋千上。
“静冉,帮小若泡杯茶吧。”他对着柜台里那个目瞪口呆的女子说道。原来他们认识啊。她的名字叫静冉啊。真好听。
她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道:“好的。”然后我看着她纤丽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书店里为数不多的人饶有兴致的看向我和苏然。
刚刚好丢脸哦。我缩了缩脖子,躲在他的身旁。
“怎么啦?”苏然坐在我旁边,和我同坐一条秋千上,手轻揽着我的肩,柔声问道。
“我……”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你怎么到X市来了呢?”他转移话题道。
“我……”我看着他欲言又止道。
“好吧,小若,先不说这些了。”他轻轻拨弄着我乱七八糟的发丝,温柔的像是对待一件极齐珍贵的物品一样,小心翼翼的替我扶顺。
然后我听到他说:“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老样子呢。”他的表情是忧伤的,心疼的……
可是,苏然,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我变了,你知道吗?只是,苏然,你还是当年我记忆里的样子,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有种让我依赖放心的感觉……
那个叫静冉的女子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她依然是坐在柜台里面,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看向我和苏然。她看我的眼神不似开始那么淡然了。我不知道她是苏然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未婚夫妻亦或是夫妻了?应该起码是男女朋友吧。‘静然书屋’嗯,应该是他俩的小窝了。
我不敢奢求别的什么,今天能在这里遇到苏然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那个淡雅安静的女子看起来和苏然好配哦。看到他现在过得幸福,那么我就安心了。
我起身和他告别。他却坚持要送我。我看了一眼那个叫静冉的女子,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似装作不经意,可是她手里拿反的书本却出卖了她。喔,对不起,很抱歉应该造成她的困扰了。现在的苏然已经不是以前的苏然了,他不再属于我了,所以我没资格也没权力去享受他的温柔。这个女子,才有!
我笑笑说不用了。很近的。
苏然说:“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让我送送你吧。我怕你迷路。”
原来他还记得我容易迷路啊。我以为他对我的这些习性已经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淡忘了呢。
我抬起头看他,他却已先一步牵起我的手。而后对着静冉说道:“我去送小若。”
她的眼睛看向我和苏然十指紧扣的指尖,眼底那抹稍纵即逝的失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不知道苏然有没有看见。
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还是微笑,却没了一开始的淡雅。
好吧,苏然,说实话,其实我也挺想你送我的。真的挺想的。
曾经,我们遗失在人群里,我以为这一辈子不会再相见,我做好了从此后不再打扰你不再过问与你一切的打算;
我以为你将我遗忘在了过往,我们就像两条相交过后的平行线,再没有任何可能任何理由相交。
我以为即使再见时我们也只是路人,我曾经伤你那么深,即使遇到了,温柔的你留点我的应该只是一个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微笑加一个绝决的背影。
可是,苏然,你怎么能这么好呢?在你开口叫我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在你心里你已经原谅我了,你冲过来紧紧抱住我,你可知,那一刻,在你面前我所有的防线全都崩溃了。
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我的思绪总是回到几年前,总是习惯性的产生幻觉,看着身边温暖如玉的男子一种满足感自心底滋生出来。它不似爱情,高于友情接近亲情。
“丫头,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的手掌一直握住我的,寒冷的冬日里连同我的心也一起被慢慢捂热。
“我不知道怎么说这整件事。在遇到你之前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看到你,我忽然就好了很多。”我看到自己吐出的热气慢慢消逝在空气里。
“呵呵。你怎么还是那样子傻傻的呢?”他笑着捏了捏我冻得通红的鼻子。
我也笑。想不过有一天我们还能回到那年,没有被伤没有疼痛没有烦恼的那一年。嗯,苏然,你也还是老样子。和你在一起还是这么开心。
“等下。”他忽然放开我的手,转身进了路边的一家麦当劳甜品店。
我笑弯了眼睛,因为我看到他一手拿一个冰淇淋走了出来。
“你说的,只要吃冰淇淋什么烦恼都会忘了的。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他伸出修长的手把冰淇淋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然后咧着满嘴的寒气笑呵呵道:“当然有用。我现在就不难过了。”
他的手指轻抚上我的脸颊,指尖还带有他的温度,他说:“小若,真没想到这样也能见到你。”
苏然,我也没想到这样能见到你。然后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又扑到他的怀里。这是三年来,我们分别一千多个日子以来我第二次抱他。
当看到熟悉的大厦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还在纳闷,好像今天的路特别的短哦。好快就到了。苏然的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拿起来接。
“现在?”他的音量顿时高了一点,眼睛不自觉的瞄向了我。
“好吧。我尽量快点。”他的语气有些无奈。
他挂了电话,有些迟疑的看向我。
“静冉有事吗?”
