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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月下美人(1)

“那些戏子的行头和发饰,你也见着了吧。”落脚在临安的一间茶馆里,云清辞眼光一直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微雨,这会儿才转过头来,不想却问出了这么一句。

“流景不留神撞见的,我便也跟着见了。”叶持繁点头应道。

“那都是我一位故人的东西,原本是暂存在我这里的,”云清辞叹口气,又斟了一杯淡茶,“可惜,是再也没有机会还给他了。”

昙华擅歌,这是自他八岁起便始终围绕在耳边的赞誉。

昙华生在境况普通的老实人家,世代为地主家耕种,是为佃户。小时候的昙华常常骑在父亲的脖子上,迎着极绚烂的朝霞去赶一场大戏或者庙会,回来时多半已被父亲抱在怀里睡了,手里的一只竹蜻蜓或木风车却是攥得紧紧,不肯松开。有时也不愿睡去,便依旧趴在父亲宽阔结实的肩上,看着夜空下飞舞的流光出神,一双眼睛清澈明朗如同女孩子。

他名唤昙华。这名字当初是母亲给起的,父亲原不同意,说一是太像女子,二是昙花短命,只能开一夜,这孩子以后定长寿不得的。母亲却执意不肯更改,最后父亲顾及着她病弱交加的身体,只得依了她。

母亲极爱昙花,每每见了必定摘一大丛捧回家来,小心翼翼地搁在泥胚瓶里。父亲笑她,说你总是睡过,看不到昙花开的,摘回来有什么用。母亲不答,只仍旧笑盈盈地看着。

后来母亲病逝,父亲就再没出现过这般温和又宠溺的笑颜。他与普通的农户一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留下他与年长两岁的姐姐莲华守着家里那间破败的茅草房。做完了父亲吩咐过的家务活,姐姐便领他去一片落满棠梨叶的坡上由着他玩,那坡无名,至少他并不知道名字,便直接呼作棠梨坡。昙华时常扯住姐姐的袖角,指给她看漫天游弋闲适的行云。

姐姐教他几阙简单而悠扬的歌谣。他平生第一次歌唱便是在棠梨坡,那天胭脂色的叶子在半空里飞旋,姐姐眼中闪过又惊又喜的光,她说昙华,你以后一定可以唱得比我好。

昙华于是在清冽的风里温和地笑笑。从此以后,无论是熟稔不熟稔的人尽皆赞道,昙华擅歌,冷家的幼子昙华极擅唱歌。

在父亲诞辰时,他也以一曲清歌作为礼物。满以为父亲听罢定会露出赞赏的笑容,像以往一样将他抱起来原地转几个圈,口中用略带乡音的语调喊着“飞喽”。谁知这一次父亲面色却沉下来,失神地看了他许久。

“昙华。”良久,父亲叹道。

“……爹爹?”他不解地喊出口。姐姐在一边盛一碗虾皮汤递给他,默不作声。

“昙华这名字,是你娘起的。开始我不让,可你娘性子一向倔强,又怕她动气,只好顺了她的意思。你娘说,这昙花的别称,叫做月下美人。

“爹爹是个粗人,不懂啥文化,也不知这名号做什么解释。只是我当时一听,便觉得这名字不祥啊。”

“不……祥?”昙华那时还不满十岁,并不很理解这么抽象艰涩的词汇。

“按说美人该是好的,可昙花见月才开,你出生那晚血月满盈,不知是何等妖异的兆头。美人一辈子只待在月下,命中不见日光,爹爹怕就怕你应了这名字,一生只做见不得人的失行之事。”

血月满盈?

一轮滚圆皎白的月亮,由下至上爬满了丝丝缕缕妖冶的血红。是为血月满盈,历来被江湖中人视为大凶之兆。

昙华眨眨眼,望向爹爹,眼中满是费解的神色。姐姐在一旁替他宽慰父亲:“昙华自幼品行端方,不会做什么为非作歹、出格越矩的事儿的,爹爹放心吧。”

父亲捋着略见几线花白的胡子,点头轻叹:“那就好,那就好啊……”

后来。

后来地主家的家丁们鞭死了他的父亲。

那时昙华是在场的,但在场并不代表他懂得什么。他只是怀着一腔愤懑想要上前去控诉,却被姐姐一把拉回来揽进怀里,用柔弱的臂膀死命地护着。

凭什么?就为那一匹将死的黄牛么?那头牛刚病的时候你们骂父亲喂养不当,却不肯出钱遣他去镇上找兽医买药,由着病情拖下去,又不让它多加休息,依旧整天犁地,不猝死在田间才是怪事!那头牛死了又来责怪父亲,父亲不过辩白两句,便被地主家的下人捆了手脚,任由人家鞭笞!究竟是凭什么!?

凭他家是地主?凭老地主的儿子在朝为官,是新晋的吏部员外郎?

还是凭这世上的王法与公道!?