“嗯。”他微微蹙眉。
“你先回去吧。我到家了。别让她等太久。”我又怎会看不那女子眼里的紧张。放心,我不会抢走属于你的幸福。
苏然还是站着没动。
“苏然,你先走吧。我想看看你的背影。”我于是说。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半响,缓缓说道:“好。”
他伸出手来再次抱抱我。
苏然,我说过,你若幸福,我便安好。现在也是一样。
那一年,我们分开的那一年,我也是看着你离开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我眼前,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就此转身,从此散落天涯。
我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蛋糕店,挑选了几个刚刚出炉的蛋糕。小宁应该回来了吧。接下来,有比个人感情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我。
气喘吁吁的跑上楼,门竟然没锁。我推门进去,空气瞬间凝固,手里的蛋糕滑落到脚边。我亲爱的小宁如一个呆呆的木偶一动不动蜷缩着身子窝在沙发里,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漂亮此时却毫无生机的眼睛里流下来,一直流到我的心里,在那里汇成一条河,名字就叫做忧伤。
我的心紧紧纠结在一起,拧劲似的疼。走过去,心疼的抱着小宁。从来都是那般光彩照人的她,现在竟然哭得不成样子。我只是紧紧的抱着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过了好久,我缓缓开口道:“小宁,别哭了好吗,我最怕看到你哭了。看着你哭我的心好痛。”
说完这句,我感觉怀中的人儿慢慢平静了。
“莫莫,我和余乐分了。”她看着我,依然泪眼朦胧。我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那一瞬我似乎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般伤心与绝望。只是他们之间并不像当年的我和苏然啊。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宝宝。那个未出生的生命,该何去何从?
“你有宝宝了他竟然和你分手?”我阴冷的开口。该死的,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垃圾的男的。
她摇了摇头,声音嘶哑道:“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那是他的骨肉。”我的傻丫头,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为那个男人着想。
“我不想他因为责任和义务才和我在一起。如果只是因为宝宝,不是因为爱情,那么这样的家庭我宁愿不要。”晶莹的泪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在我的手臂上,明明轻盈无比却让我感觉比铅球砸在身上更让人觉得痛。
“他余乐做为一个男人必须承担这种责任。你怎么这么傻。一个人去承担这个后果么?”
她抹了把眼泪,忽然就不哭了,面容平静的看着我“莫莫,这个孩子我不要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痛得说不出一句话。
然后就听到小宁的声音,她说“莫莫,你怎么哭了?”
我一把抱住她,傻丫头我是心疼你呀,还有那个未出世就已注定命运的宝宝。
“其实没什么的。我都想通了。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不会感觉到疼也不会伤心难过。”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我的手附上去,那里,有一个被判了死刑的无辜生命。究竟是谁的过错?
她转过身来,紧紧抱住我,终于我们一起嗷嚎大哭。
这些年少时所犯的错,这些被称之为成长的代价的东西,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它的代价有多惨重。
那一夜,我一个人静默在夜空里,一直在思考,是我们太小还不懂还是我们必须经历过这些才会懂?不过,这个成长的教训是如此的残忍血腥。
二零一一年元月三号晚,一个比失恋更让人痛心的消息如一个定时炸弹,毫无疑问的把我的心连着所有的幻想一并炸得七零八碎。
这一晚,冷风陪我坐了一夜,大脑一片空白,不敢去想去思考,MP3的音量开到最大,伴随着某种疼痛,直到头痛欲裂。我看着一点一点浮现鱼肚白的东边,接下来将会有一个未出生的宝宝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可能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世界了。喔,我们多么残忍。亲手扼杀这个与我们如此亲的小生命。
嗯,熬通宵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全身大部分器官都已经麻木了。清晨冷凛的寒风刮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此刻却没有比毫的感觉。嗯,麻木真好。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天梦里的影像,面前,全是刷得几近透明的白色,穿着白大卦的被称为白衣天使的人们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个个备受病痛折磨的凡人。对,我们只是凡人,和那些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大夫们不一样。我们会害怕。或许,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们会觉得恐怖惋惜,但是当自己真正去面对的时候才发现需要多大的勇气。什么感同身受。妈的,我想此时,没人任何一个人能体会到我的感受。我也不能感同身受小宁的感受。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希望今天躺在手术台上去面对这一切的人是我,而不是小宁。
她看着我,苍白一笑,微微泛白的手指颤抖的在协议上签字。眼里毅然而然的坚决,我站在她的身旁,却无法与她分担一丝一毫。重重检查过后,她被安排到病房里打点滴。
“点滴完了就出来叫我。然后可以安排手术了。”护士小姐手脚麻利的挂了点滴,面无表情的说道。看向小宁的眼神很是轻蔑。
“好的,麻烦你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的说道。
护士小姐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道:“你最好去准备一包卫生棉,作为备用。”
“好的。谢谢你。”我立刻恭维道。
“不客气的。”他淡笑着望了我一眼,转身出去。
“小宁,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坐在她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没事的,莫莫,别担心。”她虚弱的笑笑,安慰我道。
“你先睡一会吧。”我帮她把被子盖到腋下。
“嗯。”她应了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面容苍白的几乎与病床上溶为一体。别过脸,仰着头看着点滴瓶里一滴一滴的液体流下来。医院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让我反感,总是能带动人悲伤的情绪。
手术是医院里独家引进的德国微管超导可视无痛人流,是目前最先进最安全的人流技术。听说这个手术的特点是安全,无痛,无创伤。
真的无创伤吗?我低低垂下眼帘,如果能让这一切的伤害降到为零,该多好!
我眼神空洞的紧紧注视着瓶子,看着里面的液体越来越少。这就意味着那个未出世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的倒计时。呵,多么可笑,短短的三分钟却能令一个生命再没有机会来到这里,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点滴瓶里为数不多的液体宣布着我的假设被推翻。我起身叫来护士,接下来,最关键的三分钟了。我在心里默念道:对不起,宝宝,请你不要怪你的妈妈。不是她不要你,而是你爸爸的错。现在,这一刻,我对余乐的恨是无法用言语所能表达的。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因为他的移情别恋而被判了死刑,这个代价不应该小宁一个人来承担。
三分钟的手术我却像过了三年那么漫长。不安的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与不安。
小宁被推出来的时候面如死灰,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却几近透明。我就那么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我看着她,眼泪哗啦哗啦的流。
“小姐,她是打了麻药,睡着了。别担心。”开始那个护士小姐轻声在我耳边安慰道。
我擦了擦眼泪,感激的看向她。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出去了。安静的病房内,只剩下我和熟睡中的小宁。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啊。虽然过了二十岁,可是,老妈经常说的,我的心智就像十几岁的孩子那般。我也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很多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的。就像此刻,就像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远远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内。我如此强烈的感受到了那种如孩子般的无助与害怕。我手足无措,我不安,我害怕,我难过……
战战兢兢走出病房,迎着十二月的寒风给希儿打电话,再次泣不成声。
手术后的第二天,我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小宁的床边。累了就趴在床边眯一会,但这时间是不会很长的。培训班也让若希帮我请了假。现在,我只想好好照顾小宁。生怕她的身体再出现什么差错。
小媛,也就是那个护士小姐在小宁睡着的时候认真的和我说:“莫小若,人流手术一点也不严重的,你不用这样子寸步不离的守着的。”
我只是笑笑,我与小宁的感情又岂是她所能懂的?
第二天,难得的晴空万里无云。中午趁小宁睡着的空挡我打算好好出去享受一下温暖的阳光。小宁自从昨天手术到今天都特别嗜睡,老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中午一般她睡着的时间会长一点。
走出病房,万里无云的天气似乎给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注入了活力。静静的走在医院后面的小道上,阳光透过摇曳的树叶稀疏的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我在一块大大的空地上躺下来,抬起头仰望着此刻湛蓝的透明的天空。记得有一次看散文诗歌的时候看过海子的一首诗叫做《村庄》。
我并不喜欢诗歌,我所喜欢的是那些浪漫唯美伤感的小说。可是,这首诗无疑是我喜欢的。因为最后那一句,‘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于是,从此后,我的悲伤就真的是永恒的了,无边无迹像极了晴空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