他恨,恨得薄唇快要咬出血来。两手紧握着拳,骨节处泛着沧冷的白。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哪怕他的眼眶已经再也容不下一点点的愤慨。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遭人活活鞭笞致死,身上布满暗红暗红的血痕,与他想象中那轮满盈的血月一模一样。

姐姐在身后死死抱住他,耳畔传来强忍着的呜咽声。

月下……美人。

血月之下开出的妖异之花。

给父亲带来厄运的,究竟是命定不祥的自己,还是这从未给人带来过祥兆的世道和苍天。

此恨,终无绝期。

云清辞初见昙华时,他已是风月场中远近闻名的戏子花魁。

那时他在月下,半躺在一张装饰华丽典雅的贵妃椅上,身着一袭淡雅的粉蓝,手里摇着一把上绘四大美人的丝绸团扇。云清辞浅浅唤了一声“昙华”,便见得他回过头来,分明而柔和的五官,浅青的眉黛,唇未点绛,粉脂未施,只凭素颜便不知要折煞世间多少女子。那人冲他淡淡笑了笑,眸中涟漪美如惊鸿。

“云医仙。”他开口唤道,不是唱戏的假声,而是低低的真音,“娘亲叫我扮作女子迎你。可我不愿。”

娘亲,说的自然不是他那早已归于九泉之下的母亲。

云清辞会意地点头:“我自是不会说的。”

为何要扮作女子……不过是因着世人对女子的提防之心少些,这样便可在遇到什么不测之时,便于自保。世上之人大抵以为如此。

“不过是染了风寒,娘亲便要大动干戈地请云医仙来……呵,真是劳烦医仙远行了。”云清辞骤然发觉,他的真声似乎更为柔和,浅浅的,低吟浅叹般的美感。

好一个世间尤物。云清辞浮起了一丝浅笑,还礼道:“医者以救治天下人为己任,怎会推辞路远。”

“有劳。”这雅号月下美人的戏子安静地笑道。

岂止仅是风寒,就算是几声咳嗽也会引得鸨母紧张数日。他不单是这戏楼中最能招揽客人的头牌,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杀手。

冷昙华杀一个人的价钱,最低也要五千两。

五千两黄金。

这么一棵摇钱之树,当然得好生供奉着,怠慢不得。

若不是亲眼目睹过,想必云清辞是无论如何也不信他会杀人的。然而那夜却是真真切切地见了,一柄利器从他袖中飞掠而出,只闻其带起的一阵飕飕风声,却不见其形,待人有所反应,那锋利的白刃早已割裂了颈上血脉。

那把剑,后来云清辞曾细细端详过。剑身极短,通体微泛血光,并无剑穗,以“血虹”二字为名。

“这袖剑出自周醉白夫人的铸剑坊,当时花去了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他的口气与同友人在月下闲谈如出一辙,不悲不喜,仿佛述说着身外之事,“阿姐说离了家便要时时提防着周遭人世,我便买了它算作防身。”

云清辞指尖轻抚过剑口,被它极薄极利的剑身划出点点血珠,幽莹颜色,“周夫人的技艺自是名不虚传,剑鞘想也铸得极精巧。”

“血虹无鞘。”冷昙华一语惊了身边的少年:“无鞘?直接藏在袖中么?”

见他颔首,云清辞将剑奉还与他,只觉得颈后凉气翻涌。却不知他腕上,已被这冰冷的袖剑伤了多少次。

冷昙华正带笑斟了茶与他,楼中鸨母却遣人来院中唤了他去,道是有客人出大价钱专门点他唱一折。被遣来的小丫鬟往他手中塞了张纸片,他无声地接来看过,而后蓦地一拂袖,那张纸便在石桌上的烛焰间化为灰烬。

云清辞眼见他要转身进楼,怕他风寒未愈便匆匆上台会有什么不适。他却伸手拦下,唇角一点凉薄的笑意:“云医仙还是莫跟去了罢,要见血的,恐不是吉兆呢。”

少年顿时怔在原地。他的口吻淡薄漠然,唇齿之间缓缓吐出的字句,宛如所昭示的并非宿命生死,而是唱着一段婉婉的戏文,待那管弦静默了,一切又都会重新归于安好。

世人只道他信手拈香,风流一场,却不知他的世界里,原来静默得只剩下这三分血色。

云清辞静立了片刻,终于还是疾步跟了上去。

台下管弦音动,台上戏子声起。

“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云清辞坐在较远的散座那里,凝神听着。觥筹交错,声音嘈嘈,难免冲淡了这一曲清歌。而在这杂如急雨的人声之间,恰有一柄利器从台上温婉戏子的袖间飞掠而出,直接挑破了二楼雅间的纱帘。

该是有血溅出的响动的,只是一时还听不到。

戏楼如预想般大乱,管弦声戛然而歇,云清辞抿了口茶,微微摇头,可惜了这一折好戏。

混乱之间,竟有人直接冲上台去——多半是被刺杀之人的亲信,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个被打碎的瓷杯,缺口处尖利如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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